<p class="ql-block">四五年前,奶奶与世长辞,和她一起远去的,还有院子旁边的菜园子。</p><p class="ql-block">偶然回到乡下,就去菜园附近转转。没人打理的菜园子,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坍塌的田埂让菜园子没了边界,和小路混作一团;板实的土块四周是横生的杂草,谅你也不敢相信这里曾经是蔬菜的乐园。</p><p class="ql-block">曾几何时,奶奶顶着黑黢黢的天幕,到菜园子里采摘新鲜的蔬菜,然后窸窸窣窣地在厨房里忙开了。朝阳升起,餐桌上早已放满了热乎乎的饭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总是把那冒着热气的鲜菜大把大把地往我碗里送:“乖孙,多吃点,快快长大!”我分明看到她的碗里只有自己腌制的咸菜,就问:“奶奶不吃青菜吗?”“刚出锅就吃了,你吃。”奶奶微微一笑。我没再多想,自顾自地吃起来。</p><p class="ql-block">我六七岁时的春天,奶奶经常带着工具,到菜园子忙活。她先是把锄头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又重重地放下,带出一锄头的土块。举起、放下、带出、再举起,她用那长满茧子的双手,通过一整天的循环往复,把菜园子里的每一寸土都翻了个遍,每一块土疙瘩都细细打碎。</p><p class="ql-block">不知道是被劳作的重担压着,还是受到岁月的拖累,这一刻,我才注意到她的身体佝偻着。看着她那单薄的背影,我便心疼地提上一壶水,送到她跟前:“奶奶,喝点水!”</p><p class="ql-block">她一手接过水,一手拉着我,坐下来歇息一会儿,指着刚刚新翻的土地:“乖孙儿,不久你就可以吃上你最爱吃的西兰花了,还有豌豆、茄子,黄瓜也会有的,空心菜也少不了……”</p><p class="ql-block">我看着那空荡荡的土地,疑惑地问:“真的吗?”</p><p class="ql-block">“当然是真的,你看,这些是种子,等我开好畦,就去下种,”奶奶顿了顿,接着说,“到时候我会在田埂边上搭个架子,黄瓜豌豆们就会爬上架。夏天来了,我们摘几个新鲜的黄瓜,咬上一大口,老解渴了……”听着奶奶的介绍,我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幻想里。</p><p class="ql-block">翻土、开畦、下种、施肥、除草,直到丰收,奶奶那瘦小而单薄的身子就整日整日地穿梭于家和菜园子之间。</p><p class="ql-block">她从家里挑去粪、尿等有机肥,把菜园子弄的“臭气熏天”,这可让我有些受不了了:“怎么把这臭哄哄的东西往菜上洒呀,这还让人怎么吃嘛?”</p><p class="ql-block">“种地不下粪,等于瞎胡混。我这是给青菜们施肥,这些可是它们可口的‘饭菜’,有了这些有机肥,它们才能更好地长。”奶奶一说完,又舀起一瓢子,洒向菜地,“尽情喝、尽快长,我那乖孙儿才能沾沾你们的福气。”</p><p class="ql-block">除了自身生长需要,蔬菜们还得遭受鸡鸭鹅们的攻击。为此,奶奶在菜园子四周围起了一圈竹篱笆。这篱笆倒是把大白鸭挡住了,可那瘦小的家鸡却能从篱笆缝里钻进来,继续残害蔬菜们。</p><p class="ql-block">“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奶奶读过一些书,可这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她的书香——对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农妇来说,能贴切地用上一些成语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啊;同时我也期待着她将用什么样的“土”对付这些调皮又贪吃的家鸡。</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家鸡们依然趋之若鹜,但这次它们却被篱笆架上的衫叶拦住了去路,只能无奈地在篱笆外伸头缩颈。哦,这就是奶奶口中的“土”啊,我恍然大悟。数以时日,家鸡们也就对菜园子里的蔬菜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p><p class="ql-block">就这样,在奶奶的精心侍弄下,蔬菜们长叶的长叶,结果的结果,绿油油、黄澄澄,丰硕可口;我也在这些蔬菜的供给下,茁壮成长。现在想来,我总是能比别人多吃上那半碗饭,也有奶奶和那菜园子的功劳吧。</p><p class="ql-block">再后来,我成家立室,带着新婚不久的妻子回到乡下,见到了奶奶。没承想,这素昧平生的两个人,相处得极为融洽。她们带上簸箕,约着去那个绿意盎然的菜园子里摘菜。她们半蹲着身子,簌簌的折菜声中,不时传来阵阵笑语,在枝繁叶茂的菜叶中回响。阳光金子般倾泻在那两个熟悉亲切的背影上,温暖着我的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奶奶远去了,菜园子荒芜了,但那份温情却一直在生命之河里涌动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