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世父亲(四)

草原苍狼 金不焕

　　十二、三年低标准

父亲经历60年到62年三年饥饿。60年到62年庄稼收成不错，尤其是1962年雨水不断。打下粮食大多交给国家。村里成立了生产队食堂，村里人都在生产队食堂吃饭，虽然人人吃不饱，但是没有饿死一个人。

妈妈在生产队食堂做饭，几个做饭女人（有我本家二姐）悄悄地偷藏和好莜面，后半夜烙椽头莜麦饼子。妈妈说当时管伙房老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体谅人们饥饿。

1962年我出生了，我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因为低标准养活不了。父母亲决定将我抱给本村史石恒。我出生后，父亲将我包好出了家门，石恒在大门外等着，我的哭声改变父亲决定，我父亲又舍不得给人了，于是又把我抱回家。母亲没有奶水，父亲主动给农业社耕地，他选择下犊乳牛犁地，每天天不亮（怕队长看到）去饲养院牛圈挤一缸牛奶给我喝。我喝少量牛奶和面糊糊度过婴儿期。父亲在艰苦岁月克服困难养家糊口。

1964年四淸和忆苦思甜运动。1965年农业学大寨持续到1974年。

十三、文革时期的父亲

文化大革命主要发生于1966年至1969年。内蒙古发生抓内人党一大案。各地又对四类分子进行批斗。 ​

1968年12月21日，这天早上下了一寸薄雪。我父亲在农业社饲养员干活，早上刚把牛马驴圈粪清理后，把牲畜拴到院里，生产队长让父亲到大队开会。哪年我父亲48岁，我6周岁，我还没有上学，父亲领上我急勿勿去了大队，哪天我穿了一双小毛毡疙瘩鞋。​

在大队大门洞里跪着一个史林俊(小名明鱼)，五花大绑捆着。会场上随着一声打倒王彦，民兵马上把王彦(时任大队干部)扑倒捆绑后跪在当院。接着又听到打倒朱二有，宣布让民兵到公社将开会朱二有抓回来。随后又一声打倒王三，早已守侯在我父亲身边三个民兵把我父亲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捆着跪在当院，我当时吓得哭了，民兵不让我到跟前。随后其中姓耿解放军在会上说大海大队今天抓了四个新内人党，等侯审查，当时军管来了三个解放军。

我父亲当天夜里由三挖小组组长王五负责审问，三个民兵开始不断加刑。父亲的手臂让反背关节绳子拉紧了几次昏了过去。第二天上午同样脚踏棒打，又用反背手绳拉。父亲始终没有承认是内人党。一个叫石宝民兵怕把父亲胳膊拉断，他给重捆一下才保住胳膊。他们逼问哈达图卫生院董海万大夫是怎么发展他们四个人入的内人党？回来后又发展了几个？父亲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内人党，也没有发展下限，跟董海万认识是因为给我母亲看病。父亲满腔怒火，欲喊无语，欲哭无泪。仍然没有承认，又被打了一天，头顶打了一个一公分深坑(落下头痛)。第三天一个有良心的民兵暗示，如果咬出发展的人后，就象另三个人内人党一样不打了。王五暗示了三个人，父亲没办法，不想连累另外两个有家口的人，违心供出光棍七乞旦。之后就不打了，外甥能给送饭了。两个外甥送饭责问？三舅为什么当内人党？入内人党也不和我们商量？父亲有满腹委屈一肚子苦水无人理解！当时谁又能理解他内心深处委屈呢？可见当时蒙骗多少不明真相的人。遭受三天毒打，父亲五天后放回来。七乞旦被用火钩烫了几次，供出十多个，随后抓的人越来越多，咬出的人越来越多，大队房子放不下。后来村里上到80岁的下到十几多岁都成了内人党。

董海万也是打的没办法，供出大海大队认识的四人。理没官大，大家都是屈打成招。父亲性格缺点，不懂得回旋，不服官威，性格耿直，循规蹈矩，所以被打严重。但是父亲没有怨恨那些工作偏激民兵，我们曾经想报复其中一个打手，被父亲拒绝了，父亲事后让我们不要计较这些人，民兵是执行党的政策，政治斗争和他们无关。不要耿耿于怀，在利益和政治面前人性都是自私的。但是要记住这些人，和疯狗打架是愚蠢的，人不能和鬼在一起，今后不要和这些人走太近。遭受过很多变故的人能容忍一切。

是啊！普通人改变不了任何政治事件，只要活的更加实际，政治是从来不承认错误的。父亲心底善良、胸怀坦荡，宽容大度的品质，是父亲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内人党平反后，每人发了个三民证，农村内人党每月给补助点挨打钱和少许药品。城市内人党死后领几十万伤残补助，农村内人党死后没有这笔巨款，因为农村内人党领过补助。

文革时期，大队也开展地富反坏右批斗运动。

文革时期忆苦思甜，大队门前每人必须喝糠糊糊，破四旧立四新。到处张贴批判刘少奇和邓小平的大字报。

　　十四、七十年代父亲

父亲在私殿陪地主儿子读过三天书，认识字也不多，不会写字读书，却能讲历史故事，不关心政治，却了解历史。

父亲的记忆力非常好，很多事情都记得非常清楚。九岁离开山西，却对山西了解甚多，能听懂晋剧和道情戏里话，不会唱却能记住晋剧唱词。父亲能讲很多故事，嗝嗒历史人物如赵匡胤、薛仁贵、扬业父子、佘太君、穆桂英、潘仁美、孟良与焦赞的故事。啦呱刘秀、朱元璋、韩信传说。

经历过旧社会的黑暗年代，饱受了人间疾苦，对一些过往不堪回首，但是父亲经常诉说一些苦难往事，可惜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得去专心听他老人家讲的那些往事，如果搁到现在，我一定要一字不落记录下来。

义务工在农业社除了记工分，每天挣几角补助。二哥三年级缀学，13岁放羊打伴子，羊群里丁羊经常把二哥碰的头破血流。二哥为了家里收入，经常到外面修路做义务工。父亲在卓资山北街做义务工修柏油路，沥青烧伤过手。

父亲饱经风霜的脸，双手老茧斑斑。七十年代穿黑灰色棉布带大襟的上衣，下身穿一条上宽下窄黑色棉布大裆裤，裤角扎着，补丁很多。冬天换上同款同色棉袄棉裤，戴一顶羊皮黑帽子，冬天脚穿毛疙瘩。吃穿从不讲究，有苦有累从不做声，有病从不吃药。

1976年毛主席去世，父亲流泪了，他说毛主席成就是中国没有了战争，建立和平安定的新中国，老百姓安全活着。

1977年恢复高考和中考，我顺利到卓资中学上农村高一（城市是初三），父亲为了给我凑集生活费，背三十斤莜面到东街蔬菜队卖（我记得一斤二角九分）。他只要到卓资山，在东街食品厂买半斤便宜牛头熟肉，拿回家去。父亲在北沙墚做义务工时候，见到我无论如何要给我买一个月饼。父亲的家庭责任感和父爱我永远记忆在我脑海中。

七十年代父亲和我在饲养院住，他教会我认识星星。冬季天空日落后出现在西方天空，日升出现东方最亮的星星叫启明星（他不知道是金星）。父亲说通过启明星(民间传说是太伯星)辨别东西方向。 冬天在东方天空有三颗明亮星星组成三角形，父亲叫耙齿星，父亲说三颗中最亮的叫天狼星，父亲说通过这个星古人在夜晚辩别东南方。后来我才知道是南河三(小犬座)与天狼星(大犬座)、参宿四(猎户座)组成一个正三角形组成著名冬季大三角，猎户座腰上直线上三颗星东南指向下方就是天狼星，在冬季东南方晚上十点看到夜空中发出抢眼的光芒是天狼星。父亲还教我认识北斗星和北极星，他说北极星永远指向北方，北斗星四季四个方向，但它勺囗延长5倍永远是北极星，永远指向北方。原来父亲的先辈就是这样辩别方向的。

七十年代父亲夏天专心致志给农业社种菜园，保证全村蔬菜供应。秋天起五尽给农业社耕地。秋天在场面扬场。冬天起早贪黑在饲养院喂牲口。父亲身体好体力足在农业社干农活从不偷懒，拔六拢麦子。在农业社饲养院让牛角碰掉四个上门牙。

父亲偶然做买卖。去太原爬火车返席子（马盖图车站没收了）。去灰腾墚贩小白灵鸟去太原买。拿鸡蛋扒火车去包头换旧衣服和大米。

由于母亲有病，父亲经常做饭拉风匣。做面疙瘩、擀豆面、贴锅子、刨咋、莜麦窝窝等。父亲能做麻花、麻叶、月饼、蜜酥和豆腐。

父亲能用柳条、杨树条、榆树条编箩头、笸篮、编筐子、十字筐和笊篱。他晚年最爱下象棋。年轻时候为了缓解疲劳和愁苦离不开抽旱烟。父亲喜欢吃月饼、辣椒和豆腐。他喜欢看晋剧和京剧。他的口袋永远没钱。

十五、八十年代父亲

1980年生产队分为村民小组。大哥到大队当了会计。母亲拖着病弱身子，求大队干部，把饲养院南半院买下，父亲和我两个哥哥给我二哥盖起房。两个哥哥娶过媳妇，盖起房子后，1982年母亲去世了。1983年农业社解体，生产小队改为自然村，大队改为行政村，撤销人们公社。

实施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终于不再为吃而发愁了，我们家有了一牛一马。父亲身板硬朗，在地里耕地、摇楼、扬场、淘炒忙碌着，他一生离不开劳动。

包产到户后我们家犁地和播种及淘炒麦子莜麦主要是父亲去做。

1983年有人来村里悄悄买黄金，一克14元，村民开始用潜水泵洗金，10人一组，60多岁父亲和大哥二哥三人淘了三年金子。1985年冬天我二哥因为塌方，骨盆和胫骨开放性骨折，在内蒙古医院住院56天。我本家哥哥也因为塌方胫骨骨折。1987年一克沙金涨到42元。

70多岁的父亲成了蹒跚老人，不能干农活了，不能和老虎和文用杀象棋了，每天玩编棍和碰胡。吃旱烟改为香烟。

　　十六、晚年的父亲

父母养育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我有个姐姐叫芙云，4岁得白喉遗憾病死了。

父亲六十岁前没有吃过药，懂许多草药药性，教我认识许多中草药。旧社会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爷爷和父亲采集中草药，有病自己熬喝。

父亲的晚年生活很幸福，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照顾，儿子女儿为他养老送终。

父亲晚年患过两次肺结核。死前三年患有老年性痴呆，他八十岁经常白天晚上不分，方向不清，大小便不懂自理，吃饭不知饥饱，喝水不知冷热，后来儿子都不认识了。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年，眼神呆滞，面无表情，胃癌使父亲卧床一个月后安静的走了。我拍下父亲死前不成样子那可怜照片。

父亲十分健谈，看淡生死，不喜财物，乐观开朗。历经苦难沧桑从不抱怨社会和任何人。

贫穷造就父亲一生忠厚老实、正直善良、勤劳朴实的坚强性格。父亲是与世无争、逆来顺受平凡而伟大一生。

2006年取消农业税。父亲交了一辈子农业税，没有等到取消农业税。

父亲常说人死如灯灭，他说人生都如过眼云烟，不要对生死过多纠缠。父亲说过活着就品尝人生酸甜苦辣，至于死后是什么情况谁能知道呢。

人生就是这样，一段往事，也是一场游戏。人死不能复生，痛失父爱是我的遗憾，不忘记父亲过去，才能懂得今天的美好。

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草原苍狼金不换

2024年春天写于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