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宁文卿死了,在她满心欢喜要与苏子玉定亲的一个月前。</p><p class="ql-block"> 她那白发送黑发的外祖母哭晕了过去,嘴里来来回回只剩下一句话,“我苦命的儿啊!”。苏子玉默默站在一边,俊秀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好似死的并不是未婚妻而是个无关紧要的谁。</p><p class="ql-block"> 承文侯府上下一片悲悯,门上已经挂了白绸,来来往往都知道府上死了表小姐,却是鲜有人知道宁文卿是侯府世子的未婚妻。</p><p class="ql-block"> 她那二舅母也就是未来的婆婆勾着唇角阴森森的笑,“哪来的未婚妻,我儿子能娶这短命鬼?人啊不能总是肖想不切实际的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人心不足蛇吞象,要不…”</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句王氏没说出来,宁文卿却明白下一句。</p><p class="ql-block"> 要不…怎么就死了呢?</p><p class="ql-block"> 宁文卿当即想冲过去掐死她。</p><p class="ql-block"> 只是要说起宁文卿为什么突然死了,所有人的回答倒很是统一。</p><p class="ql-block"> 表小姐身子不好,而且是娘胎里带的病,就连宫里的太医也只能摇摇头,说一句“难啊”。</p><p class="ql-block"> 宁文卿的母亲苏静是承文侯苏贤的嫡亲妹妹,宁文卿十二岁的时候苏静病逝,外祖母心疼她便让人接了过来。苏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再一想起自己命薄的闺女于是越发心疼宁文卿,这些年为了宁文卿的身子不知道操了多少心,银子更是大把大把的花。她二舅母私下不知气了多少次,“只出不进的小蹄子,家里多少银子都被她吃完。老太太心眼都偏到咯吱窝了,外孙倒比亲孙子还高贵。”</p><p class="ql-block"> 只是没等苏二太太抱怨完就被她那婆婆吓得摔了杯子,苏老太太装作没看见儿媳妇满脸的震惊,拉着二太太手苦口婆心道,“文卿以后可是要说给玉哥的,你就是为了玉哥也得好好待文卿,再说了咱家缺那点钱?平白让人家笑话…”</p><p class="ql-block"> 后边再说了什么苏二太太已经不想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老太太要把这病秧子指给我家玉哥!</p><p class="ql-block"> 苏子玉是她亲生,承文侯府唯一的嫡子,以后是要承爵的!自家儿子长的好又打小聪慧,父亲是承文侯,舅舅是内阁阁老,亲姐姐是当朝贵妃。按门第,不说公府的小姐就算是县主郡君也是配得上!</p><p class="ql-block"> 谁要那满身臭铜味的宁文卿,畏首畏尾看着就倒胃口!</p><p class="ql-block"> 二太太气的脸色发青,但苏老太太把宁文卿放在心尖尖上,当即瞪着眼睛怒了,“文卿这般相貌才情就算是皇子郡王也配得,怎就配不上玉哥了!更何况文卿玉哥是表兄妹,亲上加亲再好不过,这事不必再提,我自有打算你回去吧。”</p><p class="ql-block"> 竟连话也不让她讲了,二太太又气又委屈再不敢言只能吞声。回去后哭了一场后两天都吃不香,晚上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二老爷苏贤被妻子折腾醒不由微怒,“大晚上折腾个甚!”</p><p class="ql-block"> 二太太郁结于心,待丈夫一问一时差点哭出来。因为长了教训,将老太太今儿的话拐着弯说了一番,没当着苏贤的面说宁文卿不好,保养的依旧白皙的手搭上苏贤胸膛轻声道,“文卿这都进京三年了,宁家竟也没打发人来瞧瞧,这毕竟是嫡亲的女儿,也不知道宁家是什么想法。老太太疼文卿,只是文卿再怎么说也是宁家的女儿。宁家老太太舅老爷都在呢,亲事哪儿轮得到我们做主?”</p><p class="ql-block"> 宁家是江南巨贾,虽然沾了皇字被人称一声皇商,却也脱不了市侩的本质。苏贤是个读书人,最看不起的就是一身臭铜味的商贾,即使现在做了亲家也是没有半点好感,更何况妹妹年纪轻轻没了谁知道是不是宁家搞的鬼!当即皱了眉头,“理他们作甚,文卿是老太太跟前养大的,宁家这些年一直未曾过问一句现在又拿什么乔!”</p><p class="ql-block"> 二太太似笑非笑的刮了丈夫一眼,“老爷这话就错了,老太太再怎么疼文卿文也隔了个“外”字,文卿就算在咱家长大那也是姓宁的,人家亲爹亲祖母还在世却让外祖母做主,这是哪儿的礼数?”</p><p class="ql-block"> 苏二老爷一时语塞,倒不是二太太所说,而是想起一些没脸的尴尬事儿。</p><p class="ql-block"> 宁文卿的爹爹宁长宇年轻时偶得机遇瞧见了宁文卿的母亲苏静,一见钟情后回家便求了宁家提亲。一介商贾竟敢求取侯府千金,本是笑话一件,却不想当时的老太爷苏波是个赌徒,等苏老太太苏贤等人发现竟已将多半个侯府赔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宁长宇正是这时候上门的,恰逢其时的替承文侯府还了巨额还风轻云淡的应下了天价彩礼。苏贤还没让人将人打出去,他爹已经昏头点了头。堂堂侯府为了银子卖了女儿,以至于老太太后半辈子再也没让老太爷踏进自己院子一次。</p><p class="ql-block"> 苏贤每每想起宁长宇舌灿莲花笑眯眯的样子仍是如鲠在咽,更觉得宁家一副乘人之危的奸诈小人做派。如今妹妹病逝,苏贤越发厌恶宁家,只是念起妹妹苏贤还是忍不住眼睛发酸。</p><p class="ql-block"> 是他们老苏家对不起苏静,文卿是妹妹唯一的血肉,而且这孩子像极了妹妹没有半点宁家的市侩奸诈,再在老太太身边养几年也未尝配不上玉哥,“那便随老太太的意思吧,宁家再不好文卿也是好的。”</p><p class="ql-block"> 说罢又念起年纪轻轻就没了的妹妹又有些伤感,竟没发现二太太怔愣后气的浑身发抖。</p><p class="ql-block"> 苏二太太怎的也没想到有这一茬,你们老苏家欠了债凭什么让我儿子去还?二太太不会恨丈夫,只能一股脑将所有怨恨全部转移到宁文卿身上。</p><p class="ql-block"> 没有丝毫老态的面容有片刻的狰狞,柔美的脸庞在黑夜里看起来极为狠戾。长长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王氏恨不得将宁文卿这三个字在嘴里揉碎了。</p><p class="ql-block"> 就宁文卿那副唯唯诺诺的可怜样居然肖想嫁给她儿子,她怎么不去死!</p><p class="ql-block"> 只是两年后,宁文卿真的死了,请来的太医说表小姐是病死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初夏时节,百花竞妍,浮花浪蕊煞是好看。</p><p class="ql-block"> 宁文卿斜躺在凉榻上盯着窗子外边的银杏树还没反应过来,有人拿了薄被轻轻替她盖好,却见宁文卿睁大着眸子不由一笑,“还以为姑娘睡着了,刚刚离了春,姑娘身子弱还是捂着点别着凉。”</p><p class="ql-block"> 听着熟悉的声音宁文卿蓦地心口一恸,转头时脖子有些僵硬,看了眼替她盖被子的这人。一身夹粉的裙子,柳眉弯弯,杏眼明媚,虽有些瘦弱却是个极好的长相。这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丫头绿袖,虽然不大通透却是打小服侍最是亲近,只是自她死了后就被二太太打发给了个马夫。那马夫是个嗜赌的人渣,每日除了赌钱就是打老婆,宁文卿死了没几年,绿袖竟被那人渣醉酒后活活打死!</p><p class="ql-block"> 绿袖细心的替宁文卿掖好被角,见宁文卿盯着她一副失魂的样子只当她又胡思乱想,不由探口气安慰道,“小姐可是念着二少爷了?我听春蚕姐姐说舅老爷想让二少爷科举呢。二少爷见了舅老爷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这些日子除了书房可是哪儿都没去…”</p><p class="ql-block"> 所以也没出去和不正经的公子哥喝花酒,您就别愁眉苦脸了!</p><p class="ql-block"> 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院内进来一人,绿袖赶忙闭嘴暗骂糟糕。适才说话声音有点大,窗户也开着,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听见。来不及多想匆匆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上去,亲自掀开帘子,只见一高挑丫头掀帘进来,模样是好模样只是冷着张脸像是极不愿意来这里一般,一身梅花纹纱长裙,雪白的腕上铃铛作响的是一副赤金缠丝的镯子,精致无比,绿袖瞧着眼熟却也没来得及多想。</p><p class="ql-block"> 有些讨好的请人进来,“老太太前些日子赏了新茶快沏些来,雪芮姐姐今儿怎的有时间来这边了,刚刚还想什么时候找姐姐说说话呢。”</p><p class="ql-block"> 宁文卿身子猛地一僵。</p><p class="ql-block"> 这唤作雪芮的是二太太屋里的大丫鬟,是二太太奶娘的亲孙女,打小伺候二太太。会说话又颇能干,深得二太太喜欢,在府上就连管事也要叫上一句雪姑娘,穿着精美就连几位小姐看见也忍不住羡慕,却因为二太太的缘故无人敢说她一句。</p><p class="ql-block"> 宁文卿顿时觉得握紧的拳头有些发痒。</p><p class="ql-block"> 雪芮素来不看不上宁文卿院里的人,知道绿袖这般热切是有意讨好,于是下巴越发抬的高了些,给身了后丫头一个眼神淡淡开口,“今儿太太逛园子时瞧着芙蓉园的花开的好,便命我们折了些给各位姑娘送来…”</p><p class="ql-block"> “其他院子可是都送了?”</p><p class="ql-block"> 两人齐齐一愣,雪芮诧异抬眼。宁文卿正从里间走出来,许是刚刚睡醒的样子,脸上还有几分倦意却挡不住十分的昳丽,如今宁文卿才十二岁,等再大些还不知如何惊艳。</p><p class="ql-block"> 雪芮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嫉妒,一想到宁文卿面对苏子玉时脸红羞怯的样子越发厌恶。只是长得再好又如何,不过一个商贾之女又是个病秧子,更何况一副唯唯诺诺的软弱样子极不得二少爷喜欢。又想起二太太平日说的话雪芮又不免得意几分不由讥笑一声道,</p><p class="ql-block"> “回宁姑娘,几位姑娘姨娘的院子都已经送过了…”雪芮笑着将匣子递上去,“姑娘可要打开看…”</p><p class="ql-block"> “绿袖送客!”</p><p class="ql-block"> 在场人人无不不惊,宁文卿目光不着痕迹的在雪芮腕上扫过,最后落在雪芮脸上只剩下憎恶,与平日里热切的样子判若一人,雪芮心脏猛地一跳蓦地觉得今儿的宁文卿有些骇人。</p><p class="ql-block"> 绿袖不知自家小姐怎么突然这个态度,心道好不容易二太太看她家小姐顺眼了点这下全白费了,见雪芮面色发冷绿袖脸色刷的白了,手里的茶都差点泼了出去。</p><p class="ql-block"> “雪姐姐你别恼!!我家姑娘最近身子又不大舒爽,心情一直不大好这才…”</p><p class="ql-block"> 外边绿袖还在解释,又是让人帮雪芮换衣服又是不停的问候,宁文卿却是火了。</p><p class="ql-block"> “绿袖进来,主子好端端在这里不伺候,伺候个奴才干什么!”</p><p class="ql-block"> 雪芮彻底脸黑了,一把扫开绿袖勃然离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2章 (捉虫)</p><p class="ql-block"> 打开看看?便和当年一样满心欢喜打开却发现里边只是堪堪三朵几欲凋谢的残花?她还记得雪芮拿起一支插在她发间,说与她再相配不过了。</p><p class="ql-block"> 什么相配?是低贱的身份还是虚弱的身体?只是那时即使委屈到极点却还要强笑着道谢,打发绿袖打赏银子。</p><p class="ql-block"> 只为讨好雪芮替她在二太太与苏子玉跟前说些许好话,只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个丫头竟然在她定亲前爬了苏子玉的床!</p><p class="ql-block"> 只因为她喜欢了苏子玉,所以全部都忍了下来,只是忍了这么些年却换来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绿袖被宁文卿的反常吓一跳急得脸都白了,她家小姐可是受了刺激?但是二太太要是她们的不是在二少爷面前说宁文卿的不好可怎么办!二少爷说一句重话小姐就要难受上好几天……想劝宁文卿去二太太那边说说软话再送点东西,但一看宁文卿的脸色又闭上了嘴。</p><p class="ql-block"> 宁文卿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极高兴却又像极伤心,古怪的很,绿袖捏了捏帕子小心喊她,“小姐…”</p><p class="ql-block"> 宁文卿端起茶杯刚想喝一口才想起是雪芮嫌弃不喝的,抬抬眼皮才看见绿袖一脸紧张的样子不由笑了。</p><p class="ql-block"> 绿袖也不过十一岁,想是怕了,“没什么担心的,沏茶去。”</p><p class="ql-block"> 等绿袖出去这才端详着桌上的匣子,她终于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p><p class="ql-block"> 正极十八年,现在的她不过十二岁。</p><p class="ql-block"> 等明白过来宁文卿不由悲喜交集,喜的是能得以重生重活一次,悲的是只有五年时光可活,这偷来的时光到底太短,没法亲眼见到王氏被划了脸苏家被抄了家。</p><p class="ql-block"> 宁文卿病逝那年也不过十七岁,没有黑白无常索命,也没有孟婆在奈何桥给她一碗孟婆汤。目睹了自己的死,看见了一夜之间苍老许多的外祖母,看见了二舅母怎么也合不上的嘴,当然也看见了不悲不悯的苏子玉。</p><p class="ql-block"> 再次醒来后她被圈在了原来住的青黛院,出不去也无法投胎,真正成了孤魂一个。</p><p class="ql-block"> 如此之后兜兜转转便是十三年,十三年来她再也没有见过苏子玉,听打扫的婆子说苏子玉在她死后两个月就娶了庆国公的嫡孙女。庆国公家为孙女做足了面子,红妆十里羡煞京城的一众闺秀,再后来又听说苏子玉夫妇感情极好成亲三月便有了身孕。</p><p class="ql-block"> 爱恋变成了绝望,绝望酿成痛恨,时间流逝,再次想起苏子玉竟发现早没了当年的悸动只剩下隐隐的憎恨。回想孤魂野鬼一般的十三年,宁文卿笑的很是高深莫测。</p><p class="ql-block"> 谁能料到承文侯府世子苏子玉连续多年科举却连进士也中不了,直至承文侯府败落也只是个秀才的身份。他那贵妃姐姐倒是在陛下跟前替他求了差事,没料到上任不久一桩案子将整个承文侯府赔进去了大半,此后承文侯府逐渐退出了京城贵族的圈子。</p><p class="ql-block"> 倒是府上的庶长子苏子越十七岁那年初中解元,惊破承文侯府一众人的眼睛。此后连中三元,精才绝学二十岁被点了状元,陛下赞不绝口并当即下嫁公主赐驸马,以后不过三年就爬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子,那时苏贤也不过五品翰林院侍讲。</p><p class="ql-block"> 宁文卿只见过苏子越一次,那已经是她死后的第七年。新帝继位苏贵妃苏家以谋反之罪抄家,却独独留苏子越一人。或许是血腥味冲破了禁锢,宁文卿看见苏子越踏着满地初雪走进苏府,适才杀人不见血的禁军头领见他也是恭敬的叫他一声苏大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