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命运的漩涡》连载8

苦行僧

<p class="ql-block">  “少鹏,我给你说个媳妇,你愿意不愿意?”夜色中我们无法揣度秀英脸上表情的变化,但是秀英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满脸通红的。这让少鹏想起了眉户戏《梁秋燕》中秋燕和春生的那一幕。他万万没有想到戏剧中的情景竟然在现实中在他身上上演了。他当然明白秀英的意思。不过秀英不便直接说就是了。于是他就装作春生回答秋燕的样子说:</p><p class="ql-block"> “你看我穷成这个样子,谁还能看上我呢”</p><p class="ql-block">  “你先不要管这些,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秀英打断了少鹏的话。少鹏沉默不语,站在夜色中。</p><p class="ql-block">  “我给你说,你要是不怕我妈,我就给你做媳妇。”秀英憋足了劲,捅破了心里的那一层纸。少飞却出奇的冷静。其实他也知道这不是秀英在和他开玩笑,他也知道秀英的心思,可是眼下自己生存都是问题,哪里还敢奢望娶媳妇呢?</p><p class="ql-block">  “我倒不是怕你妈,我是怕你到我家来受罪。”</p><p class="ql-block">  “我不怕……”</p><p class="ql-block">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建安爷家准备熄灯睡觉的时候,少鹏才在门口喊了声“少飞,睡觉了。”</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哥俩依旧,也是习惯了的睡在柴房。自从祖母去世以后,哥俩唯一的一次睡在屋里,还是在姨奶在的那天。</p><p class="ql-block"> 也就是在那个夜晚,少鹏失眠了。</p><p class="ql-block"> 少飞重新返回学校的时候,五年级的教学进度已经进入第五周了。由于五年级是在大队,加上其他队里的学生,学生一下子增加了三分之二,五年级也被分成三个班级,少飞被分在五年级一班。在这个班级里,熟悉的面孔少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多了很多。在这个四十多名的同学中间,他能叫上名字的不足十个。最熟悉的就是本村的建安爷的侄孙子永安。永安是学校出了名的“老校长”。</p><p class="ql-block"> 进入新班级的第一个早上,教数学的李敬民老师带着他走进了陌生的教室,李老师让他先站在讲台的右下边,然后对全班同学说:“这是新来的陆少飞同学,希望大家以后能够团结他,在学习上帮助他。”说完李老师用手指着教室南排倒数第三张桌子说“那就是你的座位。”</p><p class="ql-block"> 这一节课,少飞是在没有教科书的情况下上课的。因为早上来的时候,老师们都要去上课,所以他只好等到早上放学的时候去领他的新书。</p><p class="ql-block"> 新的学校,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环境,这一切,都给少飞心里吹来了一股清新凉爽的气息。这让他感到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p><p class="ql-block"> 如同哥哥梦想着军营的生活一样,少飞在这新的环境里,逐渐的打开了他对未来生活憧憬,憧憬中又难免的让他联想到残败不堪的家,如果哥哥走了以后,那个家还会成为家吗?如果哥哥走后,一切的家务全都要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有时候他不得不开始怀疑,他在学校还能待多久,说不定明天他就得辍学。那么现在的憧憬充其量只是一种梦想罢了。不过,如果哥哥还能在家,那么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就会走进五年级一班西边的那座教室,那里是初中的教室,与他们的教室仅隔一条路,而这条路,在少飞心里却是一道沟坎,要跨越过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随着联产责任制的推行,人们在越过了温饱线之后,一些潜藏已久,不再被政治所制约的私欲慢慢的萌芽了。自私与贪欲,永远也不会很清晰的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当我们在没有利益的冲突下,当我们的利益在不被剥夺的情况下,浮现在社会阳光下的都是忠厚和善良,勤劳和智慧的农民。可是,当人们自己的利益将被侵害时,当有人在威胁自己潜在的利益时,当有人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时,那些被冠以淳朴和善良,那些被誉为厚重和坚韧,那些被描绘成心胸比天地宽的我们,开始在悄悄的变化了。</p><p class="ql-block"> 少鹏参军的资格最终被人取代了。这如同一记闷棍,重重的击打在少鹏的脑袋。让他一霎时感觉到天昏地暗。唯一的出路被堵死了。他觉得自己被厄运压的喘不过气来了。他想找个人诉说,可是,时下他却只能默默的承受这种委屈。当他得知自己参军的资格被人取代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连续几天都不吃饭。少飞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居然站在水渠沿上叫骂了几声。后来他又回到屋里,去陪失落的哥哥。秀英几次走到少鹏家门口,但都没有进去,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少鹏,而她的内心却承受着一种比少鹏更多的痛苦。</p><p class="ql-block"> 秀英的内心是十分的矛盾的。一方面她希望少鹏去参军,因为在她看来,她的未来已经和少鹏捆绑在一起了。少鹏光荣就是她的光荣,少鹏的兴盛也是她的兴盛。除此之外,没有除此之外了。</p><p class="ql-block">  联产责任制的实施,把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一下子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了出来。当然,人们劳动的积极性也被调动了起来。初冬之后,忙完地里活的人们通常是在城墙根晒着太阳。男女老少各色各样的人都聚集到一起,他们有的在听着半导体里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妇女们则是端着笸箩坐在墙根底下。妇女们一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未出嫁的女孩子大多都趁着农闲给自己的心上人纳鞋垫、织毛衣,总之是大家都手不停歇忙活着。</p><p class="ql-block">   陈晓禾又回十八坡村来了。这次,他的小吉普车在村口要拐弯的时候压伤了景升家刚刚逮回来不到十天的小狗娃。听说他在冬季开学之前就把儿子的户口转到了华原,甚至有人说他这次回来是要把秀英也带到华原,而且在华原已经给秀英安排了工作。他的老婆黑凤霞是在种麦以前就去了华原,临走前她把责任田托付给了她娘家的弟弟。</p><p class="ql-block"> 当十八坡村的社员们仍旧聚集在南城门的那座已经名存实亡的城墙根,听着六九父亲半导体里传来马季的相声的时候,只听的一阵凄惨的“吱吱吱吱”的狗叫声和“呜……呼……呜……呼……”的汽车轰鸣声。</p><p class="ql-block"> 狗娃的惨叫声吸引了几个人过去看个究竟。他们绕过城墙角,看见一只小狗娃耷拉着后退,靠着两条又细又瘦的腿往前爬着。晓禾的车陷到了路边的树坑坑里了。</p><p class="ql-block"> 晓禾从吉普车上下来,让司机往上飙,司机使劲踩了一下油门后,陷进树坑里的车就冲就了上来,出了泥坑。看见墙头探过来几颗鬼头鬼脑的脑袋,晓禾瞅了一眼,嘴里说了一句“瘦狗么见过稀屎”后就又钻进了吉普车里。吉普车拐过弯,顺着巷道向北,拐了几拐之后,停在了自己门口。</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景升老婆一边走一边气势汹汹的叫骂着。她抱着焉不拉几的快要死了的小狗娃来到了晓禾家门口。秀英在后院忙着给他爸爸做饭,一直忙的没有出来。晓禾听见叫骂声后,就来到门口,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准备和景升老婆理论理论。开始时他并不认帐,说自己的车咋能跟你家的狗娃过不去。景升老婆说南城门好多人都看见了,别想赖账。后来,晓禾见刚才在南门晒太阳的几个人也站在了渠沿上,自己索性回到屋子里,再也不闪面了。这个时候晓禾的司机上来打了圆场,并掏出了五块钱塞给了景升老婆,景升老婆嘴里嘟嘟囔囔的抱着快死的狗娃回去了。</p><p class="ql-block"> 都走了老长一段路了,景升老婆回过头大声说“要不是看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我今儿跟你么完。你么看你是那个坟里的鬼。”说完后继续朝家走去。 </p><p class="ql-block"> 晓禾在自家门口望着景升老婆远去的背影,对着自己的司机带有轻蔑的口气说了一句“这些扶不上墙的烂杆,农民意识”。</p><p class="ql-block"> “头儿,您就别和自己的乡党争究了。看秀英愿不愿意去华原,您晚上还要开会呢。”一伙人劝着晓禾回到了屋里。</p><p class="ql-block"> 中午吃饭的时候,秀英和她爸爸吵了起来,气愤的秀英把她乌黑发亮的毛辫子一甩,“咣”的带上了前门气呼呼的跑了出来。这个时候,建安奶正在给棉袄辫着纽扣,看到负气跑出来的秀英,盯住眼看了半天,却没有言语。不一会,陈晓禾从屋里出来,四下寻找秀英,没有寻见,嘴里骂了一句“这贼女子”,就进了屋。 </p><p class="ql-block"> 下午时分,随着一声响亮的汽车喇叭声,陈晓禾坐着他的吉普车离开了十八坡村,临走的时候,秀英还不见个人影。</p><p class="ql-block"> 十八坡村南面有一片芦苇壕,壕里的芦苇已经被朝娃父亲的徒弟割了编成了垫隔或者席子或者囤了。现在只剩下芦苇干枯的叶子了。朝娃父亲正在拿着竹耙镂着芦苇叶子。老人用竹耙迟缓的镂到一堆后,接着从另外一处在慢慢的镂下一堆芦苇叶子。黄昏时分,村里大多数人家的炕烟洞升起了又浓有呛人的烟幕。不一会,烟雾像一层纱一样的浮在十八坡村的上空。</p><p class="ql-block"> 这天下午,少飞以优异的成绩名列全班前十名。发完卷子后,数学老师李敬民做了总结,他对本次考试成绩极为不满。按照他的期望,五年一级一班不应该有那么多不及格的人。但是居然有十几个学生考试成绩都没有达到六十分,这让他大为光火。</p><p class="ql-block"> “平时课堂上给你们讲的得是夹的吃了馍咧?一个个都不是信誓旦旦的说都没有问题吗,现在咋都不说了?”全班的同学相当一部分都低着个头,像是学校墙外地里的茄子一样的焉儿了。</p><p class="ql-block"> “当然,在这次的考试中,没有及格的同学并不全算成绩差的。比如说陆少飞,他来上课的时间总共不到一个月,但是他的成绩却是出众的。我觉得陆少飞同学在学习上还是很勤奋的,他用自己的刻苦勤奋为自己填写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你们大家,哎,那个林雨霞,他就值得你学习,你俩还是同桌呢,一个女娃,考试都不及格,你害羞不害羞?”坐在前排的副班长林雨霞也回头望了一眼少飞。</p><p class="ql-block"> 林雨霞正在低头,用手编着她那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子的梢梢,听到点她的名,立即扬起头来,当她彻底搞明白了老师用他的同桌贬斥他的时候,她扭过头,狠狠的瞪了同桌陆少飞一眼,然后嘴一撇,扭过头,气呼呼的望着窗外。少飞很无辜的看了看已经扭过头的林雨霞,满脸的无辜。</p><p class="ql-block"> 对于这次考试,最让少飞满意的是,语文考试拿了九十七分。这还要感谢天佑在去年乃至今年前半年以来让他对第九册语文书的学习,要不然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不能考及格了。</p><p class="ql-block"> 少鹏在最近一段时间悄悄地变了,他变得经常性的失眠,这一点少飞还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参军资格被人取代了的滋味放到谁身上都不会好受的。要知道那可是哥哥少鹏目前唯一的能够出人头地的途径。让少飞不能接受的是,少鹏最近总是有事么事的往对门秀英家跑。少飞对秀英还是蛮感激的。因为在祖母去世的那阵子,秀英姐经常在他家,家里的丧事完了之后,秀英姐有时候还以借东西的名义到他们家打个转身。其实少飞知道,他们家除过满墙的灰,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值得人家张口来借的了。但是少飞隐隐约约的感到一种正在悄悄的萌芽的东西让哥哥少鹏和秀英姐姐越来越近了。这是他不能容忍的,最起码他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来介入他们兄弟之间。为此,他还特意的告诉了哥哥少鹏一件事情,那一年,黑凤霞从巷道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坐在地上慢慢往前挪动着身子的瘫痪了的祖母的脚。祖母疼的“哎吆”的叫了一声,黑凤霞转过身说:“有那么疼吗?看把你蠍嚎的(xiehao根据方言音译)。”祖母说“你走路咋不看呢”,黑凤霞回过身,弯下了腰抓住祖母的领口,对着祖母就是两记耳光。老人家还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羞辱。老人自从下半身瘫了以后,虽说日子一天比一天的艰难,但也深得村里人的敬重。黑凤霞给她的羞辱让老人愤恨而又无可奈何的咽下了这一口恶气。她手捂着被打的脸,吞下了将要流出来的泪水。放学回家的少飞躲在城墙根后面,一直默默的看着祖母被羞辱的过程。他原本想冲出去和黑凤霞进行一番厮打,但是他控制住了心中熊熊燃烧着的怒火。少飞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冲过去只会更加刺痛祖母心中的那份自尊,他只是永远的记住了黑凤霞左右耳光煽在了祖母的脸上……</p><p class="ql-block"> 也就是在那一次,陆少飞的心中就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当少飞把这些告诉哥哥少鹏的时候,少鹏沉思了一阵子后对少飞说,“她妈是她妈,她是她,豇豆一行茄子一行,你不要用看黑凤霞的眼光去看秀英。”少飞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已经预感到,哥哥少鹏不再和他是一条心了。这种让他难以忍受的情感折磨,对他来说哥哥的这种变化无异于父亲的去世和祖母的去世。一种另样的孤独感忽然间像一只黑云笼罩在他的心头。</p><p class="ql-block"> 另外一件事情是这一件事情的影响,那就是哥哥少鹏不能按时给他做饭了。通常是放学的时候他还找不到哥哥少鹏的人。眼看着同学们都去学校了,自己才刚刚把水烧开,无奈他只好拿上冻得带着冰碴子的苞谷面馍就往学校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