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的思念 续晋一

续氏正能量

又到腊月初十了，这个令我心疼无比的日子。2002年的腊月初十，在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我的父亲离开了我们，把生命永远地定格在64岁，其实才刚刚过了63岁生日。

年轻时的父亲

那年的腊月初七，一早接到妈妈的电话，说父亲病重，我急忙叫上弟弟赶回西社家中，就看到父亲呼吸困难，咳嗽不止，面色也很难看。我说到忻州医院住院治疗，父亲不愿意去，是我态度坚决地把父亲接到忻州住院。谁曾想，我把父亲接来，可再也没有把他送回去。

20多年了，对父亲的思念没有丝毫减弱。每当这个时刻，父亲的音容笑貌就会反复出现在我的眼前脑际。我也总会是心烦意乱、坐卧不宁。几回回在梦里见到父亲，身影容貌是那样清晰。父子俩或躺在炕上，或坐在树下，一会儿交谈，一会儿对视，当我正要拉起父亲的手时，豁然间，父亲不见了。我喊，我叫，但永远没有回答。惊醒后的我，泪流满面，思绪难平，在寂静的寒冬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父子间42年的生命相交，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父亲讳名彦谦，1939年十月初八出生在崞县西社村的一个殷实的农家。作为长子长孙，倍受高祖、曾祖和祖父的喜爱，十岁之前，或居西社，或住北社东的外祖家，时而还随当晋绥军的爷爷在太原小住，虽没有多少荣华富贵，但也可算衣食无忧。1949年太原解放，一家人回到故里。父亲在北社东外婆家读完了小学，随后考入宏道高小就读。

父亲从小聪颖，勤奋好学，加之“耕读传家”家教的熏陶，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宏道高小读书期间，每学期的第一名非他莫属，一次的语文考试更是传为佳话。一份答题正确、誊写整齐、卷面干净的满分试卷展现在各位老师面前，令人称奇。在学校当老师的爷爷，不信语文试卷能挑不出一点毛病，拿过来仔细查阅。谁料，就连标点符号都十分正确，无剔可挑。拆开眉封线一看，竟是他儿子的试卷，又惊又喜，喃喃自语道：“孺子可教”。

1954年，高小毕业的父亲，考入省立范亭中学，那年父亲15岁。身体瘦弱的父亲，跋山涉水，到远离家乡120里的崞县城读书。好在有同族月明伯伯照应，在通往崞县城的路上，两个人永远结伴而行，同行的还有本村的续官清、赵崇德等。三年初中毕业后，又考入高中部，继续在范亭中学读书，成为当年范亭中学全区招收的100名高中生之一。在范亭中学读书期间，父亲仍然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考试从没有出过前三名。

在范亭中学读书时的父亲

不幸的是，在父亲升入高二的1958年，因为爷爷的历史问题，父亲再不能读书了。他回家参加劳动，挣工分和口粮，和奶奶共同担起家庭的重担，抚养还年幼的叔叔和姑姑。就这样，父亲辍学了，离开了他热爱的校园、留恋的课堂和朝夕相处的老师同学们。在我小时候，我还见过程友三校长给父亲签发的“高中肄业证”和同学赠送父亲的两大本笔记本，在笔记本的前几页上写着一首长长的诗，记述同学与父亲的相识、相处、相知过程和纯真的友谊。

回乡后的父亲，种过地、修过水库、当过小工，劳动间隙换跟随叔伯从同川贩过梨，再用自行车驮着到盂县换成糠，来回倒贩着，挣点零用钱补贴家用。短暂在宏道农中代过几天课。不甘心的父亲，也曾投奔呼市的姨父和北京的老姑夫，呼市的姨父安排他到财经学校上学，在入学考试当中，因爷爷的历史问题被劝退出场。心不甘的父亲又到北京，老姑夫刘定安安排他到农业部的一个单位上班。半年之后，又因爷爷的历史问题被清退，不得已只好回到家乡，继续和土坷垃打交道。直到1962年，看到再无什么希望，恰好阳泉煤矿招工，好心的大队干部说，你去吧，再好的工作也轮不到你。就这样，父亲到阳泉当了一个煤矿工人，这一干就是30年。期间，尤其是刚开始的那几年，好多人吃不了矿工的苦、受不了矿工的累，更承受不了矿工的风险，退职回家了。吃苦耐劳的父亲，为了妻儿老小，硬是坚持下来。30年间，两次工伤腿折，从石头缝里捡回条命。期间，矿领导看到父亲踏实肯干，又有文化基础，提议推荐他到大同煤校读书深造，在政审过程中又因爷爷的事，把名字从名单中划掉。同样的原因，也错过了转干提职的机会。吃的苦、受的罪，经受的苦难，受到的委屈，遭受的白眼，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受到的心灵创伤，只有父亲才能体会得到。

一个品学兼优、才华横溢的文弱书生，就这样埋没在了浩瀚煤海里。为了生计，更为了培养我们兄妹成长、读书，父亲月月出满勤，天天干满点，舍不得休息一天，别人不干的他干，别人不去的他去，苦活累活处处有父亲弱小的身影。经年累月，惹得一身病痛，最后不得已以二期矽肺病退回家。

在阳泉煤矿工作时的父亲

好在我们兄妹赶上了好时代，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在高考恢复以后，我和两个妹妹都考入大学，圆了父亲的大学梦，这在当时被十里八乡传为佳话。作为长子，父亲为我考上大学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向来父不夸子，但父亲以我为荣，忍耐不住，见到工友们就夸耀；给我写来一封长信，叮嘱我一定要在上学之前看看长辈，看看老师，要我到祖坟给列祖列宗烧纸敬香，感谢祖宗庇佑；给我寄回了成套的学习用品和换洗衣服，足足花了父亲两个月的工资。

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时，我到阳泉看望父亲，父亲又带我到百货大楼买了一块钻石牌手表，花了105元。要知道，当时两个妹妹也在上学，大妹晋丽在宏道高中，二妹晋华在定襄中学，都需要花钱。父亲每月才挣60多元，经济一定很拮据。就这样也想让我体面一点，风光一点。

有几次父亲路过太原到学校看我，和我挤在学生宿舍的高低床上，整夜整夜地和我交谈。给我讲做人做事的道理，吩咐我一定要珍惜时间，好好学习，毕业后再考个研究生。与同学们友好相处，互相帮助，互相照应。至今，我们几个大学同学，每每见面，都会提起父亲是多么慈祥、多么睿智、多么可亲。有时，我想叫父亲到学校门口吃一碗炸酱面，父亲都不肯，宁愿和我一起吃学生灶上的钢丝饸饹。每次离开，都是留下自己的路费，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

在我上大学期间，父亲每月按时从60多元的工资中寄给我30元，占了父亲一半的收入，可以说是倾尽了他的全力。剩余的才是他和全家的生活费及口粮钱，不懂事的我竟然花得那么心安理得。我记得父亲和我的一次谈话中说：“小子，你现在学校给你每月18.5元的助学金，我给你30元，加起来就是你大学毕业后的一个月的工资了。”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是让我节省着点花。木讷的我，当时竟没有理解父亲的意思。我是多么的不懂事呀！

不仅如此。即使是毕业以后参加了工作，有了工资，我也并没有给予父亲多少报答。记得我工作之后，除给家里买些日用杂品外，就没有接济过父母多少钱，仅有的一次，是给父亲买了一块做衣服的布料，连个成衣都没舍得买。这样的儿子生我何用？养我何用？

我以一声爸爸为理由，向您无限索取；您以一声爸爸为枷锁，向我倾情付出，并无怨无悔。

我唯一为父亲主动做的一件事是，在老家为父亲翻修住房。2002年春节期间，为了给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改善一下居住条件，我跟父亲商量，是不是把爷爷留下的老院子重新翻修一下，盖几间有暖气、带卫生间的房子。征得父亲同意，开春就拆房、施工，赶在国庆节前就完工了。父亲满心欢喜，逢人就夸我娃们给我建新房了，冬天就要急着搬进去住。怪我没有想到，新房潮湿，又加那年冬天特别的冷，本来就有哮喘病的父亲根本就受不了，病情加重。

总以为来日方长，却谁知世事无常。生命没有存档，有的只是没来得及做出的爱和说出的对不起。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对父亲尽孝的时候，父亲走了，给我留下了久久的不安和深深的遗憾。每每想到这里，我实在无法不自责！实在无法不心痛！！实在无法不后悔！！！

父亲，我看不见您的身影，却能感觉到您此刻就在我的身边，空气里似乎弥漫着那熟悉的气息。但我知道，父亲的生命已经远离，化作了尘土，化作了山脉，也化作了我浓浓的思念。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我在思念您，无穷无尽地思念您，我亲爱的父亲。

2024年1月20日

于忻州闲居

作者简介：

续晋一，宏道镇西社村人，1961年出生，中共党员。毕业于太原工学院，工学学士。大学毕业后，先后供职于忻州地区水利水保局，忻州地区行署农业委员会，忻州地区贫困山区经济开发办公室，忻州市扶贫办、忻州市残疾人联合会。长期专注于农业和农村工作、特别是扶贫开发工作，爱好民间文化研究，关心家乡各项事业发展。主持修编了《西社续氏家谱》（2020版）。

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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