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岭不高,是秦岭北麓的一处延伸,如同欧楷一捺的最末梢。人们称这里为藤椅岭,是岭的地形像一个藤椅。其实更形象的是如同一樽坐着的大佛,微开双腿,悠闲地半望天空,半望远处的长安。</p><p class="ql-block">岭上是安祥的,通往三面的外界都要下坡上坡,穿过密林,走一两里路。而椅背则是缓缓升起的南山。虽然岭不算高但坡度较大,空手上下一趟还能少喘点气,要是搬运一点东西难度就增大了。</p><p class="ql-block">籐椅的西边扶手处是23户人家,依坡而建的房屋,三五间二层小楼,其余都是瓦房。清晨鸡准时打鸣,牛牵到屋外,炊烟从房檐下散开。一群绣花姑娘结伴从门前走过,到岭下的绣花厂做工,这是岭上最有希望的风景。田地就在屋舍的周围,出工干活不用锁门,一眼就能望见门口,几乎没有外界人来。</p><p class="ql-block">虅椅的东边扶手,是一片槐树林。春天开满槐花,岭上的人对此没有多大的兴趣,倒是槐树芽可以做浆水菜。冬天的槐树大多在装死半活,是孩子们捡柴的好地方。</p><p class="ql-block">岭上没有商店,没有学校,只有树木、花草、田径、几十间房屋,十几头牛羊和轻闲的白云。</p><p class="ql-block">我家是外来户。我们来的时候,正是那年唐山大地震后的秋天。岭上的庄稼等待秋收,白云团团不散。阳光和高音喇叭里的秦腔一样,还有点亢奋和硬朗。</p> <p class="ql-block">来岭上看看和来这里住下是两码事。那年我才十二岁,只知道地里多庄稼,岭上多白云,碗里多燃面,邻居多小孩,其它的事情是父母考虑的。我的父母没有文化,没有本事,但他们做出了一般农民做不出的决定:从商洛山里搬到了山外的这个岭上。安土重迁,这是需要勇气的。我一直敬佩的是他们在生活的困境中敢于突围的精神。这一次的外迁,改变了他们以及后代的命运,当然,高考的恢复和改革开放这一国家政策的叠加,使得他们的一代更比一代强。儿孙们从岭上到省城,再到首都,越走越远。他们当然没有看见,也不知道身后之事,如今只有一座孤坟在岭上的白云下静静地守望岭下。</p><p class="ql-block">我在岭上完整的居住了七个年头,然后就考上大学进城学习和工作了。而我的父母最长的居住时间是二十年。他们的后半生,与岭上的泥土和草木混合一起,也一同长下了根须。分田到户,制坯盖房,养猪种地,供我上学,生病求医。他们用生命为我暖热了岭上那块土地,于是,我的前半生如岭上的白云,飘走又飘回。</p><p class="ql-block">其实,我也有很多根须长在这里,毕竟生命还很年轻,最容易吸收营养和扎根。比如在岭上种过地,碾过场,给自己办过婚礼,安埋了父母。还有一同玩大的发小,曾经心仪的女孩,一口地道的关中腔,至今离不开的面食。如果问自己是哪里人,肯定回答是岭上的人。除此之外还能是哪里呢?</p> <p class="ql-block">当我走过很多地方,离岭上越来越远,而岭上的故事却越来清晰。我知道这一生回不去了,村民已迁到岭下,老屋已经坍塌,岭上退耕荒芜,只有白云依旧。</p><p class="ql-block">一边是远方,一边是岭上,仿佛白云就在头顶。曾经努力过,回去盖几间房,安放自己的心灵,可岭上已经空无一人。而远在京城的女儿在不断催我进城看娃,晚年已无定居。</p><p class="ql-block">北京的天亮得更早,五点醒来,无处可去,偶尔想想岭上。也罢,慢慢地回想,款款地打字,渐渐地安心,写一部书,就叫《岭上多白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