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海子(随笔)

老土

这是一篇放在心里两年多，却一直没有拿起笔完成的文字。因为，我后来觉得这是一种很普通的遇见，虽然遇见的对象是海子。

2021年9月，从东阿出发，驱车千里，去安徽怀宁一个朋友的电影拍摄地探班。结束后返程，看到公路一侧有“海子故里”或“海子纪念馆”的指示牌。这让我的心里一亮，原来，这个怀宁就是海子的家乡。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会比误打误撞再让人终生难忘了。就像我读中学时，因为偶然读到了一篇小说，从此就与文学结缘，这是一种人生的误打误撞，也是一种不经意的遇见，而往往越是不经意的，越是难忘或者终身不离不弃。

我回头跟同车的小孙说，你知道海子吗？他说听说过，应该是个名人。我又说，你知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吗？他立刻答到，那当然了。这句诗就是海子写的，我们这次来怀宁算是来着了，我说。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应该和小孙一样，对于这句诗，可以随口就来，却未必知道这句诗的作者。这其实很正常，因为你喜欢海子，就苛求所有的人都热爱诗歌，这怎么可能？就像我喜欢海子，喜欢海子的诗，却并没有进行深入的探讨和研究，更不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一样。可是，当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一辈子的庄稼人，来到海滨城市旅游，对面大海，可以随口吟诵一句名诗，我想这就够了。

在普通人的生活里，诗歌就像地里的庄稼刚好干旱时，忽地就下了一场夜雨一样，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令人欣喜。人一但有了诗歌的滋养，将因此而变得不再普通与平常。

车子在海子纪念馆前停下。因为是疫情期间吧，又赶上了一场小雨，整个的村子都很安静。我们在海子诗歌广场，一边走一边读着刻在石头上海子的诗。石头是湿的，诗是湿的，那一刻，读诗的心也有了些润泽。

这是一次时隔35年的邂逅，以为很远，却就在眼前。

1988年参军后，因为文学，我与一位喜欢文学的同学有着密切的书信交流，一封封信件在青岛与东阿之间往来穿梭。我把自己的所谓作品随信寄给他，听他的意见，还共同报名参加了国内的一个文学函授班。每一封信洋洋千言，我们说莫言、说路遥、说贾平凹、说顾城，自然也说到了海子，和海子的诗。

那时，我在连队当文书，团里开展黑板报评比，我在为连队设计的黑板报上，写上了“以梦为马”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句，一时间成为战友们讨论的焦点。那时候不像现在，信息闭塞，战士们能够读到的只有两份军报。于是，许多战友，开始向我打听海子是谁。其实，那时的我对于海子，并没有过多的了解，只是读过他的几首诗而已。可是我还是感觉到，海子已然用诗歌，点燃了年轻战士们心中的青春火焰。

一年后的1989年春天，从山海关的海边，传来了海子自杀的消息。这样一个文学与诗歌界的惊雷，在当时的部队里，并没有多大的反响，而在同学的来信中，我感到了他内心巨大的悲恸。我感知到，他的逝去，一定在人间掀起了一场席卷天下的，关于生命的巨浪。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当一个人在逝去之后，我们才开始思考和探究他的价值？包括海子，当海子自杀的消息传到他的家里，他的弟弟们才知道，他们的哥哥竟然是一位著名的诗人。甚至，他们还不知道，诗是什么！

海子的去世，激发了我们对文学的热爱。我的那位同学，后来获了泰山文艺奖，入中国作协，还代表聊城参加了全国文联和作家代表大会。

海子，生不相见，死不相见，而在我们前行的生命里，却有你的诗为伴。上天，给了人间一个海子，他用自己的诗作，和独特的告别人间的方式，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方向和生活的希望，更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无论，我们面临的世界多么纷乱与不堪。

有的人，生就生了，死就死了。而海子，用自己的诗作与灵魂的光，无限延长了自己的生命，同时照亮了人间——“太阳是我的名字/太阳是我的一生”。在他的诗里，人们读到来自于上帝的爱与光芒，他用死，告诉我们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当自己的诗作有了灵魂，生命就显得渺小了许多。

在两层小楼的海子纪念馆，我们见到了海子的二弟查曙明。他很热情，从一楼到二楼，详细地向我们介绍着海子的事迹。这让我有些感动，我们只是众多慕名前来的参观和膜拜者之一，如果不是疫情的原因，不知道每天会有多少海子的崇拜着前来，对于他说来，这不是一项轻松自在的差事。可见，对于他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种对于大哥海子的灵魂坚守。

纪念馆的左侧道路的对面，就是海子故居。可能是路过的村里人看见了我们，不一会儿，一位看上去瘦小却硬朗的老太太，手里抓着一把镰刀或者别的什么农具之类，脚上沾着泥土，笑盈盈地向我们走来。

她就是海子的母亲，老人热情地招呼着我们，让我们屋里坐。房子是老旧而狭小的，里面的陈设也是再普通不过，我们抬头看挂在墙上的像框，里面有海子和一家人的照片。老人并不多言，在门前与老人合影时，她坐在马扎上，我蹲在她的一旁。从照片上看，她的笑容灿烂，脸蛋红润，眼睛里闪着光，目光向上，似乎在寻找太阳。

在海子故居的一侧是海子书馆，书馆的主人是海子的四弟查舜君。我们坐下来聊天时，才得知，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并不识字，而在海子去世后的许多年里，老人竟然学着背诵了儿子几十首的诗作。

如果当年海子没有自杀，到如今，他也许会成为当今影响力巨大的著名诗人。可即便如此，对于他的老母亲，对于他的家乡，估计也不会有多大影响和改变。我在想，儿子的死亡，对于母亲的触动是巨大的，它改变了一个农村普通老人的生命方向，她在用一种源自于母亲生命内在的力量，延长着儿子的生命。同时，儿子的诗歌，在老人的身体里种下了诗性的灵魂，有了灵魂为伴的生命，必将会让老母亲走出痛苦的阴霾。

世间所有诗人的灵魂，都是孤独的，如果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诗人在用自己的诗作，为世间种下光明。就像顾城说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在用它寻找光明。

海子书馆的二楼和三楼，是海子四弟经营的几间民宿。每个房间都用哥哥的诗歌取了名字，比如春暖花开，比如亚洲铜。房间的设计更是别具匠心，充满了诗意。推开房间的窗子，放眼望去，不远处是一个很大的荷塘，海子四弟向窗外指了指，我们村子叫查湾，那就是查湾。

九月，荷花正红，一阵风吹来，一缕荷香飘然入室。在每个农村孩子的记忆里，大抵都会有一个池塘，而在查湾的倒影里，也一定保存着海子童年梦境的底片。

在三楼的一侧，主人空出一大间房子，里面错落有致地布置着一些桌椅，安装有投影仪和音响设备，大体可供一二十人在这里举办诗会，或者茶话、研讨之类的小型活动。

查湾儿，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村落，却因为海子而有所不同。当时，我就在脑海里闪现了一个念头，这是一个天下文朋诗友绝妙的去处，安静中萌动着我们的创作。将来，一定要约三五诗友，来查湾儿小住，呤诗，静读，一起向海子献花。

离开查湾前，我们在海子书屋选了几本海子的诗集，并与海子的四弟查舜君合了一张影。心里想着，这里，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我们的生命，放在时光长河中，都不过是一个瞬间，就像脑子里的一个念头。而诗不一样，一首诗可以把人的生命拉长，因为诗里面住着作者与我们共情的灵魂。

能够被一首诗拯救，应该是幸运的。其实，又何止于此，有无数和我同时代的人，也一定都曾被一首诗引领着，在迷茫中寻找到了光明与希望，走过了蹉跎岁月。

生命的短暂，开始让我们觉得，生命里的每一次遇见，都应该值得珍惜，特别是那个住在你心里很久的人，比如海子。对于海子短暂的一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解读，甚至很多解读，都无限地放大和丰富了海子生命的内涵。在此，我不想再说什么，只是以自己的方式记录一下，曾经，我在这里走过，曾经，我在这里与海子相遇。

与海子的母亲合影

与海子四弟查舜君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