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市三帮故事:下溪口的船工们

艺术与评论

<p class="ql-block">下溪口五队的船工们</p><p class="ql-block"> 郑玉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溪口五队被清江和下溪口呈“L”形包围着,丘陵地带,没有高大的树木,丰厚的植被,有的是“蚂蚁不下蛋,雀嘎子不落窝;抓笆子不离手,一日辈子拣柴火”的石场坡,田里路上是“天晴像把刀,下雨一脚泥”的黄泥巴。回乡后,听到最多的一句是“有女不嫁下溪口”。但是,我们下溪口五队的绝大多数家庭都是圆满幸福的。</p><p class="ql-block">我们五队的劳动力是出了名的女多男少。男的到哪里去了?做副业去了!驾船去了!</p><p class="ql-block">最值得一说的是我们队里的船工们。</p><p class="ql-block">我至今能想起来的有这些人:张茂成、罗法远、李名扬、李名权、郑必江、李大发、陈万益、郑大法,徐正润;说不出名字的有:李家舅爷爷(李士海的父亲,我的称呼),罗家幺爹(罗友远的父亲,大家的称呼);还有妇女主任黄文翠的老公(杨姑爹,我的称呼)、徐家大爹(徐正润的父亲,我的称呼)。这些人是老少三代人,其中郑大法,徐正润是接他门父亲班的。</p><p class="ql-block">在我们队里,这些驾船的人很神秘——一年四季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但他们的儿女成群,妻子儿女是生产队里的主劳力。</p><p class="ql-block">细心的人可以从他们老婆的脸上窥探出他们回家了没有:精神抖擞,神采飞扬的那几天,肯定驾船的回来了。</p><p class="ql-block">郑必江是我的叔伯姑爹,但我们叫大爹,因为他是上门女婿,且随了郑姓。他是四川万县的人,自从入赘郑家,没有回过万县,直到94岁寿终正寝。他是大姑家的功臣:靠他驾船的工资,养活了他的岳母和四个儿子,培养他的舅子读到高中毕业直至就业;嫁出了他的小姨子。我的大姑很幸福:不是物质多丰厚,而是姑父心中只有我的大姑和他的家人。后来我的大表哥接了他的班,去船上当“烧火佬”直到退休。表哥说:“我不会驾船,只能当炊事员。”因为我好奇,青年男子学驾船应该不会太难,表哥为什么一直当烧火佬呢?他告诉我,驾船不仅需要担当,更需要技术,不然就会出事故!</p><p class="ql-block">李大发也是入赘的女婿,但他性情偏执暴躁,没有我大爹的修养好,所以他一回家,贵秀姑姑又欢喜又担忧:李姑爹回家一定会给姑姑和孩子们卖东西,但下次这些东西可能就被姑爹摔得粉身碎骨,比如镜子、碗盘之类的。最后李姑爹中年时因心血管病猝死。</p><p class="ql-block">罗法远我们喊“罗家二爹”,二妈是一位非常能干又果决的女汉子。他们与老人分家后,住在偏屋里,有一间拖沿屋做卧室。这么多年,他家里从来没进过一个外人。我们看电影,或听人讲悲惨的事情,就会动情,她不!她永远是那么理智,情绪永远那么平稳。她会问我们:“人家的事,你有什么好哭的?”她沉默寡言,但她的家庭稳如泰山,二爹心里只有她和孩子们。</p><p class="ql-block">张茂成我们喊“张家二爷爷”,二婆婆52岁生了幺女儿张贤菊。我在磨市中学教书时,她是我的学生。她瘦瘦小小的像她妈妈,她爸爸可是高大威猛的驾船汉子哟。</p><p class="ql-block">黄文汉、黄文翠是兄妹俩,他们的父亲我没有看到过,他们的母亲是一位非常漂亮、非常有气质的老妇人。文翠幺姑彻底继承了她母亲的优质基因:漂亮、知性!并不是说她读了很多书,而是她天生丽质。她一辈子是我们大队的妇女主任,她的老公杨明才也是驾船的,而且是帅呆了的那种。姑爹也是入赘的,他们养着黄婆婆。依稀记得她兄长黄文汉文弱,嫂嫂瘦小,两女一儿,日子过得紧巴,比不上他们家,因此就有各种龃龉。幺姑很会说,姑爹大多不在家。但他如果回了,一定是与大舅子互动,劝说幺姑大气些,能帮的就帮帮。</p><p class="ql-block">李名扬、黄元美俩夫妻都是大好人,不多嘴,勤扒苦挣,个个都喜欢与他们交往。他们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我们都吃不饱肚子的年代,起了三正间土墙黑瓦的房子。我看着那金黄色的土墙屋,羡慕景仰得不得了。</p><p class="ql-block">李明权后来搬到磨市(永耀)七队对面的公路边,没淹水之前,那里成了打石碑的地方。他的爱人姓胡,叫明玉。他们是非常般配的一对儿:帅哥美女没商量!</p><p class="ql-block">徐家大爹,一米八总不止,典型的酷范儿!三儿三女,二儿子徐正润最像他。他们一家与我娘家紧邻,相对熟些。他的大儿子徐正寿精瘦,灵活,有气魄,当了我们大队的村主任好多年;徐正润接了老爹的班,入赘到了别处。三儿子在家结婚,继承家业。大女儿天生残疾,但她读书做事不输任何人,初中走读每天5~6里,她拄着拐杖,天晴下雨不掉一天课;家里的活一样不落下:做饭扫地洗衣服,采摘砍柴打猪草,样样上眼。她出嫁也嫁得好,生活幸福。二女儿小女儿更是巧手精良,就没有她们不会做的活儿!因为徐家大妈太能干了,徐家大爹以身示范,这一家人一直是我心中的旗帜!</p><p class="ql-block">陈万益我也要叫姑爹,她是我婆婆娘家的侄女婿,我应兰姑姑嫁给了他。他是一个有儒雅气质的男人,姑姑则严肃而能干。他们家应该算女强男弱,家里一应大小事,都是姑姑做主。后来姑姑带过我的课,小学语文;当过村妇女主任,那时我已经走出了五队,站在了讲台上。姑爹对姑姑臣服,把儿女当宝贝,孝顺父母,是一位优秀的丈夫和父亲,更是老人心中的依靠。</p><p class="ql-block">最陌生的是李家舅爷爷,只看到过他一次。那时我太小,只觉得很怕他:眉毛好粗好浓,不笑,似乎不耐烦但她的妻子高大,嘴很厉害,他的儿女被她驱赶着学做事,去上学,他们都怕她:她在生孩子时,遇到土改,她家的东西都被没收,只给她留了一只木盆。她月子里靠这只木盆端水,最后落下了子宫下垂的毛病。听说她的子宫露在阴道外面,紫紫的像个茄子。她每时每刻都要用一只手托住这个茄子,如果被裤子摩擦了,就会烂。所以,她的孩子们很小就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因为他们的妈妈确实太可怜了!后来医疗队下乡,帮她做了缩回手术,她才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可惜她的驾船老公又与他们阴阳两隔了。</p><p class="ql-block">罗家幺爷爷家的故事至今想起来还悲伤不已。</p><p class="ql-block">幺爷爷个头矮小,瘦得厉害。他的老伴也是短小瘦弱。他们已有2女1子时,又怀了一胎。</p><p class="ql-block">幺婆婆挺着大肚子,提一篮子衣物去清江边清洗。去了好久没回来,儿女找不到人,不知道怎么办,生产队派人沿江找也没找到。过了几天,有人发现了她肿胀发白的尸体漂在一块巨石旁边。</p><p class="ql-block">用门板把她抬回来,放在她门前的石板街上,她的小女儿罗菊远1岁左右,看见妈妈,一下扑上去,抓住奶头往嘴里送!全队目睹此景的人,没有谁不是泪流满面,凝噎不止!罗家幺爷爷已经哭晕过去!</p><p class="ql-block">家里没大人,幺爷爷靠他驾船养活家人,不可能回家,只能靠13~14岁的大女儿罗全远维系着。后来大姐招了李祖训入赘。两个年轻人,带着两个小的,家里经常是笑闹不断,呕气不已。</p><p class="ql-block">儿子罗友远渐渐长大(跟我同学),姐夫带着姐姐去自己家了。</p><p class="ql-block">罗友远带着妹妹,后来也都成家立业了。据说他娶的马鞍山董家女孩,漂亮又贤惠,可惜我一直没看到过。</p><p class="ql-block">直到此时,我还是心抽眼湿,菊远噙着妈妈奶头的场景还在眼前打晃!</p><p class="ql-block">曾经,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看到清江河对岸的纤夫背缆匍匐前行的画面:他们赤着脚,露着背,唱着野性的歌,遇滩过滩,遇崖攀崖,似乎没有他们过不去的险境,给人粗犷的既视感,</p><p class="ql-block">曾经,从长阳新码头搭便船回下溪口,船里用金属桶装着娃娃鱼。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鱼,也是第一次听到它们婴儿般的哭声;更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船工:4个男子汉,一个掌舵,一个撑篙,一个摇橹,一个烧饭:每个人都是那么熟悉自己的工作,每个人都是那么淳朴可亲:因为是走下水,不用拉纤,所以他们哪个有空了就会来陪陪我——我不到10岁,胆小怕水;饭熟了,炊事员伯伯打好饭,叫我去吃,味道挺棒。一直坐到我们队里的榨房湾码头,才下船回家。</p><p class="ql-block">在我印象里,没有那个船工像有些作品里写的各种不堪,他们热爱工作,热爱家庭,尽自己最大努力,爱护家人,培养子女,尤其是我们五队的船工们,成为我们心中的一束光,一个希望,一种美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4年5月10日写于鮀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