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山突围一一中条山战役夏县战场巡礼（14）

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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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山是夏（县）垣（曲）的界山，在战史资料中多被称为徐家山或徐家大山。在其东坡脚下的板涧河边，座落着著名垣曲铜矿山之一胡家峪矿区。西北侧经夏县的水泉沟与尖山毗连，而由其西南许家山村沿沟而下十里许，依次经过王家泉、樊家后、孙家湾便是清水河畔的温峪村。

以现代的眼光看，这是一座原始而荒凉的山峰，以至于连卫星地图也无法覆盖。原本只有几家人的许家山村，早在上世纪80年代已人去村荒，而有二十户左右人家的水泉沟，也于本世纪初整体搬迁到了青道沟口，原村业已复耕。惟有祁家河林场在那里开辟的一个苗圃所立的一些宣传标志，显示出了些许的现代的气息。

但就是这座近乎亘古洪荒状态的山脉，在新中国诞生后的半个多世纪中，它不仅坦开胸怀，为共和国的建设贡献了数以千万吨计的金灿灿的黄铜，同时做为历史的见证者，他还亲眼目睹了八十三年前，中日两军在这里进行的那场惨烈的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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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5月11日，月令16，天候阴雨。

就在寸性奇师长指挥第35、36两团，在东西交口的关王庙和下太坪一线，对由青山和横榆西犯并企图沿清水河南下，对第3军实行包围的曰军进行顽强阻击的牵制和掩护下，较早从温峪转进到大寺坪的李世龙第7师20、21团及之前做为军之后背的公秉藩第34师102团，相继通过尖山东北侧之东峪沟和马蹄沟突围而出。

入夜，在东西交口一线英勇阻击了一天的第35、36团脱离战场，有序转进至下太坪村东、尖山西北侧的小村沙凹，开始向东突围。在命令35团一部随着唐淮源军长先行往大寺坪转进之后，寸师长率余部殿后，绕尖山从西北往南，沿外圈向大寺坪转进。

依我对那里地形的了解，我判断其大致路线为坪洼沟至尤宋沟一带。连日大雨，山路泥泞，枵腹湿衣之下，官兵们掺扶着伤员，借着朦胧的月色艰难以行，到大寺坪已是天亮时分。

唐淮源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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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唐、寸二将军计划，本是要“经大寺坪北侧，循尖山南侧东进”突围的。但当他们率35、36团到达大寺坪时，东西交口的曰军尾追至此，而由马村北犯至温峪之敌也已到达，同时于前一天下午占领尖山北侧的马蹄沟的曰军也包抄而来，在东面不远处的许家山，张正书的34团正艰难地坚守支撑着。至此，曰军对尖山至水泉沟一线方圆不足10里的包围圈已然形成。处于包围圈中的中方守军，除了第12师的34、35、36三个团之外，还有公秉藩第34师100团和河北民军魏风楼游击第一纵队之大部，连同军师部机关人员在内，除去连日的战损外，总数当在6千人以上，在粮秣断绝，弹药告罄之下，形势已十分危急。

为了保证军部及军长的安全和占领有利地势，“8时左右，唐军长率第35团及第36团一部，由水古垛转向县（尖）山占领阵地，参加战斗。11时，马蹄沟、大寺坪、水泉沟之敌，分别向县山围攻。”

于是，围绕着尖山主峰，中日两军在中条山战场上最为惨烈的一场厮杀拉开了帷幕。

对此，当年第3军的战史资料这样记述道；“5月12日4时，……，第12师36团前卫营通过水古垛后，到达水泉沟南侧高地。是时，日军向我后续部队截击，第12师师长寸性奇及第36团主力继续（向东）突进。敌据险构成集密火力网封锁隘道，寸师长于战斗中左肩负伤”。

尖山小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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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年听当地老人讲，12日当天的战斗，主要发生在鞍鞒豁到水泉沟一线，这和战史资料中的记述是一致的。

此时，寸性奇师长和杨玉崑副师长指挥着第36团由大寺坪经水古垛、青道向水泉沟突进。此时由东西交口尾追之敌已迫近大寺坪，而由圪马沟和温峪窜犯之日军也已进至鞍靳豁。当36团先头部队到达“水泉沟南边高地时”，后续部队被日军阻断。两军狭路相逢，日军据险封锁，我军拼死以夺，在䩔鞒豁前展开了激烈的冲杀。时寸师长左肩中弹，不及裹伤，血流如注，胸前军装一片殷红。大雨之中，仍坚持和杨副师长一起，指挥着部队冒着敌人的炮火，向着豁隘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沿沟夺路而上。

对于当天的战况，相关战史资料中有以下记述：

至“12时，第36团一部（步兵6个连及机枪1个连）冲至徐（许）家山，但因后续部队被敌截断，同时获悉寸师长负伤，遂折回水泉沟，并由第36团副团长（龙世章）亲率士兵20人组成敢死队，冲入敌包围圈，救护寸师长。之后因敌炮封锁严密，无法突围，乃向县（尖）山转进。斯时，第3军各部队伤亡甚重，敌又对我加紧围攻，战况恶劣”。

寸性奇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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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尖山南坡和东侧的战斗也在激烈的进行着。

当唐淮源军长率35团转向尖山后，大寺坪和水古垛的日军遂向尖山发起攻击。第35团凭借地利优势开足火力，进行顽強抵抗，使日军止步于山腰。此时，在尖山主峰东北侧的小阴沟一线，34师第100团及魏风楼第一游击纵队，也和日军展开了激战。

魏凤楼第一游击纵队是随同35团由东西交口转进到此的，而公秉藩第34师100团，则是10日温峪阻击战随同第34团转进到许家山水泉沟一线。在11时第7师20、21团相继越过尖山突围之后，第100团也翻过尖山北侧，试图经马蹄沟向北突围。而此时的马蹄沟，已被由上下横榆南犯之敌所占领，第100团遂与之发生激烈交火，全团死伤严重，终未能冲出重围，复又返回尖山坚守。

对此，第3军当年的战史资料中这样记述道：“12日15时，县（尖）山北侧因受曰军压迫，第34师第100团遂向南移动，该团团长薛金吾于战斗中负伤，伤重殉职成仁。其余官兵由第二营收容，于19时向东南冲击，续于13日拂晓转进至许家山，遭敌冲散后，仅收容90余人”。

据早年水古垛村的郑如祥老人讲，当天发生在尖山北侧的小阴沟的战斗打的十分惨烈，以致团长阵亡，全团死伤严重。其所说团长，当是第100团的团长薛金吾无疑。

时光流转，岁月流逝，当年的经历者和一些落亡当地的负伤老兵已纷纷谢世，我们已无法详细了解当时战况的惨烈。唯听当年在水泉沟做童养媳的王玉兰老人讲，在战后第二天，她从水泉沟到青道找寻她家的耕牛时，沿途到处都是穿着灰色军装的中央军尸体，沟窄处甚至难以下脚。直到70年代，鞍鞒豁的石庵下，依旧是白骨累累。战斗之惨烈，由此可見一斑。

战争虽然过去了80余年，但老人在讲述时依然神色惊恐。她生于1934年，那一年她只有7岁。

杨玉崑副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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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中午时分，敌人加紧围攻，尖山周围的战斗十分激烈。

“11时，马蹄沟、水泉沟之敌复向县（尖）山围攻甚急，各部官兵伤亡过半，情况险恶”。唐淮源军长极度悲愤，“乃于12日14时30分，率卫士数人，越过县山到达稜线附近独立小庙侧，于大雨中，（借）故遣去左右，自戕殉职”。

“18时，第12师36团副团长龙世章率队掩护寸师长，绕至徐家山以西地区收容。此时，“敌包围尖山形益紧迫”。寸师长因伤失血过多身体十分虚弱，躺在一处山崖下。得知唐军长殉职恶耗，悲痛不已。遂着军士招来副师长杨玉崑，“策定向胡家峪方面突围”，并令“第12师部队统由副师长杨玉崑指挥，于12日20时开始行动”。

经过一天的反复荡决，到12日晚，12师第35、36团，34师第100团及魏风楼第一纵队各残部，均先后到达许家山，与连日来在许家山和日军鏖战，团长张正书阵亡，损伤严重的第34团汇合，经过收容整顿后，由杨玉崑副师长统一指挥，按策定计划向胡家峪继续突围。

这并不意味着12师许家山突围的成功。次日，就在十里之外的胡家峪至毛家湾一线，历尽艰险，伤痕累累的12师官兵，竟再次䧟入了日军的重围。

毛家湾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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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日，月令17，天候晴明”。

“本日3时，12师先头之36团已越过胡家峪隘口，师部始达胡家峪附近，天已渐明，遂被胡家峪之敌发觉并截击。同时，南海峪、店头村、上下横榆之敌向我三面围攻，至9时，尾追之敌亦到达胡家峪西侧高地，该师复陷重围，官兵伤亡极重，寸师长亲临隘口督战，腿部复受伤，势甚危殆。”

这是当年第5集团军总司令部的战斗详报中，关于13日第3军许家山突围的记述。虽曰详报，却失之了了，其具体过程情节的缺失，常让笔者浮想联篇并充满了惆怅和纠结。为了弄清当天第3军冲出许家山的路线，我先后3次来到许家山和胡家峪。无奈当年的经事老人皆已作古，村里的年青人大多对当年中日在这里的血与火的对决一无所知。

踟躇在许家山西侧的高地上，望着原始苍莽的许家山主峰，我无法想象当年那支连日浴血奋战，濒临弹尽粮绝，已是伤员累累的队伍，是靠着什么力量，又是如何冲出这崇山峻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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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战史资料的记述，结合对那里的山势地形的勘察，我对12师官兵走出许家大山，由胡家峪、毛家湾突围的大体经过，做出了以下判断；

13日凌晨，12师的突围是沿着现在由许家山去胡家峪的村级公路行进的。当时那里只是一条顺沟而下，连牲口都难以通过的崎岖小路。好在12师的官兵们对那里的地形和道路是很熟悉的，因为1940年以前，12师曾驻防汤王山，师部就驻扎在胡家峪。

突围的前卫部队，仍然是黄仙谷的36团。时胡家峪已为日军占据，借着夜色掩护，36团顺利通过胡家峪隘口。但当师部和后续部队到达时，天已大明，被日军发现，于是盘踞在胡家峪的日军倾巢而出进行堵截，师部及后续部队便被日军阻断在胡家峪。

从胡家峪沿板涧河往南2里许到三河口的毛家湾，其间拐弯处连着有两道宽约20余米隘口。一道在胡家峪到现在的子弟学校之间，另一道在子弟学校到毛家湾之间。当时黄仙谷率领36团奋力冲过了第一道隘口，师部及后续部队却被堵在了第一道隘口内。激战中，黄仙谷中中弹牺牲。这时部队如不能冲出，即面临被歼灭的危险。紧急之下，寸性奇师长冒着密集的炮火，带伤亲临隘口，高声疾呼着督促队伍由隘口冲出。就在此时，一颗炮弹飞来，在他身边爆炸，罪恶的弹片击中了他的双腿，他伟岸的身躯随之倒在了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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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南海峪、店头村、上下横榆之敌向我三面围攻，至9时尾追之敌亦到达胡家峪西侧高地（即许家山北侧）。第12师遂陷于敌之重重包围，敌我激战，35团官兵伤亡甚重”。情势危殆之下，再冲过第二个隘口向南已属无益和不能。于是“杨玉崑副师长当即饬令第3营营长吴景桐率所部护卫寸师长，并令各部向当面之敌猛攻突围” 。

于是，吴景桐营长指挥着战士一边还击，一边抬着无法行走的寸师长，翻过了东坡的山梁，来到了山背的一片凹地，而就在坡梁上，吴营长不幸中弹牺牲。

这片凹地现在叫樱桃沟，属毛家湾地界，就在现在做为选厂的东边不远。

借了这片凹地，暂时避开了炮人的炮火，此时寸师长因失血过多而几近昏迷。他忍着巨痛拉着赶来的杨玉崑副师长的手嘱咐道：“余二次负伤，行动困难，不成功，便成仁；乃军人天职。希勿以我为虑，勉力督率部队，突出敌围，为国家多保持一点力量，为本师多留一点遗产”。据杨副师长战后专程赴渝向委员长报告书云：其“语甚坚决，职亦为之泪下”。

于是，他“当饬令第三十五团第三营营长李镇邦率部护卫寸师长”，他挥泪而别，“即督同各部队于薄暮向当面猛力冲杀，突出重围，向稷王山附近集中”。

枪炮声中，日军迫近。寸师长慨然命令李振邦道：现情况已极险恶，应为国家保全实力为重，无（勿）因余而险部队于绝境”。说罢，他快速抽出偑剑，决绝地剌向了自己的左胸。

于是，一代名将，喋血战场，魂断中条。

寸师长所佩的这柄剑，俗称中山剑，是1923年他跟随孙中山先生，任大本营少将参军时，由孙中山先生亲手所赠，随着他南征北战，已历整整18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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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部队的建制已完全混乱，加之弹药告罄，伤员众多，已基本丧失战斗力。赖了杨玉崑副师长等的勉力督促，余部由毛家湾冲出后，沿白家滩向北经横榆、石门方面突出重围，于“15日到达目的地（稷王山），继续西渡（黄河）”。

据相关资料记述，“是役，第3军12师共伤亡官兵4000余人”。其中包括唐淮源军长、寸性奇师长、薜金吾团长、黄仙谷团长、张正书团长，卢培基团长、吴景桐营长、李秀林营长、李振武营长及连、排长等军官多达数十人。自此，这支来自滇南，曾辗转太行，驰骋晋南，坚守中条达四年之久，被日军称为“晋南肉搏军”的抗日劲旅，遭到了成军以来未有的重创。虽然之后番号依然保留并得到补充，但其战力却最终未能有效恢复。

寸师长的遗体，在次日被当地民众掩埋于樱桃沟其殉国处。这位从云南讲武堂毕业的将门之后，历经辛亥革命、靖国护法、北伐和抗日战争的一代将星，身殒战场，魂萦中条，和埋葬在不远处尖山脚下的唐淮源军长一起，陪伴着他数以万计殖骨于中条山的部下，在这里静静地守望了48年。

历史是公正的，条山大河不会忘记他们，共和国也不会忘记他们。

随着对国军正面抗日战场的肯定，1986年，将军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追认为革命烈士。1989年，蒙云南腾冲县政府和夏县政府的协助，将军后人将将军遗骸迁回腾冲国殇园安葬。2014年，名列第一批300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2020年将军后裔和社会各界爱国人士一起，于樱桃沟将军殉国处，立起一座汉白玉纪念碑，以昭将军及其所崇“拼死爱国”之抗战精神永垂不朽！

寸性奇将军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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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对寸将军及当年中条山抗战先烈们的仰幕，笔者曾多次探访于尖山和许家山等地的抗战遗址。为了弄清第3军12师许家山突围经过和寻找寸性奇将军殉国地点，我曾三次造访胡家峪和毛家湾，前两次皆失望而归。

2023年“8.15”抗战胜利纪念日，我与同道友人驱车至马家庙，过青山、上下横榆，第三次来到胡家峪毛家湾，通过当地老乡的指点，终于找到了所说的樱桃沟和寸性奇将军纪念碑 。

依照老乡的指点，我们顶着烈日，风尘仆仆地爬上胡家峪铜矿选厂东岭，当看到那片凹地北侧矗立着的洁白的汉白玉纪念碑时，突然有一种情怯和唐突的感觉。因为出发仓促和前两次寻访不遇，我们竟然没有事先准备一些鲜花或香烛之类的飨品。

时令已过夏至，春天特有的各种姹紫嫣红的花儿早己谢去，点缀在山野间的只有迟开的红色的豆菊和一种叫不上名称的乳白色的小山花。于是我和友人便采来一束夹杂了柏枝的，红、白、绿相间的花束捧着，来到了将军的碑前。

奉上花束和随身携带的果饮并点燃三支香烟，对着纪念碑三鞠之后，我已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庄严和肃穆气氛。

读罢铭文，碑前伫立，心潮澎湃，思绪万千。遂就着手机写下了这首七言，聊以表达对将军和成千上万中条抗日先烈们的纪念。

硝烟散尽八十年，

忠魂犹萦条山巅。

临冢三鞠情未已，

对铭一读泪茫然。

英烈墓前悼英烈，

抗战场上话抗战。

家国存亡千秋事，

将军英名万古传。

凡夫/文 2024.5.12于东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