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乌榄，我的乡愁

王丽烨

　　自古苏州多才子，晋朝张翰便是其中翘楚。彼人祖籍姑苏，宦游洛阳，位高权重，然心却常怀故园之味。洛阳繁华，怎敌得过那莼菜羹的滑嫩、鲈鱼脍的鲜美？是以，张翰终因一腔乡愁，挂冠而去，归隐江南。自此，“莼鲈之思”成为千古美谈，传颂至今。而我，生于岭南，虽无张翰之才情，却也有一番别样的情愫。天气愈发炎热，胃口不佳，我愈发思念家乡那高高的乌榄树上的乌榄清香。

　　小时候的家乡，乌榄树是极常见的，不知那些树何时种下的，只见躯干苍劲，枝叶繁茂，宛如饱经风霜的老者，静静守护着这片土地。每到金秋时节，乌榄成熟，满树皆是青黑相间的果实，宛如繁星点点，煞是好看。此时，便是采摘榄角的最佳时机。儿时，我常随父亲一起来到乌榄树下，采摘那一串串沉甸甸的果实。父亲攀爬上树杈，手持长竿，轻轻敲打，我便在树下欢快地捡拾。那些乌黑发亮的榄角，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它们是大自然的馈赠，让人心醉神迷。

乌榄，它的外表，犹如一位身穿黑袍的智者，深邃且充满神秘。然而，当你想要亲近它，尝试品尝它的原生之味，却会发现它的肉质坚硬，带着一股涩味。然而，母亲总是那位最懂得如何驾驭自然之物的巧匠，她烧起一锅热水，将乌榄轻轻放入。水温，须得恰到好处，太高则损其本质，太久则烂其肉身。片刻之后，乌榄在热水的拥抱下逐渐变软，母亲小心翼翼地将其捞起，那乌黑的表面，此刻带着些许湿润，显得更加诱人。

　　“丽，过来做榄角了！”乌榄烫软后，母亲便唤我一起和她做榄角。“你看好了！”她教我，用一根细线，将乌榄横着对绞一下，随后，两手轻拿果肉两端，轻轻旋转，乌榄的果肉瞬间分离，化作两个帽子形状的榄肉。母亲往榄肉粉红色的“嘴”里塞上食盐，然后轻轻一捏，榄肉的“嘴”便合上，成为了一枚“榄角”，沐浴过阳光后，便在家中的陶罐里静静地躺着。

榄角虽小，却肉质饱满，口感醇厚，独特的香味，总能令人胃口大开。炎热的天气，总让我食欲不振，只需几枚榄角，便能连喝两碗白粥。

　　黑榄角蒸五花肉，是夏天餐桌上常见的菜肴。五花肉，肥瘦相间，母亲将其切成薄片，然后轻轻地将五花肉与榄角、姜片、酱油搅拌均匀，待锅中水开，母亲小心翼翼地将拌好的五花肉放入蒸笼。随着蒸气的升起，厨房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香味——那是榄角的清香与五花肉的油脂交织而成的美味。大约半个小时后，母亲轻轻揭开锅盖，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我们围坐在餐桌旁，品尝着这道美味的佳肴。那五花肉在口中化开，肥而不腻，清香四溢；那榄角则入口即化，顺滑爽口，回味无穷。

　　然而，乌榄带给童年的我最大的快乐，并不是可以吃，而是它的核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乐趣。

乌榄核，圆溜溜，如珠如玉，内含小孔，恰似天眼，窥视着人间百态。我们奇思妙想，将榄核剁成三截，独取其中间带孔之一截，精心穿孔，系以细线，便成了一条条别具一格的榄核链。每每课间，我们便纷纷掏出榄核链，或挂于脖颈，或系于手腕。做游戏，是乌榄核对于我们最大的贡献，游戏中，一串串快乐的音符，跳跃在我们青春的旋律中……

　　大部分榄核被母亲收集起来，洗净晒干。我曾好奇，问母亲要这榄核有何用处。她微笑着告诉我，这榄核会有人回收的。这核用作中药，有清热解毒之效；也可雕刻成各种小玩意儿，变成了雕刻工艺品，价格可番好几倍呢！

乌榄树，其姿挺拔，其叶翠绿，宛如一位沉默的诗人，静静地伫立于大地之上。然而，这诗人的诗篇，却并非一蹴而就。结果之期，漫漫长远，犹如时光荏苒中的耐心等待。或四五年，或七年，才见枝头缀满青涩的果实，而乌榄之价，不过十几元一斤。

乌榄之贵，不在其肉，而在其核制成的工艺品。乌榄核，坚硬如石，内含乾坤，乃是雕刻师傅手中的珍宝。自古以来，我国的核雕技艺便流传于世。一枚小小的果核，在雕刻师傅的巧手之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或雕成龙凤呈祥，或刻成山水画卷，每一处细节，都凝聚着匠人的心血与智慧。于是，这原本不起眼的乌榄核，便化身为艺术品，价格也随之飙升，一件榄核雕刻工艺品或几十元，或上千元。

乌榄树仿佛是告诉我，真正的价值，往往需要时间的磨砺与沉淀。只有经过岁月的洗礼，我们才能发现自己内在的宝藏，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家乡黑黑的乌榄，是与童年并行的记忆，如墨色般浓郁，泛起了我心中淡淡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