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二、河拐子(一)</p> <p class="ql-block">吱吱嘎嘎作响的马车行驶在河拐子的沙枣树林里。奔跑着的马和颠簸的马车,在沙枣树叶缝隙间不停的颤动闪烁着……</p><p class="ql-block">笼罩在马车和马身上的网格状沙枣树荫,马车走了好一阵子,才走出了这些树荫的遮闭和涂鸦……</p><p class="ql-block">马车终于钻出了沙枣树林和沙枣树荫。</p><p class="ql-block">豁然开朗,呈现在马车面前的是黄河分岔成两河,河水拥抱着的河拐子滩涂。</p><p class="ql-block">滩涂上,一群膘肥体壮的牛羊,悠闲地啃食着肆无忌惮疯长的野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同时,拉大炭的马车车队,就这样不间断的在河拐子的沙枣林里的土道上出出进进,向河拐子滩涂赶来……</p><p class="ql-block">临近黄昏时分,一位手拿鞭子的中年妇女,悠哉悠哉挥舞着鞭子,把牛羊从滩涂的草地上,驱赶着往沙枣树林后的驻牧地归牧。</p><p class="ql-block">此妇人是河拐子临时居住民牧人黄氏。</p><p class="ql-block">此时,那些马车夫们一边往滩涂的码头上卸着大炭,一边有一嘴没一嘴丶隔着牧归途中的牛羊和妇人黄氏搭讪:</p><p class="ql-block">晚上,量个黄米?</p><p class="ql-block">此刻,大河里一条条七站大货船正缓缓向着河拐子滩涂码头,航泊停靠过来。船停稳当后,船夫们从船仓里取出木栈搭桥桥板搭在船弦和码头之间。然后,船夫们都从船上走下了码头,开始背驮从马车上卸在码头上的大炭上船。</p><p class="ql-block">这是一条能装载30吨大炭的货船。船夫们一趟趟从码头上把大炭背到船上,码放整齐装载牢靠,这是一项不容易干的活儿。从码头到船,虽没多远的距离,但船夫们要从这尺把宽,六十度斜坡的木栈桥板上,背负近百斤重的大炭爬行到大船上,实属苦力,又提心吊胆,因稍有疏忽,船夫就会从栈道板桥上,连人带炭跌落进了河水里。如此,既出大力气,又得谨慎小心,不一会儿功夫,船夫们个个就气喘如牛,面似驴吊,浑身上下一身黑煤泥浆汤。且,满头汗水,象老汉尿尿,淅淅沥沥滴达个不停……</p><p class="ql-block">装好一船炭,船夫们几乎累成了一滩稀泥,个个东倒西歪,瘫在货船甲板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拉风箱般,经久不息,浓重稠密……</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候,牧人黄氏正赶着牛羊从此经过,船夫们就象被蜂蛰了似,立即从甲板上窜起身,来了精神。呼吸也畅通了,身子骨似乎也不酸痛了,个个站立的板直,同马车夫们一模一样和黄氏调侃:</p><p class="ql-block">黄米?这趟累的是不行行了!等下趟哇!一定要给咱把家具淘洗干净哟。</p> <p class="ql-block">这是走河老艄公,郭明叔给我讲述的民国时期河拐子的情景。郭明叔说:那时河拐子码头上的大炭和黄米都是乘着马车来自乌达的牛犋沟;梁家沟;顾家沟等地。只是黄米停留在了河拐子上,大炭却经河拐子马头装船,水运到陕坝煤业社的园子梁码头。郭明叔还说:那时的河拐子,春夏秋,一年这三季节都是这般景象。只有到了冬季,大河封冻,河拐子才会呈现出另番景象。</p><p class="ql-block">大河冰封了,河拐子上就再没有了拉大炭的货船和船夫。河拐子沙枣林里穿棱奔波的马车也不见踪影,河拐子滩涂上的牧人黄氏和牛羊生畜也不见了。整个河拐子仅留下一湾被严冬寒风肃刹殆尽丶没有一片叶子的光杆儿沙枣树林和两河冻在冰层里丶雕塑般冬眠的鱼。</p> <p class="ql-block">河拐子(二)</p> <p class="ql-block">黄河流过包兰铁路乌海黄河铁路大桥,呈前在眼前的是50年代未到70年代初的中滩。所谓中滩就是黄河河道的水流,被一滩涂分割成一分为二的两股水流,且滩涂居两河中间,故称中滩。黄河乌海河段的中滩,河岸东侧是主河道,河道水深流急。而河岸西侧的河道,水流随西河岸转了一个近180度的半圆湾,水流因河道弯曲,自然变缓。</p><p class="ql-block">黄河河拐子中滩的这一景象,是从北魏在此开劈黄河水运就已形成了。只是那时的中滩,还没有河拐子这个地理名称。中滩只叫中滩。但不管是中滩,还是河拐子。自此,此段黄河的水运经久不衰至民国。</p><p class="ql-block">唐代在此处建了六城运匣,专管宁夏至内蒙古一带的黄河水运业。</p><p class="ql-block">元朝创建的应理(宁夏中县)到内蒙古东胜黄河段的十个沿河水驿,其中一处水驿就在中滩。</p><p class="ql-block">清代康熙亲征噶尔丹,从宁夏征集的粮草,也是从此处水运到白塔(包头境内)。而此时的中滩已有了河拐子这一地名的叫法。</p><p class="ql-block">康熙平叛了噶尔丹叛乱。(噶尔丹自杀,噶尔丹的妻子阿努哈顿丶即固始汗的女儿哈屯,因受刺激而疯。)大获全胜,班师回京,经停河拐子,康熙下榻的地方就是河拐子的中滩水驿。</p><p class="ql-block">那时的河拐子是怎样的一番盛景,有联题:</p><p class="ql-block">百舸扬帆河拐子东西河,</p><p class="ql-block">千军相拥应理水驿中滩。</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时光到了50年代未,河拐子早已风光不在:樯橹远去,无人影。夕日辉煌,散失殆尽。河拐子成了仅是黄河河道中一沙洲流沙孤滩。</p><p class="ql-block">1958年,包兰铁路乌海黄河铁路大桥建成通车。来自祖国四面八方几十万煤矿建设者,乘着列车跨过乌海黄河铁路桥,涌入变地石灰岩和沙漠地质的乌达和海勃湾,投身到西北地区的能源开发建设。几十万的开发者和家属,那也是几十万张要吃饭的嘴巴。河拐子这块沙洲,不可取代的被选为乌达国营农场五连的蔬菜基地。因在乌达和海勃湾矿区的四周都是荒凉干燥坚硬的石灰岩地质区和沙漠区。河拐子这块唯一有水份湿润之地,尽管是块流沙沙洲,也是这片坚硬干燥荒野,人们寄于一个绿色梦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乌达国营农场五连的几百名干部职工,不分男女,这就样被时代和命运抛置在这块有湿度的沙洲流沙里。他们昼夜兼程,在河拐子的流沙和风沙中挖出一条条水渠,把黄河水引向沙洲的流沙里,让沙洲流沙吸附带有营养质的黄河水里的黄土微粒。</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每名农场五连职工,除了冬季,一年三季春夏秋,除了漫天的大风和黄沙,就是满身黄泥浆的黄河水污渍。但流沙并不以农场职工艰辛劳作付出为意愿,沙洲里就生长出绿色。河拐子的流沙一次次被黄河水浇灌浸润。一年年的引水固沙造田,却是一年年的颗粒无收。农场五连的这种现实境况,竟连居住在河拐子沙枣树枝上的鸟鸦,似乎都看不下去了,以至后来,这些乌鸦一见着农场五连的职工就从沙枣树上腾空飞起,呱呱乱叫乱飞舞着,竟把嘴里叼着的鱼一条条从空中雪片般抛散在农场五连职工的面前……</p><p class="ql-block">原来河拐子黄河水里的鱼真多呀。农场五连的职工就利用劳动休息时间,跑到黄河水里抓鱼,并将抓到的鱼在河拐子沙洲里刨一小坑放好,到收工的时候,将鱼带回家。</p><p class="ql-block">在农场五连职工抓鱼的那些日子里,农场五连职工家属区,家家户户飘出了让矿区其他单位职工难以容忍,勾人魂的炖鱼香味……</p><p class="ql-block">对于饥肠辘辘,矿区其他单位的职工,别说吃鱼,连高粮棒子面,一人一天仅供应八两,这确实有失公允。</p><p class="ql-block">农场五连的全体干部职工受到了矿区管委会的通报批评。</p><p class="ql-block">随后,矿区成立了鱼业社。</p><p class="ql-block">自此,农场五连的干部职工,再没有利用劳动休息时间抓鱼。他们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河拐子沙洲的改造治理中,付出了比从前更艰辛的劳作与汗水。他们一遍遍利用黄河水浇灌流沙;一遍遍翻挖流沙…再浇灌,再翻挖……终将河拐子沙洲流沙吸附黄河水中的黄土微粒积淀,达到能使种子萌芽的土壤条件。</p><p class="ql-block">时间没有让这些水声断流,它们在农场五连全体干部职工的身体里流淌喷涌向外奔流,终浇灌出河拐子的一片绿色。</p><p class="ql-block">《尾声》</p><p class="ql-block">河拐子沙洲长出了一片片新绿。</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们这些农场子弟半大小子,正处在吃塌娘老子的身体生长发育时期。为了那一口吃,我们整天苦思冥想。可想,河拐子那片绿色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那是多么大的诱惑?我们常常背着家长偷偷溜到河拐子。有时甚至是夜晚,等父母熟睡后。一头扎进河拐子的绿色之中。我们成群结队,偷吃农场蔬菜基地里的黄瓜西红柿和水萝卜,直吃到难以下咽,才罢休。然后,我们就在这片绿色中开始游戏。我们在这片翠绿之中疯跑追逐,东藏西躲……跑着跑着……伙伴们就在这片绿色中不见了踪影。我们就在这片翠绿中寻寻觅觅,开始寻找同伴。我们寻呀寻,找啊找,跑呀跑,但总寻找不到来时的同伴……</p><p class="ql-block">我跑累了,就躺在父母曾经开挖过的水渠边上休息……</p><p class="ql-block">我仰面朝天,躺在柔软沙粒上看天空;看星辰;看轻飘飘的大朵大朵的云……</p><p class="ql-block">那云真白,那天真蓝。洁白蔚蓝交相辉映……看着看着,我突然觉着心空落落的,就向这头顶上的天空,空阔寂尞……沙粒上的我和天上的云,怎这样无依无靠呢?我的眼睛湿润了……</p><p class="ql-block">我也看沙枣树。</p><p class="ql-block">看沙枣树枝上端䟶着的乌鸦。不知何故,一只乌鸦突然呱的一声鸣叫,树枝上的其它乌鸦突然就全飞走了,只丢下那只鸣叫的乌鸦。</p><p class="ql-block">飞走的乌鸦,你追我赶着直向高空飞窜,一个劲儿向上飞升……我平静的凝视着这些飞升乌鸦的身影,乌鸦们飞呀飞,飞翔着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消失……</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突然觉着自己就是那只鸣叫,没飞走的乌鸦。我这只乌鸦竟然是在从沙枣树枝上一头坠落下去,一阵恐慌,我的身体失重了,我的身心似乎正在分离,那颗朴素的心就游离于我的身体之外了……</p><p class="ql-block">迷迷糊糊,我感觉自己竟又变成了自己的父母,和他们一样,我也正在河拐子的流沙里,手持铁锨,挥汗如雨开挖着河拐子沙洲里的水渠。我挥舞铁锨不停的挖着流沙,挖呀挖……唯与父母不同的是,我挖到父母在流沙中没挖到的东西,我挖到了掩埋在流沙深处,不知何年何月何人居住过的残垣断壁;青铜兵器;铜钱铁器;瓷盆碗盏;甚至炮弹和子弹壳;还有死人的骨头……</p><p class="ql-block">哗啦啦,起风了。</p><p class="ql-block">河拐子绿色之外的灰色沙枣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p><p class="ql-block">我被这沙沙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竟独自一人躺在这绿色之中。</p><p class="ql-block">我大声呼喊同伴,可是,没有人回应我。我跑上河拐子沙洲一处高坡,四处寻望。那时,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寻找着什么?我跑着,眺望着,只见滚滚的大河之水拍打着长满沙枣树的河拐子河岸,发出哗哗的声响,河水正永不停息,永不疲倦向海奔流……</p><p class="ql-block">这时候,一列火车正跨过乌海黄河铁路大桥,从河拐子沙枣林后,向河拐子水驿遗址这边急驰而来。只见穿行在沙枣树林间的列车,每节车厢里都亮着灯光,每节车厢里人影绰绰,其中有不少乘客打开车窗观赏着河拐的景色。此情此景,我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随着呼啸的列车瞬间从河拐子水驿遗址处飞驶而过,那呼啸而过河拐子的列车上的那些随车呼啸远去的乘客,看清没看清河拐的景象?我想:即便看了,由于车厢灯光和列车飞驰的速度,他们所看到的河拐子一定是没有沙丘;没有沙山包;没有沙洲和沙洲的褶皱;更没有沙枣树上的鸟鸦、河水中的魚和没有起伏的河拐子吧!</p><p class="ql-block">车厢里的视角:河拐子一定是一幕平板画面,他们看到的仅河拐子的一点点颜色的浓淡深浅。</p><p class="ql-block">而那时,我正站在河拐子沙洲的沙粒上,我所看到的河拐子不仅有颜色的浓淡深浅,而且,还有河拐子沙洲起伏涤荡;有沙丘被大风吹动的行走;有沙山包和那些流沙沙粒被大风吹出的数以万计,堆积的褶皱波痕,只是随着那列车呼啸飞驰而来,掠过河拐子岸边那一丛一丛的沙枣树林刹那间,河拐子的沙枣树一定同我一样深同感受:固我根须的土壤竟然是流沙。但正是这流沙,支承起了沙枣树挺拔笔直的躯杆,不被岁月的风雨吹洗侵蚀的身躯;不被时代飞驰而过的列车,所掀起的骤风折腰吹倒的腰杆?这些深入流沙深处的沙枣树根须,会把根须向流沙更深处的延伸,去触摸流沙更深层的另番景象:就象那些被世人无视:穿行在河拐子沙枣树林树缝隙间那拉大炭的马车;停靠于河拐子的大货船……那些都是隐没在黄河河拐子流沙里的不同阶段鲜活的历史:</p><p class="ql-block">那时的河拐子是兵道;</p><p class="ql-block">那时的河拐子是税道;</p><p class="ql-block">那时的河拐子是官商道;</p><p class="ql-block">那时的河捞子,也是私商道;</p><p class="ql-block">那时的河拐子是动力能源之道……</p><p class="ql-block">而河拐子这些早已远去的物事,对于那时候单纯少年的我,我只能说:</p><p class="ql-block">河拐子是粮油故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