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江油"蝴蝶飞去"

赵敏

刘勤熙高中临近毕业，时局动荡。
坐在勤熙后排的男生奇少非常活跃，他经常约勤熙去参加学生聚会，每次都被她婉拒。她明白，“妇生”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奇少画一手好国画，后来以画葡萄闻名海外，曾在香港办画展。
在四川江油高中同学三年，看着她青春亮丽，看着她嫁作人妇，看着她丰满成熟，看着她妩媚动人，他唯有仰天长叹。
奇少是江油双河口人，父亲是那一带的 “土老肥”。家里给他订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他却不愿意。
毕业前夕，奇少给勤熙写了一封长信约她私奔。
私奔！这两个字把勤熙吓了一跳。她告诉奇少，这是不可能的。
奇少回到双河口老家，与订婚的富家小姐成了亲。后来离婚，他去成都读美术专科学校，择偶再婚。
高中毕业，勤熙考上四川大学预科。同时重庆体育学院来江油招生，全县只有一个名额，勤熙以打篮球的特长被重庆体育学院录取。
最终勤熙大学梦破。她怀孕了。
四十年代末期，山雨欲来风满楼。巩孟坚督学从江油写信给在川大读书的巩大少：“外面太乱，你先回家，找个工作吧！”
巩学从成都回到江油。他是学经济的，进江油县银行做了科员。
这天巩学下班回家，走进巩家大院，见督学夫人正在打发佣人请接生婆。勤熙临产，挺着大肚子伏在床上痛得哭。
巩督学冲夫人吼道：“请啥子接生婆！快点把她送到许丁南的西医诊所去！”
巩学在一旁连声附和：“对头，对头，快找西医！”
督学夫人退到后面。
许丁南是江油县最早的西医，妇科儿科专家。他的诊所开在江油城中坝东门，医药费巨贵，一般人家不敢问津。
许丁南亲手给巩督学的儿媳接生。子夜时分勤熙生下一个儿子，巩家老小大喜。
时值阳春三月，巩督学给长孙起小名 “春明”，取大名 “巩立”。
成家立业，“立”字当先。
勤熙的体质不产奶，从勤熙匡山让水娘家请来奶妈喂养春明儿。坐完月子，勤熙便出去工作。
坐落在中坝商贸繁华地带的江油县中心小学，也被称作一完小，教学质量一流，勤熙被聘为教导主任。她喜欢自己的工作，兢兢业业。
巩学被派往省银行去成都进修一年，勤熙离开巩家搬进江油一完小教师宿舍。一间小屋，简洁温馨。每月工资发国民政府金圆券，她把这些每天都在贬值的纸票子一把锁进藤箱里。
星期天勤熙回巩家看春明儿，午饭后她抱孩子回卧室，督学夫人满面笑容地跟了进来。她坐在儿媳的梳妆台前，亲热地对勤熙说：“他大嫂，我最近买田还差点钱，把你存的金圆券借来用一下！”
勤熙二话不说，去学校连藤箱搬回家，把存的金圆券全部给了公婆。走出巩家大门，勤熙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年秋天，勤熙的母亲病死。勤熙年迈的婆婆带着最小的一对孙儿孙女回江油匡山让水老宅，守着剩下的十多亩田地过日子。婆婆年轻守寡，中年丧子，晚年抚孤，一个女人一生经历的所有不幸，她都经历了。
巩督学很少去江油县府办公，眼看改朝换代已成必然，他表面平静内心波澜起伏。一介书生，寒窗苦读，忍辱负重，克己复礼，终为一方文官，地位虽不显赫，却也受人尊重。他饱读诗书，精通文史，认为像他这样的文人，哪朝哪代都少不了离不得。自己还不算太老，新朝初始百废俱兴，说不定还要被三顾茅庐请出山呢。他暗自沉吟，气定神闲。
督学夫人却慌了手脚，她一面责怪巩督学还在做白日梦，一面收拾东西频频与社会地位显赫的娘家联络，准备跑路。
巩大少从成都进修回来，江油县银行已经关门大吉。他索性成天泡在戏院子里，一出戏看个十遍八遍。勤熙对他无语，住在江油一完小教师宿舍很少回巩家。
一天下午，巩家差人来江油一完小找勤熙，要她赶快回巩家。勤熙正在组织老师开教研会，她点点头送走佣人。傍晚勤熙回巩家，已是人去楼空，一片狼藉。
勤熙默默地离开巩家大院。
巩家老小携财物回到老家匡山巩家湾，静观时局变化。
巩学不顾督学夫人反对，第三天回中坝找勤熙。江油一完小已经停课，老师走了大半。勤熙把自己关在学校寝室里，埋头备课写教案。
巩学敲开门，气急败坏地说：“你咋个还坐在这里哟，火烧眉毛了！快跟我走！”
勤熙平静地说：“去哪里？回你们老家？”
巩学上前来拉勤熙：“城里危险，乡下安全些，快跟我回巩家湾！”
勤熙坚决地说：“我不过是个穷教师，跑啥子？我哪里也不去。你走吧！”说完她又埋头写教案。
解放军兵临城下。1949年11月1日江彰平北青松六县山防总队在江油县中坝成立，四川省保安司令部顾问蹇幼樵任总队长，辖10个大队、30个中队和特务中队、搜索中队等地方武装，共约4000余人。12月21日在中共地下组织的影响与策动下，蹇幼樵率山防总队1～4大队的8个中队与搜索中队开赴江油匡山，次日在大康乡公所召集中队长以上军官开会，宣布起义。
1950年2月20日江油县雍子固组成以袍哥为主，有国民党武装残余掺和的 “川西北反共救国军”，在江油匡山一带从事武装叛乱活动。江油、梓潼、平武、青川等县的袍哥，入川溃败的胡宗南余部，龙潭子、吴家后山、雁门等土匪窝的棒老二，大批纠集在雍子固手下，袭击乡政府，进攻中坝城，杀害江油县征粮工作队员，并与小河一带反共头目张质军、雍仲光、陈甲三等联络，准备参与 “六·二六”平武暴乱。
解放军剿匪势如破竹。雍司令眼看大势已去，欲将 “川西北反共救国军”从盘踞的江油匡山拉上藏王寨。
藏王寨位于江油西北部，距中坝城三百多里，海拔两千多米，高原山地气候，三伏天晚上也要烧一堆柴火才能捱到天明。整座山是空心的，到处是深不可测阴风惨惨的洞穴，黑褐色的乱石丛中长着丑陋的灌木，坡上崖边茅草疯窜，人迹罕见。传说明代一位闹宫廷政变的亲王失败后逃亡到藏王寨，隐匿在此窥望朝纲，企图东山再起，结果空遗白骨一堆。另说唐代安史之乱，李隆基携杨贵妃逃离长安，马嵬坡三军不发，唐明皇被迫赐死杨贵妃，不料一位怜香惜玉的大将军救了杨贵妃，秘密带她随大军入蜀，当唐明皇在梓潼大庙山泣梦梧桐夜雨时，杨玉环已被大将军送往江油藏王寨避祸，后由此南下东渡日本，一去不返。抗日战争时期，一架美国盟军的飞机撞到藏王寨最高峰上，机毁人亡。应盟军要求，民国政府当即在藏王寨最高峰修建了一座航标塔，过往飞机无不小心翼翼地躲避蜀中这神秘的百慕大。还有人说当年过红军，江油县城一个暴发户举家逃到藏王寨，数日后这一大家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弄得人心惶惶。藏王寨历来是败王流寇的避难之处，也是他们最后的葬身之地，雍子固当然明白。
天网恢恢。没等雍子固率部从江油匡山一带撤往藏王寨，1950年6月7日解放军545团一部在匡山大康乡白鹤洞、土地梁围剿叛匪，击毙 “川西北反共救国军”总指挥雍子固，生俘副总指挥等叛匪骨干。
巩督学夫人勤熙公婆出身于雍子固家族。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督学夫人带着发病的的女儿出走，下落不明。
历代传承的巩氏族谱《族序》记载：“姬臣府中遭兵乱，朝廷窃以欲叛变。遂诛姬臣全家人，仁人志士来帮衬。在逃住宿古庙里，忽见中梁有铭文。皇图巩固字句显，故改姬姓立巩姓。”巩孟坚后据此为自己取名“巩固”。《江油教育大事记》（选自《江油教育志》）载：”1942年（民国31年） 是年 县政府考核名册载：江油县督学巩固。……1948年（民国37年） 下年 江油县教育行政人员：县长陈锡周，第三科长巩固，督学熊丕钦、姚来秋、陶子新、县立初中校长叶式增。……1949年（民国38年） 《四川文教月刊》1949年出版第一期载《各县、市文教科长名单》：彰明县吴文斗，江油县巩固。” 1950年江油县解放。作为民国时期江油县最后一任文教科长，巩孟坚（巩固）亲手与新政府有关人员交接完工作，后因脑出血去世。
巩学在成都读川大时加入了一个读书会，被认定为陈立夫的中统特务外围组织，1950年他以“CC特务”身份进了江油县“特务自新班”。他从“特务自新班”出来后，被遣送到江油县西坪乡桃园大队劳动改造，一间土屋一口铁锅一把锄头伴他度过余后一生。
1950年刘勤熙在中坝城里教书，任江油县中心小学（一完小）教导主任，后任江油县新春乡小学校长，不久被选派到成都参加中学教师培训。进修学习一年后，全川统一分配，勤熙主动要求到偏远的川北剑阁山区教书，一去几十年，归来已是白发老妇。


注：参考资料为《江油县志》

（完）

注：本文作者赵敏著

随笔传记《素面相见》

第一卷 "梦回匡山" 第七章

民国时期江油督学巩孟坚（巩固）的儿媳刘勤熙（本文作者赵敏的母亲），时任江油县中心小学（一完小）教导主任、江油县新春乡小学校长，摄于50年代初江油县城中坝照相馆。

蝴蝶飞去

（照片来源网络）

被保护文物：四川江油窦圌山寺庙钟鼎

被保护文物：四川江油窦圌山寺庙钟鼎大字铭文“巩固”

史料钩沉

（照片来源网络）

老照片：雍子固，1950年6月7日解放军545团一部在江油匡山大康乡白鹤洞、土地梁围剿叛匪，“川西北反共救国军”总指挥雍子固被当场击毙。 （照片来源：江油市地方志办公室）

天网恢恢

（照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