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这漫长的岁月

王小贝

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当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吗？ ——史铁生《我与地坛》 《一》 小时候生活的那座房子立柜的最下层有很多子弹壳，八九岁的我因为好奇或无知，总是趁父母不在家偷偷的把子弹壳拿出去装在仿制的枪里，对着玩伴扣动扳机。幼时在一起的玩伴现在几乎全部失联。 我极少去回忆年少的那些时光，极少。 只是偶尔会想：小时候住在我隔壁的那个邻居，他死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希望我小时候装在枪里射出去的弹壳可以穿透那些岁月，正中他的眉心。 《二》 父亲前些天发了一个朋友圈：当年穿上绿军装是为了保家为国，今天穿上黑制服是为了养家糊口！ 不去做保安可能是父亲作为一个曾经的军人最后的倔强。 父亲67岁了，本该安享晚年的年纪，但退休后还一直坚持工作，前些日子他就职的单位统一将65周岁以上的人员裁减，他失业了。 他不愿意自己停下来，他希望被社会被家人一直需要，他像上满劲的发条，突然被人为的按下暂停，他拒绝接受。只是他高傲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被生活生生扯下了蔽体的尊严。 他去做保安了，就是～看门大爷的那种。 是不是到最后，我们都要活成自己当初最讨厌的样子。 《三》 年初换了份新工作，做了餐饮行业，那是我曾经最厌恶的行业，我曾发誓永远都不从事这个行业，我讨厌到处都油腻腻的物件，当我站在后厨看炉灶里的烟火像毒蛇吐着火红的信子蹭蹭往上窜时，我觉得它是用最恶毒的笑容嘲笑我，在我眼里，师傅锅里滚烫的翻滚的不再是美好的人间烟火气，而是可以穿透我的衣物，侵蚀我皮肤的毒气。我日复一日的收拾那些残羹剩饭，像个熟练的、被人操控的机器。 每次下班回到家，我都会褪去所有的衣服恶狠狠的扔进洗衣机。 我的白衬衫永远洁白没有一滴污渍。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他们说我看上去呆呆的，是的，那时候我常常游离在工作状态之外，我常常在想，这是我必须要过的生活吗？别无选择了吗？ 《四》 冬天有次驾车外出，突然遇到大雪天气，路况极差，但那天却倔强的想着必须要回家。看着导航显示从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半小时到七个小时，我在那结了厚冰的路面上龟速滑行，车子像是出了某种故障，刹车踩下去像被卡住的链条发出“咔咔咔”的震动的声音，路上到处都是撞车后的残骸。当辗转许久到达高速入口时，交警挥舞着信号牌示意我掉头，那一刻，我停在路边嚎啕大哭。我想，我回不了家了。 许久以后跟朋友提起那件事，竟然忘记了当时的崩溃和绝望。 当你确定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并且你愿意为它买单的时候，你就只能忘记你曾在深夜里痛哭。 《五》 去爬山，遇到了封山，帅气的兵哥哥笑着说可以明天再过来。黑宝儿却听不懂话，越过封锁线，欢快的跑进去了，我焦急的扯着嗓子唤她，她没听到似的跑的越发起劲。兵哥哥追上去，轻轻的抱住她，再交由我的手上。他笑的很温柔，像初夏山林里和煦的风，吹散了盘旋在我心头的遗憾。 我开着车在山里兜转，山路崎岖颠簸，但是路边的花开的正盛。 一个周末就这样浪费了，怎样才算不浪费呢？ 湖边钓鱼的大哥坐在那里一下午，我忍不住问他有没有钓到鱼，他回答我说他刚刚来。 他面前垂着两根很漂亮的鱼竿，空气中还有甜甜的各种鱼食的味道，虽然有遮阳伞，但他脸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我明明看他坐在那里四个多小时了。他对我却只道他刚刚来。 我只是路过，你失败或者圆满都不会让我的生活有任何波澜。 《六》 父亲有新的工作邀约，是他曾心心念念的工种，他问我要不要去，我说去。 过了两天他对我说，有点纠结。 我说那就不去，现世安稳比什么都好。 父亲当初发的朋友圈早就被他更多的新的朋友圈覆盖了。 父亲做什么都不会影响我爱他。 《七》 朋友来看我时，我正在上班，他说我穿着白衬衫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带他到外面转了转，聊天时我随意的坐在了地上，再起身时，屁股上沾上了灰，拭了拭，有些拭不清爽。 没事，我的白衬衫上没有一滴油污。 我跟同事调侃，我可能是这个镇上最贵的洗碗工。 其实工作而已，又不是生活的全部。 母亲说我整天一副没心没肺没烦恼的样子，其实也不全是。只是我更懂得低头，更懂得放下。 今天没有爬成山，明天大概也没空去。可是山一直在啊，一年、十年、一百年。 某天，我也一定会有空去的，只要我愿意，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