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结局

江源

早晨起来看到空荡的兔笼，心里“格咚”一下，脑子也一恍惚：没有前几天的“固定格式，小兔子竖着后腿爬在笼壁上朝我快速地扇动长胡须并试图伸出嘴来要吃的。小兔子昨天早晨己经死了，还是我看着死的。今天自然不会情景再现了。

内心一种无言的沉郁。

半月前儿媳妇提着一个很细小的笼子，里面装着一个毛戎戎的灰黑色小兔子，一进门就冲着两个孙女高兴地喊“宝贝，看妈妈给你们买了啥礼物"？大孙女惊喜地大叫一声“啊…兔子，小兔子！"立刻抢过来把笼子抱在胸前。小孙女蹒跚着走到跟前兴奋惊奇地一个劲指着小兔子嗯，嗯叫着。我从没见过她俩这么兴奋专注过。两人时不时伸进手指去触摸小兔子的戎毛和胡须，在灯的印照下小眼闪闪发亮。而小兔子却踡缩身子蹲在笼里不逃也不叫，只是在手指每一次挨身时身子轻微地震一下。眼晴藏在深长的睫毛下，和身上毛发一样只见黑颜色却看不出光来。

儿子见两个小家伙的兴奋劲幽幽地对儿媳妇说“你买回个祸害回来了你知道吗？她们两己经够难操持的了，现在买了它她们会更不听话的。想点别的行不？”儿媳妇半委屈半自豪地回击：“什么呀，让她俩看看摸摸鲜活的小动物增加点见识不好吗？成天看那些动画片动物片有什么好？这可是看得见摸得着养得起还晓得动物的习性。多好的事儿啊”。“咱家就这点地方，人都够挤的了，哪还有它的地方啊。久了还一股味，你放哪？”“放……放这阳台上呗。这通风透气。天天打扫有什么关系”。

儿子无语了。老妻刚说了句“好麻烦。不好”这下也没得说了＿＿再说不但无益，还有损，有损和睦。我更无语。儿媳妇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儿子的忧虑也是现实情况。人都住在鸽子笼里，再塞进个兔笼子，别说看到，想想都挤＿＿儿媳妇己在网上买好一个大一些的真正兔笼，正在来家的快递路上，后天就到家…

小兔子就这样在家里“住”下了。为它天天打扫几乎无悬念地落在我手上。儿子媳妇都太忙，没有时间更没精力来侍弄它。

几十年来，养过猪牛狗猫鸡鸭鹅，却没亲自养过兔子。只是在少年时期看过同学家和对面邻居家养过。那是看稀奇，根本就没上过心，不知道它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哪些东西能喂哪些东西不能喂。去看时胡乱投些东瓜菜给它的，图个乐子。而养那些家禽家蓄是为换钱得力吃肉，心情心境跟现在的养兔也会截然不同。就算猫狗牛也认人恋主，但我看它们也大多是“功利”的眼光一一指着它们耕田看家捉老鼠，而不是指望它们赏心悦目挨框日子。而现在看着这肉乎乎毛戎戎的小侏儒兔，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宠物吗？有什么宠的？它好象没猫狗那样依人，更几乎不叫。吃还挑食，嗅到紫花苜蓿叶子吃着不停嘴，不到十分饿目蓿茎都不吃。特为它买的饲料却几乎不吃。这饲料我认识，就是鸡鸭饲料。我就十分不解了，鸡鸭饲料的主要成份就是玉米大豆，这不正是它的最爰嘛。怎么一做成饲料成了型就不吃了？还有，不经意间看到它拉的一泡尿，腥臭，米黄色还稠稠的。这兔子健康吗？我满腹狐凝。老妻更是十分不悦，暗暗埋怨儿媳妇无事找事多生是非。儿子则权当没有它。只在最开始两小孩争抢兔子时十分开心地拍了个视频一一小孙女不顾兔子生死地捏住兔子不让姐姐抢，姐姐见兔子被妹妹捏得吱吱乱叫乱蹬，心疼得顿足嚎啕大哭。之后再没管过。

原以为兔子是会象猫狗一样爱干净，吃的地方不拉屎尿，拉的地方不睡觉。哪晓得它竟然象黄牛一样，哪吃哪拉，睡哪拉哪。唉！这无意中多了好多事，也大出儿媳妇的意料之外。可这却并没影两个孩子对它的喜爱。她们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喂兔子。不论我是否己经喂过，也不管兔子是否己经吃饱。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抚摸它，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而兔子也半眯着眼，由蹲着到趴着。再然后便坐在笼子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兔子。兔子则蹲回原状半眯着眼，偶尔动动长长的胡须。好享受啊。我感慨。这样子，这情形，“物我两忘”啊。我都有点错觉了，不知道到底是谁陪谁了，谁是谁的伴，谁在宠谁了。只是觉得这样的画面十分温馨可爱，儿媳妇的初心有理。直到看到这样的画面，老妻才开心的笑笑。而儿子早出晚归，太忙，没时间更没精力经管这新的“日常"。只是偶尔下斑回来，被小孙女牵着拉到笼子边，看她用小手指去挨小兔子的戎毛。

从小兔子在家落户，我自然地多了一份“工作"。喂食喂水打扫收拾“狼藉”。老了老了，重拾“旧业"侍侯起了动物。说第一次也行。因为之前没养过兔，还是当宠物养，还是替儿媳妇给给孙女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开始两天，小兔子总是静静蹲在给它准备的专用 精致小圆盘稻草垫子窝里，只到我拿紫花苜蓿放进食盒时赶过来快速紧吃。三天后，不知它是适应了环境还是适应了我这人，只要一听到人声，看到人，就会立刻扒在笼子壁的横梁上，短短的前肢伸向人一摇一摇的向人讨要吃食。这时如果抓一小爪干苜蓿草放 进去，它会立刻蹦过来抢食。先吃叶片后吃细茎。然后剩下较大的干茎不吃，又跑过来后腿直立扒在笼边向人伸出前腿，小胡须随着豁豁嘴扇个不停。小样子令人欣喜发笑，令人心生爱怜愉悦，眼里似乎再无别物。这种感觅之前似乎没有过。难不成这就是宠物的魅力？它还不会叫唤，不会刻意向人撒欢打滚蹭人手脚呢，要是也学会了……这一刻我似乎理解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养宠物了。这一刻我又想起了老妻和儿子的聊天对话。说到宠物，儿子说这个小区就有人宁愿养几个宠物狗猫也不愿结婚。老妻立马骂人是有病。“婚不结崽女不生，老了靠哪个？！那猫狗能养他？只是他养猫狗啰！'那宠物再有灵性，也当不了人呐。”儿子立刻回道：“那养宠物再怎么着也不用花养小孩那么多的钱啊。宠物从小到大都能讨人喜欢。而小孩子从渐渐懂事以后长的都是反骨多淘气多，大人是开心越来越少忧心越来越多。工作生活己经够糟心了，还得操心小屁孩。不累呀！”一番邪说把老妻的长串叨叨咽回了肚里。看她那不服不甘的样子我嘿嘿一笑，说儿子“是在强词夺理偷梁换柱”。儿子也笑了。他其实并非不喜欢兔子，只是理性让他反对在家养兔子。

大前天我刚把兔笼打扫干净归置好，儿媳妇就意外（平时她都是很晚才下班回家）较早地回来了。“爸，你忘放防臭木丸了。”我一看还真是忘了放，便把笼底专门承接兔子屎尿的两尺见方的托盘拉出来，在刚新换上的吸水垫子上撒上专用防臭木丸再把托盘推回免子蹲的笼底网下面。

“打扫这个很臭吧？”儿媳妇关切地问。

“是很臭，还是腥臭。尤其它的那尿，浑浊浑浊的，看着都……关键它是随处屙屎尿，弄得整个垫子都不好下手。”我说。

儿媳妇接着道：“唉，我原来还想是两天换一次垫子呢。毕竟它就这么点大，能屙好多去。没想到现在一天一换都还这么臭。唉。现在就这个味了，那马上气温越来越高了，大夏天的怎么办呢？两小屁孩又喜欢的不得了。离不开它了都。”

“是啊。夏天这里那么大的太阳，下面又被这玻璃挡着，它吹不到一点风。”

“唉，放那外面（楼梯口通道）虽通风没太阳，但那是通道更不行……那这样，只能放这里，到时这客厅开空调时这里的推门不关严，留点缝，它就可以吹到冷气了。"

“会行吗？”我有点怀疑。

“行的。会有冷气透出来的。”儿媳妇肯定地说。

兔子过热天的法子想好了。

昨天早晨，和往常一样，我起床洗脸到阳台时，却没见兔子扒笼壁上兴奋地向我讨要吃的，我心里潜意识地微微一怔。仔细看时才发现兔子爬在食盒边，后腿还是拖着的。食盒里几乎没食物，以前总剩下的饲料和轻粗的苜蓿茎杆都没有了。怎么了？我惊凝地摸摸兔子，全身软绵绵的，没一丝自主的意识，捏着耳朵提起来，也几乎不挣扎。眼晴也失去了光泽。我连忙放下，百思不解。病了？昨天晚上九十点钟都还正常得很，活泼乱动的。怎么会呢。吃多了撑坏了？食盒里没饲料没草叶，全吃了……不会呀，原来晚上留的食物还多些，都没吃撑而是吃剩下呢。再说，任何正常动物都不会把自己吃到撑坏的程度啊，不符合生物本能啊。难道…难道是昨晚不该给它吃我们人吃剩下的玉米棒？那棒上也就四五粒玉米了啊。再说，玉米粒不也是它的最爱吗？难道……难道是玉米粒上的食盐？盐中毒了？我一边自责一边胡乱猜想。眼见得小兔子的状态越来越差，我毫无办法，只能无助地看着。

孙女这时起床了，与平日一样她第一件事就是来喂兔子。一见兔子这个样子便焦急地连声问“爷爷，小兔子这是怎么了？”我只能告诉她小兔子生病了，快死了。待弄清楚了“死”的意思后，她哇地大哭起来，一连声地催我快救救兔子，她不想要兔子死。这时小兔子已开始四肢乱蹬脑袋向后仰了。

儿媳妇这时也起床了，连问怎么了。我告诉她小兔子快死了。她大惊，不可置信地问怎么可能呢，昨晚都好好的，并急忙走到兔笼前一探究竟。而兔子这时正乱蹬抽蓄着。

“这是怎么啦？怎么会这样呢？昨晚都好好的呢。是吃撑的？怎么会呢？"儿媳妇象是问我，又象是自言自语。大孙女紧紧地依偎着她，泪眼婆娑。

“不行了。"我说。

“那这祥吧。爸，待会你把它在小区外找个地方放了吧。"

大孙女一听立刻大哭不止，并连说“不要不要。我就要小兔子在家里！”小孙女这时也蹒跚着过来，指兔子对我们连续“嗯，嗯”着。她更不解。

儿媳妇只好耐心地哄着孩子。“宝贝，这是小兔子很想它妈妈了，不愿待在我们家了，必须要走了。爷爷把它放外面去，是让它更快更好地与它妈妈团聚。我们不能这样把它总留我们家呀是吧。这样它会多伤心呀。”

大孙女抽抽泣泣地止住哭声，眼泪却还是止不地滚下来。小孙女还是指指兔子，又看看我们……

小兔子又挣扎了一番，最后不动了。

小兔子死了。以我们不可理解的原因，以这样令人扎心的方式死了，走了。

其实，小兔子，你或许本就不该来到我们家。我们家太小，小小的鸽子笼里容不下你的兔子笼，也容不下你。更或者说你出生就错了。你就不该出生在宠物市场，你就不该当宠物。你与人类本就不相属，人类眼里的蓝天白云山青水秀并不属于你。

或许，小兔子，你是看清了这个人来人往的世界。看透了你和我们的本质。你是宠物，我们也是宠物。你被铁丝笼圈着，我们被钢筋水泥浇砌的鸽子笼圈着，有很多的人住着的这个笼子都还不是自己的。你有人服侍投喂，我们却得自己找吃喝……

为了安抚小孩子的伤心，我把小兔子放在了小区外河边树荫下的草丛里。看看蓝天白云，看看小河流水。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想不到第一次养宠物，竟是这样的结局……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