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德屠城记

心在路上

雄踞山上的保德老县城

章 彬

1937年冬，太原失守之后，日本侵略军继续在山西长驱直入，并于次年2月相继占领我晋西北的宁武、神池、五寨、岢岚、偏关、河曲、保德等县。敌人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笔者目睹了日本侵略军在保德犯下的惨无人道的罪行，现仅就所见所闻公之于众，借以悼念无辜死难的人民。

保德地处山西西北部，经济文化十分落后。抗日战争前，全县只有四万人口。1938年春，战火竟烧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人民群众遭到了一场巨大的祸殃。2月28日这天，天刚破晓。人们还在酣睡中，突然，天空一声轰鸣，五架涂有“膏药旗”的日本轰炸机，带着凄厉的叫声，飞临保德上空。敌机先扔了一个炸弹，落在马家滩，然后迅速向城外飞去。当人们惊魂未定，跑出家门准备逃躲的时候，又飞了回来进行轮番轰炸、俯冲扫射。瞬息之间，平静的生活被战争的烽烟打破了，生灵遭到空前涂炭。

在城内东门附近，一颗炸弹离我不远处爆炸，我伏地躲在一堵残墙下，还算幸运，没有被炸中。敌机飞走后我在东关观看了现场，许多墙壁上弹痕累累，大量房屋被炸得东倒西歪。刘家渠有位老大娘早晨起来端坐桌旁梳妆，一颗炸弹穿透屋顶，炸伤她的头部倒在血泊中，立时毙命，其状十分凄惨。到河槽街一看，人畜死尸遍地狼藉、血迹斑斑，人们目睹这一惨状，怒火满腔，心里默默地记下了日本侵略者的这一笔血债。

次日下午，保德县县衙门的电话铃响个不停。一会儿报告说，五寨方面一股敌军已进至沙泉，一会儿又说从岢岚出发的另一股敌军已占领水峪贯，正向桥头急进。到下午4时左右，各条电话线路全部中断，情况十分危急。这时阎锡山委派到保德的县长丁梓慌了手脚，连忙纠集他手下的一帮同伙，挟持着从保德人民身上搜刮来的金银财物，撇下人民不管，悄悄溜之大吉。

城关人民听到风声吃紧，纷纷拖儿带女钻进山沟或避走乡下，藏了起来。黄昏时分，敌军在一片紧迫的枪炮声中，以骑兵为前导，耀武扬威地侵占了县城。3月1日，占领保德的敌军，又继续向黄河对岸的陕西省府谷县发起进攻。数百名敌军步兵，在密集的炮火掩护下，抢渡过了黄河。守备府谷县城的国民党第二十二军八十六师不战而退。攻入府谷城关的敌军，发泄兽性，大肆抢掠。敌军在黄河西岸不敢滞留，当天就退回保德。

　　三日之后，天刚黎明，大雾沉沉。乡下到处传递着一个消息：日本人昨日夜晚已撤走了，街市上再也看不到敌人的踪迹。我们听了似信非信，想亲自去看看，证实一下真伪。于是我只身绕小道回到东关。回家一看，大门敞开着，院宅里空无一人，死一样的寂静。我闭上了院门，又匆匆来到二道街、三道街和大街。这几道街原来都布满了商店和货栈，在一偏僻小县来说，堪称繁华。但经过敌人洗劫之后，翘首望去，满目荒凉，许多店堂门户大开，货物狼藉，一些不法之徒进进出出，正乘机发国难财。我伫立街头，审视了这一切，又带着烦闷和不安，下意识地由原路返回乡间。行至中途，忽然一阵大乱。人们从河槽纷纷涌向后沟，问其原因，有的说，少数日军还未走，正从城里下到东关，向老百姓询问道路；有的又说，正从河西岸用船只渡过许多国民党军队，看样子要打仗了。

一听说要打仗。我和同伴们都急切地想看看打仗是怎个样子。正说间，果真冲锋号响了，一队队士兵向城内冲去。担负助攻任务的部队，有的占领了城东山梁上的制高点；有的越过后沟、爬上南梁，切断了敌人向桥头方向的退路。敌人被包围的严严实实。战斗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五时。枪声渐渐稀疏，集中在东城墙上的敌人被冲散了。在激烈的枪击战中，敌人有的被当场打死，活着的眼看再无力抵抗，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夺路而逃。有一伙敌军，挨个数了一下共有九人，他们沿着东城墙垛口没命地朝南门外的东岳庙方向奔跑。眼看后边追兵赶到。前边又有士兵堵截，九个敌军走投无路，接二连三地都从城墙上跳了下去。他们满以为这下可以摆脱死亡，趁着黄昏，天黑，由积着白雪的山坡上，滚滑到山底，继续向康家塔土坡上爬去。哪晓得，这里早有一排人设伏，没等敌人发现，一个个都被阵阵排子枪击毙。九个鬼头鬼脑的敌人，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毙身之地。

经过打扫战场，次日又经详细清查，老百姓算了一下，敌军总共有十九名。除一名生俘外、其余全部毙命，据说还有一名是日本高级军官哩。这批敌人是掉队者，同大队失掉了联络，因此被全歼。据事后了解，在这场战斗中，国民党二十二军八十六师动用兵力为一个团，伤亡一百多人。但滑稽的是，国民党《中央日报》对这一“胜利”大力渲染，宣称：“保德一战，歼敌千余。”这就是说，整整夸大了数十倍。保德人民看到这条新闻，瞠目结舌，一笑置之，觉得这正好对腐败无能的国民党军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但是，敌人并未就此善罢甘休，半月之后，它的侵略魔爪又一次伸向保德，对保德人民进行了惨绝人寰的焚烧和屠杀，保德人民遭到了空前的劫难。

　　3月17日这天，敌军分路合围，奔袭保德。先头一路是骑兵，这些强盗像发狂的野兽，嗥叫着，沿桥头方向杀到县城。凡是来不及躲避的人，不分老弱妇孺，一律被他们捆绑起来，分别囚禁在几处大宅院里，施以残酷的毒打，硬逼着那些无辜的百姓向他们提供十九具尸体的下落。目的没有达到，敌人恼羞成怒，于是便将所有掳获的人浇上汽油，活活烧死。

王金贵同志的一位亲威，东关的名厨师杨鱼小子，被敌人抓到城内刘家大院，惨遭毒打后被活活烧死。仅这个院内，一次被烧死二百多人。我们的一个邻居叫阎大泰也是死于这次血洗中的。阎大泰在东关后沟开一小杂货铺，有一妻一子。敌军第二次入侵时，他没有来得及躲避，不幸被敌人捉获，活活烧死在后沟的一个大院内。当他的妻子在瓦砾堆中辨认出自己丈夫残缺不全的尸体时，痛不欲生，几次昏厥过去。这位大嫂的哭声，以及当时那种呼爹唤儿的悲惨场景至今忆起，仍催人落泪。　　

敌人的暴行尚未收敛。3月19日晚，寒风劲吹，周围一片寂静，远处传来阵阵犬吠声，凄楚而又荒凉。这时，在乡下避难的人毫无睡意，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爬在县城东西两面山梁上观察敌人的动静。突然有人喊叫：“城里起火了”！我顺着火光望去，立刻判断出，火是从县衙门点燃的。转眼功夫，大火冲天，由北向南，逐渐蔓延，一夜之间全城所有的房屋皆被化为灰烬。次日早晨，当敌人仓皇撤退时，再次兽性发作，在东关四处放火。霎时，城里城外，浓烟滚滚，火焰冲天，热浪灼人。枪声伴着房屋的倒塌声，更增加了恐怖气氛。无辜的良民百姓，有的遭屠杀，有的被火焚。大火蔓延了数日，烧掉了保德城关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房屋，使广大的居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惨不忍睹。

日本法西斯的暴行，唤起了保德人民的觉醒，他们揩干了眼泪，掩埋了自己的亲人，满怀对侵略者的仇恨，同日本侵略者进行了长期的斗争。

历史表明，人民是永远烧不尽、杀不绝的，只有侵略者才是短命的。保德人民经过1938年两次洗劫，以及后来多次的血腥屠杀没有向敌人低头，而是纷纷拿起武器，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在1940年建立起人民政权，成为晋绥解放区的后方基地，支持全民族反对日本侵略者的战争，直到取得最后彻底的胜利。

（章彬，男，山西省保德县东关人，曾任陕西人民出版社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