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驿站

小清澈

人生是一场没有返程的旅途。每个人都在旅途中经过不同的车站。我们最后在哪里走完这人生的最后旅程，无论是谁，都无法预设和规划。但是，我们有权利，也有机会，根据自己的实际，选择不同的中转站，来换乘不同的班车前行，直到我们最后时刻的来临…… 　　2024年4月12日，星期五，我到北京通州区的“三乐康复老年公寓”看望两个姑姑，并在这里住了一晚，体验了老年公寓的基本生活节奏。这是塘沽火车站站前花园拍摄的海棠花。 　　早晨八点二十分，从天津塘沽站坐上高铁，一个小时到北京南站。然后倒了两趟地铁，打了一次滴滴，中午饭前就赶到了这家老年公寓。 我的大姑，大姑父和小姑三个亲人住在这家老年公寓。大姑和姑父住进来快七年了。今年大姑85岁了，大姑父84岁，小姑79岁。她们都住在康养中心的三楼房间，大姑和姑父的房间距离小姑的房间很近，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 　　两个姑姑和姑父选择在这里度过自己人生的最后阶段，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减轻孩子们的负担。首先，大姑和姑父只有一个儿子，我的姑表弟，曾在国外工作多年，近年来在国内一家投资公司的上海分公司担任（CEO），儿媳妇也在照顾自己年迈的父母，大姑和姑父选择在这里养老，主要是为了解除大表弟的后顾之忧，让儿子儿媳放心工作。 　　小姑有一儿一女，也都在国外工作。小姑可以跟孩子们在国外生活，但她在国外住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感觉孤单，就选择了回国，也选择了这家养老机构住了下来。 　　我最敬佩的人是我的大姑，没有之一。我敬佩她，不是因为她在退休前担任的“高职”——北京市热力公司副总经理，而是姑姑的性格，姑姑的处事方式，她处变不惊，顾全大局，淡定面对人世无常，自信、优雅，负责和担当。大姑在小时候是家族几代人中的第一个女孩子，爷爷们称呼她”珍官”。记得大表弟曾跟我说，妈妈五十多岁在单位举办的一次技术考试中得了三门课满分的成绩！表弟骄傲的神情至今让我难以忘怀！ 　　在这张照片上，大姑“珍官”坐在爷爷的怀里，其他孩子只能是站在边上的！大姑在家族中的地位显而易见！ 　　这是大姑和姑父年轻时候的全家福，两位亲人在朴素和清淡中，透出他们独有的骨气和风格。一代人的精神，在血液中传承下来，在我们家族亲人的身上，有这样的傲骨和坚毅的精神。 　　我走进了这个大门里面的康养中心，心情特别复杂。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头一次来看大姑，心中百感交集！大姑打我微信，知道我走到院里了，下楼来接我，见到她的瞬间，我忍不住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十一点半左右，我进入养老院的时候，老人们已经在食堂吃过饭了。大姑在食堂给我打了一份午饭，是两个包子，还有玉米碴粥。大姑把包子放在饭盒里，一点都不凉，两个老人却反复问我要不要热一下再吃。 　　小姑忙拿出来一大堆零食，有饼干，有水果——在姑姑的眼里，我还是个孩子——虽然我也已经当了姥姥。 我止不住眼泪，背着她们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痕……趁两个姑姑都在，急忙拍下了这张照片，看得出来，两个姑姑的喜悦心情！ 　　我打开了饭盒里的包子，咬了一口，“此地离馅儿二里远”的感觉。虽然没尝出来是什么馅的，但能感觉到很软烂，包子皮也很软糯。我一边喝着玉米粥，一边说，“真不错，味道真不错！真好吃”之类的话，两个姑姑放心的看着我…… 　　吃完午饭，大姑和姑父要午休一会，小姑担心晚上睡不好，中午就不睡觉了，我陪着小姑在院儿里散步、聊天。走几步就会遇到院子里的老年人投来疑惑的眼神，小姑带着很自豪的声音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大侄女儿，专门来看我的！我给小姑拍照，小姑很开心，也配合的摆出各种姿势，能够感觉到小姑很开心。 　　康养中心有一个标语，大致内容是：替儿女尽孝，帮政府分忧，为老人找乐。我感觉，这是一家站位比较高的养老院，确实如其所说，康养中心的设施，功能很齐全。 和小姑散步聊天，我想起来很多往事，也了解了小姑家的两个孩子的近况，他们在国外生活的很好，就是忙了一些，没有时间回国来看望小姑…… 　　老人说了，在即将到来的六月份，儿子和女儿将要回国度假的时候，脸上显出了期待和盼望的眼神，同时，老人的眼睛里还有一些焦虑，两个孩子不能同时回来，她也为自己到时候是出去住一段时间呢？还是在“三乐”和孩子们聚会而纠结起来。 　　我跟姑姑说，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回来挺好！能把您的快乐拉长好多呢！儿子回来您高兴几天，女儿回来您又会高兴十几天，这不就拉长了快乐的时间嘛！…… 不知不觉，我和小姑在院里池塘边上走了两圈——老人好像还有话要说，老人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合唱队唱歌的时间到了！ 　　我陪着小姑来到了合唱团练唱的教室，工作人员发给我们一本歌单，还好，都是我比较熟悉的歌曲，我坐下来，跟姑姑和老人们一起唱起来。 　　歌单里的歌曲都是老人们耳熟能详的歌曲《洪湖赤卫队》《我和我的祖国》等。我坐在小姑身边，听得出来，小姑的音准很好，音色也很优美，但是气息已经明显不足了！唱歌的时候，我观察了墙上宣传画，通州区政府很重视这家养老机构，有不少官员来这里视察工作，赠送一些精神食粮。 　　合唱团每周上一次课，周五是合唱团的活动时间，大姑参加手舞班。是在周二上课。康养中心的老年大学课程很丰富，老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选择适合的课程。 　　我决定今晚就住在“三乐”康养院，多一点时间陪伴两个姑姑。大姑在这里“路子广”，她带我到前台登记了房间，一个年轻女工作人员接待了大姑，而且很尊敬大姑，安排我住的房间设施很宽敞，很干净。据说，这曾是院长住过的房间呢！ 　　办理完了房间入住手续，又和大姑小姑聊了一会，很快又到了晚饭的时间。我一看，才下午五点，时间还早哇！但我也感觉有点饿了呢！一个包子一碗粥，能量还是不够，说明我还年轻啊！ 　　老人们在食堂就餐十分有秩序，食堂规模挺大，能容纳一百多个老年人就餐，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就餐伙伴儿”，而且不会随便改变老人坐的位置。大姑和姑父老夫妻两个坐单独的小桌子，或许是正好有这个方便吧！大姑带着围裙吃饭，也是担心自己弄脏了衣服。 　　一个餐桌能坐四位老人，“一个萝卜一个坑”，要不是小姑这一桌有个老人被家人接回去了，我还没地方坐下来吃饭呢！ 服务员陆续为老人们端来了饭菜，小姑刚要吃，就发现对面的伙伴没有来，另一位阿姨提醒小姑，是你认识的老朋友忘了吃饭吧？小姑放下筷子，急忙去楼上找到了这位老人——原来是老太太忘了吃饭的时间，自己在屋里睡着了！如果不去叫她，可能就错过热饭热菜了。 　　这位阿姨是合唱团的钢琴伴奏和歌唱老师，下午就是她带老人们唱歌的。听大姑介绍说，这位阿姨已经住在这里将近二十年了，老伴儿去世后她就来这里了，那时候她还不到六十岁。阿姨的精神面貌很好，钢琴弹奏也很娴熟，不像快到八十岁的人——我认为，她是康养中心的一道靓丽风景。而我的小姑，显得沧桑多一些。 　　晚饭后，我又陪着小姑在院子里散步，遇到了一位老人，她正在用手机拍摄桃花下面结出的“小毛桃儿”，但是，她对不上焦距，显得有点焦急。我走上前去，帮她拍了下来，老人看到了自己手机里，扩大镜头下，刚刚萌生的新果实，毛茸茸的，脸上洋溢出满足的神情。老人反复说了感谢我的话。这一小点事情，就让老人如此欣喜，我感慨，老人有一个多么容易满足的心态啊！ 　　我把小姑送回房间，又来到大姑和姑父的房间，我们三人畅聊了两三个小时。聊天的过程中，我们都没有回避衰老和死亡的问题。第一原因是我已经知道两位老人已经把自己百年之后的事情安排好了，他们已经签署了“遗体捐献证书”……姑父谈到，即使捐献完遗体，还是有骨灰的——那就选择不要去回收了。 　　大姑父身上的病有很多种，诊断书给我看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但是，老人谈到了他对待死亡的态度。这其中始终贯穿一个想法，就是不给自己的孩子添麻烦。他们说，生死就是自然的过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他们也告诉我，小姑父去世之后，遗体火化后，骨灰没有再去领取——他们采取了随意处理的方式。 　　大姑父的房间里有一台电脑，老人用他来上网，查资料，看新闻，收邮件，有时候利用这台电脑，帮助康养中心做电子贺卡，办理一些文件等，疫情爆发期间，这台电脑发挥了很大作用，老人有一种被需要，被重视的成就感，一种幸福和充实感在老人脸上洋溢着。 　　大姑和姑父还和我谈到了新冠疫情期间，康养中心经历的种种艰辛和不易。他们话语中始终谈的都是工作人员是如何辛苦照料老人们，如何几个月不能回家，不能照顾自己的孩子，给每个老人送药送饭打扫卫生，在说到一位南方的服务员，辞职离开这里回老家之前，不舍的流着泪的情景…… 　　我为两个老人拍摄了这张照片，大姑父欣赏的看了又看，夸我的手机像素高，质量好，又充满期待的说自己攒钱也要买一个。 　　我们聊到晚上九点多钟了，才意犹未尽的回到我预定的房间休息。第二天上午，工作人员来打扫卫生，我为这位服务员拍下了一张照片，她秀丽的五官，匀称的身材，使我不由自主夸赞一番。照片通过大姑的微信转给了这位服务员，她非常开心！ 　　在大姑的房间里，我拍下了这张他们夫妻的合影，两位老人和我说的话，都留在了我的记忆中。他们为康养中心捐款多次，为这里的服务人员多次送礼物，用自己的才艺，办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们受到了康养中心管理人员和众多老人的尊重！他们是一对有情有义的老人，我也要做这样的人。 　　中午饭后，我给小姑网购了一个平板电脑的保护套，教小姑下载了喜马拉雅应用程序，并告诉她怎样收听催眠的节目—— 　　我没有让三位老人送我下楼，在不舍与牵挂中，我离开了“三乐”康养中心。 　　从康养中心出来，我看到马路对面的树林中，一簇簇迎春花，蔷薇花，海棠正在怒放，我看到了呼啸而过的大小车辆来来往往，我心情复杂泪水流淌不止……仿佛是我把老人放弃在这里一般的酸楚和无奈，一种难以解读的痛楚涌入心海。我知道，我也在逐渐变老，我也在向这条路上行进。一切都是自然的，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我知道，我又开启了一个新的旅程，还有一个新的轮回正在春天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