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 养【原创散文】

明天【原色视野】

<p class="ql-block">寄 养</p><p class="ql-block"> 力军五岁那年,被父母送到了乡下的大姨家寄养。原由是为了给经过大手术后身体状态极差,体重不足八十斤的母亲减负。</p><p class="ql-block"> 力军是我二哥,大我两岁。</p><p class="ql-block"> 在姊妹四人中,姐是老大,当年七周岁,和大哥俩都已到了上小学念书的年龄,而我尚小,二哥成了送出去寄养的不争人选。</p><p class="ql-block"> 五岁的孩子,不会不知道“家”的含义。把孩子送给大姨寄养,实属无奈之举,尽管是血亲,但对于父母来说仿佛得而复失,是情感上被生生扯了个伤口。可在当时,实在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担任领导干部的父亲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拿来处理单位和家庭间的矛盾。于是,在撕心裂肺的哭号中,二哥被留在了离艾山不远的小山村里。我曾多次设想过当时的情景,一个五岁的孩子,在陌生人的怀抱中,眼睁睁地看着爸爸妈妈越走越远,那该是怎样的心情呀。</p><p class="ql-block"> 母亲晚年时记忆力变得很差,眼前的事儿再要紧也记不住,怎么嘱咐都没用,而年轻时的往事却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把二哥送去乡下寄养,想起来还是忍不住伤心落泪。唯一能让母亲感到些许安慰的是:老家的大姐结婚十多年没生育,两口子又都特别喜欢孩子,平日里见了邻家的皮小子都亲的不行,把有血亲关系的外甥送到她那儿寄养是最放心的。</p><p class="ql-block"> “大姨对我,那是真好!”提起那段往事,二哥总是饱含深情并且脱口而出,没有丝毫勉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曾陪着二哥去了一趟母亲的老家,给作古多年的大姨扫墓。立于墓前的二哥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地垂首肃立,任由泪水潸然而下。</p><p class="ql-block"> 回程的路上,我问二哥:大姨对你好吗?他只应了一个字,“好”。 可究竟怎么个好法,他没说。 </p><p class="ql-block"> “好”和“爱”有个共性,即无法进行分析或者概括。而且,天下的“好”似乎都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二哥对大姨的全部情感就是如此。千好万好处处都好,当亲儿子养,这还需要分析或者概括么?所有的“好”和二哥所有的感受,都高度浓缩在了这个“好”字当中。</p><p class="ql-block"> 其实,“好”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说不清道不明。从其他亲戚的嘴里我们得知,当年大姨拿着二哥那是真的当亲生儿子养的,家里但凡有一口好吃的,不进了二哥的嘴都是怪事。</p><p class="ql-block"> 在各个年龄段里,儿童对于新环境的适应能力大概是最强的。两年后我随母亲去老家接他返城时,二哥已然脱胎换骨,完全变成了一个地道的乡下孩子。那是近午时分,二哥正光着屁股,跟几个同样一丝不挂的男孩子蹲在当街玩泥巴,见到我们走近,他瞪着漆黑的大眼睛,很陌生的看着我们。从这天开始,我有了一个“不一样”的哥哥。怎么不一样?说不太清,只是觉得从农村归来的二哥性格特别坚硬和血性,他爱憎分明,立场坚定,正气浩然,从里到外都洋溢着一股硬汉的阳刚气质。他从小就向往激情火热的生活环境,下决心要成为苏联卫国战争的英雄朱可夫元帅那样的职业军人。这种心志伴随他长大成人。他想当兵,那是真想。参加工作没多久,他就自己做主,毅然放下挺理想的工作而应征入伍,他用投身军营的行动,立体的宣示了自己的精神世界。</p><p class="ql-block"> 我曾拿他这一举动当起点,认真回顾过他一生走过的路,我希望能找到他性格形成与童年经历之间的联系。</p><p class="ql-block"> 我发现,我们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心上都有一道或者多道伤口,每逢“阴雨天”,这伤口一定会隐隐作痛。但如果伤口的主人,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某个亲人,则容易被忽略,会忘记那伤口曾经流过血。在这一点上,我与众不同,凡是涉及到亲人的所有伤与痛,我都记得很清楚且无法忘怀。</p><p class="ql-block"> 我曾经读过一篇文章,那里面对被寄养的孩子,在经历成长环境突变时产生的思想变化和心理描写,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我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二哥,相信这是血缘的神奇关注与吸引。我想,一个在省委机关幼儿园生活了五年的孩子,突然被送到了贫穷落后的偏僻乡村,这种巨大的落差,会因为年龄幼小而觉察不到吗?同样,在山村孩子的眼里他是另类。在融入他们之前二哥曾经历过怎样的坎坷与遭遇不得而知,但我能想象得到,一个五岁男孩子尽管年龄尚小,但其心理上粗粝却又细微的纹理同样是丰富多彩的,必定与生命同步且贯通于肺腑。人的造化不同,命运轨迹各异,个人的心理图景,更是因生活境遇的不同而缤纷多样,色彩明暗斑驳。但不同的遭际,会让一个人迅速的成长壮大。可以断定,二哥的性格与他的成长经历密不可分。</p><p class="ql-block"> 这世上每个人的命运,都肇始于家庭,起源自童年。父母与孩子天造地设,血脉相连,本来不仅无法分割开来,还得分别依靠对方存活。但因为种种主客观的历史原因,有些父母与孩子不得不被迫分开一段时间。这不是做父母的过错。事实上,二哥也从来没有因此而对父母心存芥蒂,他把它当作了童年时期的一次难得的历练。</p><p class="ql-block"> 幸运的人,生命中都有过一个有形无形的“摇篮”。对于二哥来说,曾经待过五年的省委机关幼儿园无疑是属于他的“摇篮”,而艾山脚下那个小山村呢?我相信在他心里是一样的,所以,他感恩,对父母,对大姨,对那个小山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