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木正山小种

溢雅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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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我问友，你们觉得正山小种像武侠小说里的谁。一个朋友说像《陆小凤》里的花满楼，外人看起来双眼失明有缺陷的他武功奇高，却又生性淡泊。又有朋友说正山小种开宗立派像张三丰，我摇头，正山小种的后来光景其实略显凄凉。“像不像无崖子？创立逍遥派，后来隐退，把毕生功力传给徒弟，助推了虚竹”; “要不就是独孤求败，武学代表，独孤九剑，传人代表华山派剑宗大师风清扬、令狐冲等都是很牛的人物”。细想起来觉得都不甚恰当。正山小种的故事很长，想一句话去概括它都是徒劳的。

就传统工艺的正山小种松烟香而言（以下简称松烟香），带着桀骜不驯的气质，是红茶里的异类。红茶大都以香甜的样子出现，特别像是旧社会里要遵守三从四德、温顺恭俭的小媳妇，谁都是温温的、甜甜的，不敢造次，不敢出任何差错。唯有松烟香与众不同，活成自己、不去刻意取悦他人。

正山小种诞生在明末清初，是红茶开宗立派的始祖。茶季的时候，兵荒马乱的年代有一队官兵从桐木关经过，路过庙湾时驻扎在了一个茶厂，军队开拔后茶厂老板发现官兵睡在了茶青上，茶青已经氧化变红。对于老板来说，这些茶青是一年的生计，他急中生智，让人把茶叶揉搓后用当地盛产的马尾松烘焙，如此制成的茶叶乌黑油润，并带有一股淡淡的松脂香。老板派人战战兢兢地送到45公里外的星村卖，没想到洋人特别喜欢，有人给两到三倍的价格定购该茶并预付银两，之后这种制作工艺就流传开来。

起初它并不叫正山小种，因色泽乌润所以被叫做乌茶，英文对红茶的称呼blacktea就源自于它。同时因产在武夷地区，洋人曾经称呼它为武夷茶（BOHEATEA），同时因周边地区的仿制，为了强调产地的正宗性，才更名为正山小种，现在英国人口中的拉普桑小种指的就是它。

桐木小种萎凋

1610年，正山小种随荷兰人的商船来到了欧洲，成为欧洲上流社会的宠儿。葡萄牙公主凯瑟琳与查理二世的婚礼上，它摇曳在高脚杯中，红宝石一样的汤色熠熠发光，那时候它的光彩夺目不亚于王室头上的皇冠，令其他国家的王室成员好奇和艳羡。它那么稀有、那么神秘、那么高贵，使饮茶成为英国王室贵族高雅生活的新风尚，后来安娜夫人的无意之举又让下午茶成了流行的社交新渠道。

这种自上而下的带动，让饮茶轰轰烈烈地在英伦大地上推广，民众纷纷效仿，逐渐把红茶演绎成了一种极其优雅的生活方式，于是西方茶叶的需求量骤增，从而推动了东西方海上贸易的繁荣。那时候的正山小种已不是倾国倾城，而是迷倒了全世界。

世人皆知为了争夺美貌绝伦的海伦，引发了西方世界希腊人和特洛伊人的世纪战争。却不知，当年英国和荷兰为了争取正山小种的茶叶贸易权，曾引发了两次大规模的海上战争。就连如今的强大的美国，当年独立战争的导火索波士顿倾茶事件中也有正山小种的身影。

小种竹篮发酵

小种刚揉捻完成状

自古人红是非多，它在国外的风靡引来了各种跟风和模仿。先是东施效颦一样，周围的地区纷纷仿制。刚开始它觉得做好自己就好了，但是后来看到众多喜欢它的人上当受骗，它顾不上矜持站在山巅为自己振臂高呼：我是正宗，我是本源，我是正山的小种红茶。

随后在它的基础上闽红工夫创制，湖红、宁红、祁红工夫相继问世，英国人从它这偷走了茶苗、茶工和工艺，让红茶在印度等地落地开花。慢慢的它才看清，原来大家喜欢的是像它这样的一类，而不是它。于是它不再说话，安静地守着幽谷，不再想往日繁华。

20世纪的大半段，战争动荡让所有的茶都沉寂下来。等一切太平的时候，再出来，已是物是人非，国际市场上很多人开始对它陌生，国内市场上很多人根本不认识它的模样，于是很多个夜晚它就孤寂寂空坐深山，吟着那句“只有名花苦幽独，桃李漫山总粗俗”。

做茶师傅的手

2005年金骏眉的诞生，掀起了国内市场红茶的复兴，打破了多年以来红茶国内开花国外香的局面。金骏眉娇俏、名贵，一时间成为万千宠儿，被人簇拥着、仰望着、追捧着，一如当年的正山小种。而没人知道，金骏眉与正山小种本是同根生。也正是这一年，现代工艺的正山小种诞生了，正山小种有了一个孪生妹妹，它只是没有松烟香。随后大赤甘、小赤甘的花名又从产区传出。若说得十分简单，金骏眉、现代工艺正山小种、传统工艺正山小种的茶青原料是同源的。单芽的制成金骏眉，一芽一叶制成银骏眉，一芽二叶做成小赤甘（现代工艺正山小种），三叶级别的原料做成大赤甘（现代工艺正山小种）或者传统工艺正山小种（松烟香）。在这些里面我独爱松烟香，每次茶季来桐木，也必做点松烟香。

从武夷山驱车一路进山，山道蜿蜒，沿桐木溪逆流而上，间或有瀑布从大峡谷高处跌落下来，水声阵阵，配上一路绿荫掩映无上清凉。停车驻足，大峡谷中有很多巨石躺在谷底，千年的日夜冲刷已经磨去了原本棱角变成圆不隆冬的模样。碧水清澈见底，刚下过雨，云雾从水面腾起，停在半山腰。行车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到检查卡口，卡口内就是桐木自然保护区，只有当地茶农登记才能进入。金骏眉的名声在外，没有借机开辟成旅游区，仍坚守保护这一方生态和清静，实在是非常难得。

入桐木，满眼竹林树木，偶尔露出的茶树，一丛一丛地散落在树木之间。不像有些茶区，大面积地砍树开山、梯田式密植。仅从生态来讲，就值得为这里的茶买单。径直开车到山头桐木关口所在地，这里一脚踏在桐木一脚踏在江西。望着牌楼雨中沉思，当年那队官兵们应该是从这里走过来的吧。

调转车头到达基地，师父拿出前段时间做好的金骏眉。取水泡茶，就着外面的春雨，青楼前静静地喝：茶汤色拉油色，高山蜜韵十足。多多问我怎样，虽是“金贵，外面市场追崇，但是我还是思念传统工艺的松烟香”。第一次喝到松烟香就为它着迷。一打开锡罐，浓郁的桂圆甜香混着怡人的松脂香气迎面扑来，小时候在山里长大，极喜欢这淡淡怡人的松脂气息。这气息能把我拉回到云南的深山里：山中的阿妈就着火塘的明火给我煮着桂圆汤，火塘里燃着的就是松木。“那今年就多做点传统工艺的松烟香吧，”多多说，“走，去青楼，看看今年第一波松烟香”。

青楼是一栋木质的房子，是专门做松烟香的做茶场所，没有青楼是做不成松烟香的。青楼一楼烧松木材，二楼用于熏焙干燥茶叶，三楼用于萎凋茶青。自从桐木禁止采伐木材以来，做松烟香的松木都要特意从外地选购，所以这几年因为松烟香耗费大，市场认可度低，无松烟的小种和金骏眉就已经大受欢迎，很多人家都已经停止做松烟香，只有个别人家还在坚持。可是只有松烟香，才最能代表桐木。它是桐木的历史，是桐木人智慧的结晶。那松脂的气息里能看到桐木的幽谷和高山的马尾松，那高山蜜韵比金骏眉和现代工艺的正山小种来得更加深沉和悠远。这松烟香繁复的工艺里有更多人的温度。

第一批小种

图文转载自《寻茶问道》，作者：白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