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桔花香——我的上山下乡

丁一

　　院子里的桔树开花了，满树桔花散发着特有的芬芳，每当闻到那熟悉的花香就会把我的思绪带到很久以前太白山麓的那片桔园。那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地方国营农场，有茶园、果园、水稻田和猪舍，分布在太白山上与山麓，我刚参加工作在那里上山下乡接受了命运最初的磨炼，在我人生中留下难以忘却的印象 。

　　 桔树花瓣散发浓郁的桔香

　　十六七岁金色年华正是求知若渴年纪，但在读书与工作个人没有选择权利的那个年代，我初中读完便无法继续上学，又很无奈地被分配到农场工作。去农场报到那天，我与镇上另一位同去农场报到的同伴在双方母亲陪同下乘坐长途车到离农场不远的车站下车，我们挑着行李沿沙石公路然后转田间土路穿越一大片油菜地向着农场走去，虽然是油菜开花季节，一路上我们始终高兴不起来。

　　 油菜开花季节

　　农场的场部位于太白山麓，有果艺队、畜牧队，山上茶园有一个茶林队，离我们下车小站不远的公路旁边有一片农场水田，那里有一个水稻队。场部有一幢两层小楼兼做办公与职工宿舍，楼前一条溪水流过，沿溪流上行约3里地到牡丹岩，那里是农场梨园，有一大片梨树林，沿溪流下行至河流入口处有个河埠头叫九岗墩，是农场和附近山村通往外地的主要物流通道。

农场部印象（AI）生成

　　从场部办公楼前跨过溪上石桥，有一座叫“保恩寺”的破旧的四合院，大概以前是个小寺院吧，进入院子，两边老房子是农场老职工宿舍，穿过院子，前面一排平房是场部食堂，食堂前有一口井，烧菜做饭喝水用的是这口井水，食堂旁边溪坑成为人们日常生活洗涤的地方，溪对面的竹林与场部的桔树林连成一片，郁郁葱葱。场部小楼西边是两排猪舍，不时从里面蹦跑出一群小猪仔活蹦乱跳，空气中散发着阵阵猪粪臭气，一群人正在一块空地上干活垒土墙。初来乍到，一切感到陌生又新奇，我的工作生涯是在这样场景下开始的。

　　 刚参加工作时证照

　　农场一下子接纳这么多新职工，宿舍不够，我先后住过饴糖作坊工具间，那个宿舍阴暗潮湿，老鼠成群，好在老鼠食料丰富，相安无事；住过猪舍值班室，一开始臭不可闻，后来久闻不臭。居住条件虽然简陋，但农场生活却很方便，每月可领工资，可按时到食堂就餐，离农场不远村庄的小店成为常去的购物中心，每个月有四五天节假日休息，相比到农村插队落户知青条件好多了。农场业余文化生活不足，但物产丰富，出产茶叶、瓜果、粮食、畜禽产品，是良种猪繁育基地，这在物资匮乏年代具有很大优势，农场职工可以额外得到一些自产自销但外面只能凭票供应的农副食品。

满山岙梨花白茫茫一片（AI生成）

　　农场周边环境优美，山清水秀，太白山高高耸立，是县境内最高山，爬上山是农场茶园，沿山路下来要经过农场梨园牡丹岩，春暖花开季节，满山岙梨花白茫茫一片，煞是好看。那里还有一家茶叶加工作坊，每当新茶采摘季节，可闻到作坊中茶叶揉捻时散发出的清香，用烧开的溪水泡茶，清香甜润，沁人心腑。

桔花盛开散发出浓郁的芳香

　　最令人难忘的是场部桔树林开花季节，浓郁的花香弥漫在整个农场，令人心旷神怡，难以忘怀。桔树叶上有一种象蚕一样的昆虫叫桔虎，按住它的头部会弹出两只触角，散发出浓烈的桔香，桔花季过后找到那种昆虫，按一下它的头部，闻着触角散发出来的桔香可回味桔花盛开的景象。

桔虎的触角会散发桔香

　　一开始我先在农场基建队干杂活，建造鸡舍，打土墙、搬砖、运土、夯土、挖沙、筛沙，活儿简单全是体力活，面对这样的工作我干活的热情不高，情绪低落。负责基建工作的老傅伯带着我们干活，他平时总是乐哈哈的，干活时充满热情，搬起砖来能从下腹部叠到下腭，重活、累活率先垂范，干活时有使不完的劲，讲不完的笑话，他也知道我们这帮小青年没有多大体力，从不给我们下硬性指标任务。但在他的感染和鞭策下，我们干活时也不好意思偷赖，尽管体力弱，还是在干活中使尽了力气。基建队虽是临时拼凑的队伍，但老傅伯却千方百计为农场基建节省开支，石块、沙子就地取材，以黄土垒墙替代砖块，还千方百计为农场办起饴糖作坊，他以场为家为我们新来的职工作出样子。空闲时我们一块聊天，渐渐地也了解到老傅伯的另一面，老傅伯是一位“下放”干部，阅历丰富，在政治挂帅年代，“下放”干部是个特殊身份，他总把个人的曲折遭遇埋在心底，从不向人提及。农场里也不乏类似老傅伯这样遭遇的人，或因家庭出身或因历次政治运动而被“下放”，他们的才能得不到应有的发挥，有的默默无闻在农场劳作一辈子。但老傅伯面对人生坎坷，仍以乐观和认真的态度对待现实，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三十年后部分插友在农场重聚

　　饴糖作坊后门外有一颗高大的苦楝树，那段时间空闲时我经常爬上去，躺在树上静静心，消化这段时间的感受，原来的“胸怀七亿三十亿”这种“高大空”的概念在脑海里逐渐淡下去了，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幻想在现实中消失了，现实越来越清晰起来，农场工作生活这就是今后要面对的现实，老傅伯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影响和感染着我，慢慢地不安心情绪消失了。当鸡舍完工基建工作结束时我已经安下心来在农场工作，很快融入到农场这个工作生活环境中。

农场生活有苦有乐。农场老职工热情好客、淳朴厚道，给予我们新来农场的职工许多关心帮助，手杷手教我们干农活，我很快学会了果树修剪、治虫、施肥、饲养等农技活，我们之间相处关系融洽。农场充实了知青，也活跃了农场工作与生活气氛。

　30年后与部分插友重回农场看望老职工

　　在农场两年半时间里我干过基建队、果艺队、畜牧队，采茶季节与“双夏”季节也支援过茶林队、水稻队，在工作中锻炼自身的能力、体力。记得刚到基建队不久，有一次老傅伯给我一个任务用自行车去十几里外一家供销社驮回一个筛沙石的钢丝筛，他以为我们城镇来的年青人都会骑自行车，其实那时我还不会骑自行车，又不好意思推脱，便硬着头皮领了任务。在去的路上先练习骑车，到了辛岙供销社借到了钢丝筛，但回来就成问题了，刚学会骑车，车技不行，一个直径1米半的钢丝筛怎么能用自行车驮回来？于是只好将筛放在自行车的一只踏脚板上费力地推着自行车往回赶，为了抄近路，沿田间小路走，跌跌撞撞路上翻了好几次车才把钢丝筛运回来，虽然一路辛苦，但欣慰的是完成了任务还学会了骑自行车。

在果艺队工作时，有一次与果艺队长一起去十几里外的镇上运送西瓜，回来时队长因在镇上有事要办，让我先将空船撑回去。那种船的船体比较大，船尾有一个支点，划船的橹棹中间有一个小孔，小孔对着支点，下半截浆插入水中，上半截柄系着一条垂直连于船体的绳索，人站在船尾甲板上一手握着橹柄，一手握着绳索，以支点为轴心左右来回摇驱动船只向前。摇橹是个技术活，我从没摇过橹，刚开始橹老是从支点上滑落，船要不在河中间团团打转，要不就撞到岸边，急得我满头大汗，经过无数次尝试，终于在摇船时能把握住橹棹不从支点上滑落，船开始向前进了，通过摇时的左右用力不同来调整航行方向。当我完全掌握摇橹时，行程已过大半，其实掌握了摇船技巧，摇起船来就不吃力，此时微风拂面，顿觉轻松愉快，虽然十几里水路化了大半天时间，但掌握一项摇船技能觉得蛮有收获。

　　农场工作最能磨炼体力与胆量的是挑担与巡夜。从未挑过担的我，刚开始压上担子就感觉肩膀痛，记得第一次参加“双夏”劳动时土箕担上放两节湿稻草担在肩上走在田埂上便摇摇晃晃的行不稳，经过两年的锻炼，挑着一百多斤重满箩筐梨跟着挑担队伍从牡丹岩到九岗墩三五里路，中间只歇一次，也能跟得上。到参加农场第三个“双夏”时我已经能挑起刚打下的二百来斤重的湿谷箩担双脚陷在烂泥里从打稻机旁挑到田埂上，体力就是这样逼出来的。

农场巡夜工作一般是在瓜果成熟季节。山村的夜晚漆黑一片格外宁静，偶尔山中传来禽兽渗人啼鸣声，让人毛骨悚然，此时去巡夜是要有一定胆量的。有一年西瓜成熟季节，果艺队分派我与另一名小青年晚上去山脚下管西瓜田，瓜田旁的两棵棕榈树下搭了一个草棚作为管理人员临时歇脚地方，天慢慢地黑下来，我俩坐在草棚中面面相觑，不久起风了，近处有沙沙作响声音，远处林子不时传来猫头鹰象婴儿啼哭的叫声，偶尔山中传来不知什么野兽发出的尖厉吼声，我俩心里一阵阵惊恐，睡意全无，幸好农场一只大黄狗不知什么时候蹲在在我们的草棚下，给我俩壮了不少胆，于是我俩从天黑一直聊天，到天亮才发觉原来近处沙沙作响是风吹棕叶发出的声音，害得我俩一夜没睡。接着第二个晚上继续，熬到天黑终于支撑不住，俩人便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经过两个晚上的体验，第三个晚上胆子就壮了，不时打着手电筒到瓜田里巡视一番，驱赶偷吃西瓜的“野猫”，还挑了成熟的西瓜解渴，从此以后再也不怕巡夜了。

在农场工作派到过最惬意的农活是在杨梅成熟季节去看管杨梅树。牡丹岩梨园有四五棵高大的杨梅树，烈日炎炎，在树荫下躺在树干上，聆听树林里传来蝉鸣鸟唱，任思绪随风飘扬，还可任意挑选熟透了姹紫杨梅一饱口福。

当然磨炼有时也会遇到惊险与考验。记得在基建队有一次拉板车去山坡装运黄土，下坡时正遇上一头水牛慢悠悠从路中央往上走，当时我的体力弱加上装满黄土的板车下坡时的惯性，刹不住板车，狭路相逢眼看要迎面撞上那头牛，说是迟那是快，急忙向旁边借过，结果连人带车从半山坡上翻滚下来，幸好身体无大碍，捡回一条命，如果迎面撞上那头牛，或翻下山坡时被车压了，想想也后怕。又如第一年“双夏”正遇上我感冒发热，浑身乏力，农忙季节场部职工都要支援水稻队参加夏收夏种，天蒙蒙亮队上有人催促去水稻队割稻子，那时真想请病假，但担心有临阵逃避“双夏”嫌疑，只好晃悠着身子去参加“双夏”劳动，发热加上劳累，“双夏”结束时大病了一场。

经过两年半摸爬滚打磨炼和考验，羸弱身子变结实了，心情开朗了，对困难曲折承受力增加了，对工作和社会生活有了初步的体验。

　　孟子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农场二年半时间的锻炼对我以后工作学习生活是很有裨益的，这二年半的农场经历和桔花那特有的香味早已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写于202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