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者说

代百勇（碧水蓝天)

　　半夜醒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索性披衣下床，独坐窗前，四周万籁俱寂，任凭思绪蹁跹。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两个月前的一件事来。

那时惊蛰刚过，春光乍泄，万物复苏，温煦的阳光普照大地。我陪妻子一起去黄河岸边挖野菜，大堤沿岸垂柳依依，随风飘拂，小草刚露出地面，娇嫩欲滴，像刚出生的婴儿，嫩嫩的，绿绿的。

我们大堤一侧发现了大片的青蒿，在我们这里俗称“蒿蒿棵”，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野菜之一。当我们正沉浸在重温儿时记忆兴奋之中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我们。抬头一看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骑着一辆脚蹬三路车。走近一看，发现车里放一个水盆，里面有几条小鱼自由在的游。

“大爷，有事吗？”我好奇地问。

“没事儿，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在干些什么？”老人很关心的说。

“也没什么，只是挖了一点儿蒿蒿棵儿，回去做蒸菜吃。”我见他并无恶意，让他看一下也无妨。索性把塑料袋子展开，呈现在他面前。

他看了看，笑着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这个？你没听人家说过‘正月茵陈二月蒿，进了三月当柴烧’这句话吗？这蒿蒿棵啊，一月里叫茵陈，是中药，能治疗肝炎；到了二月就成了青蒿稞了，可以当野菜吃；到了三月就老了，分文不值。今天都二月初一了，没啥价值了。”

妻子听了他的话，提起袋子就要把野菜倒掉。我却不以为然，阻止住了她。心想我从医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这些道理吗？再说了，我从小在农村长大，知道的谚语也不见得比他少。

我拉住妻子手想继续挖野菜，示意不要理他。她不仅没有听从我的意见，反而却与那老者攀谈起来：“大爷，你说现在我们挖哪些野菜比较好啊？”

“那边麦地里有很多芨芨菜，现在吃那个正当时。”老人往东北方向指了指。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大片绿油油的麦田，长势正旺。

　　“你对这一带这么熟悉，家就住在附近吧？”妻子没有走开的意思，又接着问道。

没想到妻子这么随便一问，竟然打开了老者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对，我家就北边那个村子里，我姓马，叫建国，与咱们共和国同岁，是1949年生的。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生长在黄河岸边的。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马家和同村人一样，世代以捕鱼为业。我父亲先后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我父亲就是在朝鲜战场上牺牲的，那时候我还不满2岁。”老人几度哽咽，眼角湿润，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几近欲出。

我自幼就敬佩军人，瞬间油然而生敬意。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巾递给他，他伸手接过纸巾转身拭去面颊上的泪水，为表示自己的一时失态，不好意思地向我笑了笑，表示谢意。

老人停止了说话，或者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时陷入尴尬。为了转移话题，我看着老人三轮车上水盆里的几条小鱼，说道：“我从小就喜欢逮鱼，在河里洗澡时经常在水里摸鱼，那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你们在黄河岸边长大，也会逮鱼吧！”

老人顿时兴奋起来了，说他们村里的人大多都会游泳，而且水性都特别的好，我们最大的本事就是逮鱼。撒网、暂时网几乎没有他们不会的。有站在岸边大堤上钓鱼的；有架着扁舟到河中撒网的；还有跳进河里摸鱼的。接着他又饶有兴致地向我们讲起各种捕鱼方法的技巧。

突然老人又伤感起来，问其原因，才说他唯一的女儿就是陪他捕鱼时不慎跌入水中，被汹涌湍急的黄河水冲走的。

我想安慰他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老人却自我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世代生活在黄河岸边，一辈子不知道吃了多少条鱼，现在让女儿去陪它们，就算被它们吃了，葬身鱼腹也是应该的。”想不到老人竟然用这种佛系疗法进行自我疗愈。

人生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放下的，很多事不必太耿耿于怀。“聚”既不是开始，“散”也不是结束。不要害怕失去，你所失去的本来就不属于你。也不要害怕伤害，能伤害到你的，都是你的劫数。繁华三千，看淡即是浮云，烦恼无数，想开便是晴天。

　　鱼的吃法也有很多种：煎鱼、炸鱼、烤鱼、清蒸鱼、糖醋鱼等。吃不完了就到集市上卖，换取碎银几两贴补家用。老人又向我讲起一件关于卖鱼的有趣事来。

他说，现在在黄河大堤上卖的那些所谓的卖“黄河鲤鱼”几乎全是假的。那鱼大多都是人工养的，然后再放进固定的黄河水里饲养一两个月，那样子就跟在黄河里长大的鱼差不多了。这种生意做的很好，每天都有很多慕名前来买黄河鲤鱼的。就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反正谁也不知道真正的黄河鲤鱼是什么样子，吃起来是什么滋味。

而只有他卖的才是真正的黄河鲤鱼，都是实打实的从黄河里打捞上来的。他说这是良心活，不想弄虚作假。

前不久他就遇到一个官员模样的人来买黄河鲤鱼。他听说，他的领导最喜欢吃黄河鲤鱼了，他现在正面临提拔的重要时期，领导的推荐对他来说很重要。

老人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特别不高兴。因为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官员之间请客送礼。他说：“我的鱼是真正的黄河鲤鱼，就是价格有点贵，80块钱一斤。”其实当时鲤鱼的价格只有三块多钱一斤，他想通过提高价格让他望而却步。

没想到那人无论花多少钱，他都愿意出，意志很坚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要扫码支付。

老人一看无限制的提高价格还不能阻止他，就又心生一计，谎称自己用的是老年机，不能通过扫码接受付款。

那人就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附近超市换现金来。”

那人刚一离开，老人就赶紧等着三轮车急忙回家了。

　　老人初中毕业后，按照其父亲的要求，于1978年也参了军。在部队里入了党，返乡后任村党支部书记，这一干就是30多年。在基层工作千头万绪，十分难做。“下面一根针，上面千条线。”这其中最难做的要数计划生育了。那时候他天天马不停蹄地出这家那家，苦口婆心不厌其烦的辛苦做工作。使他们村里的工作始终在镇里名列前茅，经常受到乡镇领导的表彰。

老马就这样一直干到1998年才退了下来，经过选举让同样退伍专业回来的儿子接了班。

他的儿子叫马振中，接过老马的接力棒，在村里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先后为村里修了公路，通了自来水，安装了有线电视。要说他最大的功劳就是积极响应上级领导号召，进行举家搬迁了。

长期生活在黄河岸边的人都知道，汹涌奔腾滚滚向前的黄河水给他们带来福音，同时也深受其害。频发的决堤事件让几万亩良田顷刻间化为汪洋一片，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极大的威胁。

为了彻底解决黄河滩区广大人民群众靠天吃饭看水度日的局面，2017年党中央发出号召，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居民迁建工程，让大家搬出滩区，远离水患。可是 牵一发而动全身，故土难舍，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们，对这片黄土地有着很深的感情，一下子让他们离开这里，很多人从心里很不情愿。

马振中带领村干部们经过多方努力和长时间的工作，终于说服了大家。于2021年全部搬进了新村。

　　老人还告诉我，他在当村支书期间，还当选过一次县人大代表，学会了写提案。所以后来每次北京两会期间，他都会自己也会从农村角度写一份提案，并不上交，而是保存在家里。结果是他的提案往往与在北京开会的某位人大代表的提案不谋而合，而且很快就会在农村得到落实和实施，这让让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那时候正值三月份，正好又是北京召开两会期间，他告诉我说，他今年又写了一份关于农村殡葬改革的提案，还不知道中央的报告里会不会涉及到这方面的内容。

我为他的这种关心国家大事的特殊形式感到由衷的敬佩。说你这跟我差不多，我虽没有参加过高考，但是每年高考作文题目出来以后，我都会立即写一篇作文，与一代又一代的天之骄子相媲美。

老人今年已经75岁高龄了，在过去人们总说人活七十古来稀。但是，老人看起来精力依然十分旺盛，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人的本质上只有经历，没有年纪。年龄只是一个时间概念，没有任何价值。人生是一张单程旅票，没有回头路。人的本质是经历、体验和意识。而这些都源自于我们对事物的认知、野心、勇气和执行力。认识决定你知不知道，野心决定你想不想要，勇气决定你敢不敢，执行力决定你能不能做到。

一代马家，满门忠烈，三代军人，两代村支书，他们是伟大的，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做出了不俗的业绩；但是，他们又是平凡的，他们只是14亿人民群众中普通的一员。正是由像马家这样亿万人民群众，锻造了历史，推动社会不断前进。 （图片来源于网络）

2024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