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里的幽兰

省耕堂■赵十爷

文/赵家桩

父亲痛风很多年了，今年已经时常下不来床。但我本来已经放弃了的墨兰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却在春风中肆意地烂漫。

迎着晨光开放的墨兰，翠绿的叶子如田埂外边沟坎上的杨柳，修长的身躯在晨露的协调下，仿佛要挤出水珠的老汉，苍劲不屈。最不协调的是四条高耸入天，突而垂下的褐色花蔓。每条蔓上熙熙攘攘地挂满了许多黝黑的面孔，它们有的张着小嘴嘟囔，仿佛在向我炫耀：

“看我们，就是那么绚烂！”

有的伸着浅黄色浅墨色的斑点相互交织的蜷曲的舌头，仿似调皮地在像我发出不屑的挑衅。看着它们如此耀武扬威的模样，我的内心反而有了些许抚慰，纠结的心情瞬间得到了久违的释然。它们褐色的外衣、浅黄的眼斑、粉色的舌头，像刚从睡梦里被晨光唤醒的孩子，精神抖擞。

早晨的太阳升得越来越高。

突然，躲在背后的一条黑黢黢的花蔓孤零零地沉下去，和着它精黑的花朵，一齐弯下腰去。它越是虔诚，越是孤独，我内心深处的自责感就越发强烈。或许是良知作祟，我竟然开始审视二十年前我在深山里第一次遇见它们的情境，那时候它们散漫的模样，清新的香气致使我把它们带了回来，深藏在我为它们精心打造的“铜雀台”。

它们生活在老家的半原始深林之中的岩壁上。同样是早晨，山林之间逐渐散发出兰草的幽香，沁人心脾，那一簇簇的兰草花，将缕缕清香洒在山林中。细长的枝叶，锋利的边缘，青绿的颜色，柔软墨亮的花朵，浓妆艳抹总相宜，仿佛一个文静内敛的女子。它们不惧风吹雨打，它们不怕土地贫瘠，静静伫立着，挺立在高山之巅，悠然地迎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享受每一缕清风。

可是，禁不住诱惑的我却把它们占为己有。那些年读了些书，自以为半个文客，习不得前人的尊贵，习不得文人墨客的恬淡和典雅，却习得四不像，在墨兰的面前，它们拥有“只有所南心不改，泪泉和墨写离骚”的骨气和端庄；而我，除了傲慢和自负，不再有其他。

它们在风霜雨雪里历练，历经千辛万苦养育的风姿绰约，转瞬间便栽在我简陋的书房里，历经沧桑，暗淡无光。

大概过了半个月，它们开始变得颓丧无力，修长秀美的绿叶开始变得干瘪，一副慵懒的模样。花蔓也慢慢凋零，直到完全枯死掉落。直到第二年春天，他们依旧没有开花，于是我把他们扔在屋后的菜园子里。便开始走上了外出求学之路。

转眼间，二十年如一梦，江湖夜雨却从未停歇。常年在外漂泊，冷落了父亲，总以为父亲能吃得饱、穿得好、干活少就行。却不曾想到又是我的自负，一次次冷落了一个父亲对一个孩子的执念。

如今，病床上的父亲和菜园里梨树下的那盆深谷幽兰，他们仿佛在相互鼓励，相互慰藉，而我彻底成了局外人。是这盆菜园子里的墨兰，让我领略了生命的新意义——对待万事万物，有一颗对生命的敬畏之心，才能让自己的人生散发光芒！

我终于懂得了孔子的那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于是，我在自己的日记里自作主张地给这句话写了下一联：己所甚欲，亦勿施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