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河的春天

栀子花开

春分已过，正是仲春时节，但春寒料蛸，气候多变，前一日还风和日丽，忽一日狂风大作，冷雨霏霏。

早上醒来推开窗户，雨不知何时早已停止，外面一片鲜亮，有小鸟鸣瞅，阳光透过纱窗，一下子洒落进来。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但经过连续两日风雨的敲打，不知湛河堤岸上那些初绽的粉嫩花朵，又是花落几许？

想至此，无论如何在屋里待不下去了，赶忙抓件外衣跑了出去。走过楼下那几棵满树新绿的高大香樟树和缀满淡紫色玉兰花树，内心是久违的欣喜和欢愉，太爱春天这种全新感觉，深深的呼吸着雨后潮湿温润的气息，有种寂静安宁的美好，在心里荡漾开来。

这个小城虽不繁华，但也安逸无争，虽没有名山大川，但自有小风景小天地。湛河，一条人工凿河，如一条玉带，从东西方向穿城而过，河面上几座大桥，给城市建设凭添几多美景，给南北两岸河堤留下许多人文景观和休闲娱乐场地，也成了人们散步、健身、遛弯的好去处。闲暇时，我常在这段河堤上散步，渐渐的，也喜欢上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枝一叶。湛河的春夏秋冬，各有景致和韵味。

信步走上河堤，放眼望去，湛河两岸，垂柳依依，满目新绿，和风熏柳，花香醉人，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春日烂漫时光。沿着石子铺成的小道，随意漫步。两旁茂密的绿植，品种繁多，高矮不同，葳蕤生香，形成一道绿色长廊。行走间，犹如进入天然氧吧，空气清新湿润，混合着青草和花香的气息，呼吸之间，沁入心脾，令人神清气爽。河对岸有唱卡拉OK的，优美的旋律在湛河上空回旋飘荡。三三两两的人们，着薄衣春衫，健身、跳舞、花前拍照留影，笑语盈盈。一些麻雀、喜鹊、布谷鸟等叫不出名的小鸟，在树丛里上下翻飞，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这一切的一切，打破了湛河一冬的沉寂。积蓄一冬的能量和期待，在春风的吹拂下，一下子释放了、苏醒了，恣意的勃发着泛滥着。

春天就是有这种力量，不经意间，悄无声息却带着席卷一起的气势，掀翻冰雪的覆盖，融化一切坚冰，化干戈为玉帛，化腐朽为神奇。

堤岸上的花草树木，没有刻意绿化的痕迹，随意散落在河堤上、坡道上。河堤上大部分是大叶女贞树、广玉兰树、乌柏树、杨树、构树、苦楝树、马尾松等，还间杂有木瓜、拐枣树、柿子树等果树，都是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有年代感的大树，大有古木参天之感，置身其中，恍然步入原始森林。

大叶女贞和广玉兰，连名字都很阴柔雅致。此刻浓密的枝叶间已泛新绿，枝条发散低垂，静静伫立在路旁，触手可及，给人以亲切感。大叶女贞秋天会结一串串一簇簇紫黑色的籽，成熟后有人捋下来，晒干装枕头用，清热拔凉。广玉兰椭圆形、浓绿厚实的大叶间，除了冬天，春夏秋季，都会有洁白硕大的花朵，清香浓郁。而在春天，开得愈加繁多，深绿之上，清新脱俗，质感润泽，泛着瓷器般的釉彩，有树上“莲花”之美誉。它们不畏严寒，四季常青，默默编织着属于自己的岁月静好。

堤岸边上，有一排粗壮的白杨树，树干笔直，高过所有树木，所以最能捕捉大自然的风吹草动，稍微有点风，稠密的叶子就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如鸣佩环。秋天，树叶纷纷飘落，满地黄叶堆积，最喜欢踩上去那厚实的沙沙感觉。

河坡上，还随势生长着一些粗壮高大的老槐树、老榆树，树干皴裂黝黑，苍劲古朴，盘虬错节，或倾斜或弯曲，一看就是对抗西北风肆虐的倔强姿态。过些时日，老槐树高高的枝头上，便会挂满一串串洁白、香甜的洋槐花。而此刻老榆树光秃秃的枝头上，已缠满嫩绿晶莹的榆钱，捋下来做蒸菜，是春天第一鲜。堤岸尽头，靠河边的坡道上，在几棵倾斜的构树中，还夹着一棵高高的苦楝树，躯干呈45度倾斜状，枝干冒出的新芽间，还挂着去年秋天尚未落完的乳白色椭圆形的楝籽。春夏之交的暮春时节，苦楝树便会开满一枝枝、一团团淡紫色细碎的花，花序呈圆锥形，花柱细长，姿态洒脱优美，微风吹过，散发阵阵奇异的清香，久久萦绕、弥漫。苦楝花开，意味着一百二十天的二十四番花信风结束，“始梅花，终楝花”，彼时，夏天就要来了。

虽然河堤上的树木花草繁多，但每每看到槐树榆树和苦楝树这些树木时，会有种家乡般的亲切感，就像遇见老家一位淳朴憨厚的村民，本身这些树木，就是古老的乡野之树，比其它树更与人亲，因为它们心怀甜蜜，且品质干净高洁，不以飞絮张扬扰人。想起小时候老家堂屋后、那几棵高大的榆树、院子旁粗壮的洋槐树，它们依然在心中婆娑，发出沙沙的声音。眼前也闪现出奶奶、在清贫的农家小院，不停忙碌的身影：奶奶在纺线在织布在洗涮，奶奶又挎着箩筐，迈着颤巍巍的小脚，去邻村拾楝籽当柴烧，我在村西头远远盼着奶奶回来，终于，奶奶蹒跚的脚步、趔趄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越来越近，奶奶凌乱的白发，在黄昏夕阳中，格外醒目惊心。那种惶恐凄然的感觉深刻难忘。默默地捡起几串楝籽，用目光轻轻抚摸着沧桑的苦楝树，一种遥远的清香和酸楚又涌上心头。

这些年，人越走越远，精神与灵魂却在慢慢回归，与故土与自然越靠越近，固守在血脉里的过往片断，纷杂清晰，只故乡的一棵树或一棵草，便会溯源到久远泛黄的岁月。从故土走出的人，故土是最好的皈依。

遐想间，突然前边有一团明黄，只晃人眼，走近细看，一大片明晃晃、金灿灿的连翘花，正开得璀璨夺目。总认为连翘花与金银花、迎春花相似，脾性相近，都是黄金一样的颜色，开在早春料峭的风里，散发着苦味的清香，本来他们就有中药一样的名字。恋恋不舍走过去，又有一片粉嫩嫩的桃花拦住了去路，桃花朵朵，灼灼其华，仿佛一束光，在春风里闪耀着明媚着。印象里，梅花孤寒，玉兰端丽、海棠绰约、樱花飘逸、菊花清苦、牡丹高贵、杏梨素雅，只有桃花开得张扬恣意，艳压群芳，像身姿绰约的早熟女人，只一劈面，便不得不臣服于脚下。

前边那几棵两米多高的海棠树，突兀的站在堤岸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枝条披散成伞状，此刻已是一树繁花。红色小花骨朵，一簇簇一团团，每朵小花都有一根细细的茎支撑着，难怪叫垂丝海棠，看似柔弱，实则坚韧，雨后的海棠愈加清雅秀美，风姿绰约的站在春风里，接受世人惊艳的目光。“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不由想起李清照的如梦令。对面一排高大的紫叶李，温暖和煦的阳光，正从繁复细小的花树缝隙洒下，映衬着湛蓝的天空，春风从高处吹下来，有花瓣落在肩头、身上。此刻站在开满一树细碎小花的紫叶李下，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海棠树后还有一排高大的樱花树，枝枝蔓蔓，披散一树细碎的小白花，像一位苦苦等待恋人的女子，披一件白色风衣，在风中徘徊凌乱。这种早樱花，花期极其短暂，只有6天左右，花瓣微小单薄，只单单一层，质地透明剔透，纤毫不染，飘逸出尘，凄婉动人。昨夜一番风雨侵袭，细弱的花瓣漫天飞舞，落英缤纷，香尘满地。此刻微风吹过，又是一阵“樱花雨”纷纷飘落，犹如一地破碎的心。“花开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春天如此短暂，空余一声感叹。那些曾经一起赏花的人，不知已散落何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尽管生命短暂，但每到春天，花依然如期绽放，哪管霜寒雨雪，人世冷暖，她们是春天的信使，自有其盛开的使命和价值。

不止花儿，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自有其特定的价值和作用。河堤草地，是大片的白车轴三叶草和醡浆草。每天，满地的醡浆草迎着太阳开满玫红色的小花，远远望去，整个河堤便铺上一层红地毯，颇为壮观，陌上花开，也可缓缓归矣。待太阳落山，此花便随之枯萎，又很悲壮，故称太阳花。仔细看，还有一些杂草和野菜掺杂其间，其中有叫婆婆纳的野草，紧贴地皮，爬满一地，侵占了坡上坡下，还开着一地蓝色的点点花儿，宛若繁星，灵动鲜亮。

沿河堤一路走来，不时见有人低头在草坪上寻找着什么。主要挖野菜的多，有个别人捡枯枝败叶、碎土烂渣做肥料用。河堤上能吃的野菜很多，除了茵陈、荠荠菜、蒲公英、黄鹌菜、苦苣菊，还有一种，叫野蒜，长满一河坡，看起来像青草，细柔如棉线，在风中颤抖，薅一把，一闻，果然蒜味很冲。

偶遇一位老奶奶。八十多岁了，精神矍铄，乐观健谈。随意攀谈一番，得知老人独居，自理能力强，且生活态度积极、明智，令人佩服。“我们一帮老姐妹经常在这里散步游玩，二十多年了，对这里的花花草草很熟悉，每个季节，在什么树下打坐，什么时候，在那个位置晒太阳，都是有讲究的。”老奶奶说起来很有智慧。“我们还经常在前边、那几棵玉兰树上照相呢。”说着，又拉我去找玉兰树。“来帮我照几张”，一边说着，一边麻利的爬上了这棵低矮又多枝杈的玉兰树。我找准角度，啪啪照几张，老奶奶的笑脸如菊花般盛开，还调皮的比了“耶”的手势，天真如少女。

我们又去辨认海棠。原来，这河堤上有好几种海棠花。前边树林中，有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用手机一查，原来是日本海棠，又叫木瓜海棠。而对面同样一片灌木丛，是贴梗海棠。同样的叶子，同样的形态，却开着不同的花朵，日本海棠花朵大些，一簇簇，颜色是暗沉的砖红色，隐匿在枝叶间。而贴梗海棠花朵很小，颜色呈乳白或淡青，一串串，依附在枝干上，颜色与绿叶相近。这两种海棠花都很内敛低调，若不细看，会忽略他的存在。另两种海棠，呈树状，除了前边说的垂丝海棠，还有一种西府海棠，分散在河堤两头。

河堤上除了海棠花、桃花、连翘花、梨花、杏花、樱花，还有紫荆花、月季花、蔷薇花、石榴花、鸢尾花、太阳花等不知名的花儿，这些花，一进入春季，轮番盛开，分布点缀在河堤一片浓绿中，不仅给人们带来一份美好和沁香，也丰富了河堤风景，给伟岸的河堤带来柔情的一面。

徜徉在河堤上、花草间，用饱含深情的目光凝视每朵花、每棵树，只想与每个植物相识，与每朵花相认，与每缕花香相拥。只想把身心放在春天里，在春风里沉醉，在花香里老去。

感谢湛河的春天。那枝叶间的金色霞光，草尖上的晶莹露珠，枝头上的薄雾轻岚，远处飘来的柔风细雨，那一抹桃红、一声鸟鸣、一种幽远的花香......这春天的千千万万，唤醒荒芜的心灵，给予人不松懈不颓废的勇气。是的，驻留这片治愈的风景中，心情该向渡过凛冬的植物看齐，抬起头，振作绽放，似乎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毕竟，春天就是希望，春天就是新的开始。这便是春天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