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十里出天台

独立不惧

<p class="ql-block"> 蛙声十里出天台</p><p class="ql-block"> 许文华</p><p class="ql-block"> 丹云一夜,我入住天台山脚下,天叶丹云中草药展示馆二楼,那是该公司新打造的田园民宿。</p><p class="ql-block"> 春的气息,氤氲在简洁清爽的室内,被子和枕头是干燥的,微微侧个身就窸窣作响,仿佛提醒着我,它们贮存着太多太阳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浓黑的夜色里,案头水瓶里插着的映山红,分辨不出哪瓣粉红哪瓣红色,惟有清甜的香,在疏朗的空气里弥漫着。</p><p class="ql-block"> 我的意识,依然置身于白日里走过的山野,那高天白云下,一簇簇粉红或鲜红山花不时撞入眼帘,让我和同伴们欢呼的青青山野。</p><p class="ql-block"> 同屋的温姐姐是老熟人了,几次同行采风的经历已经促成了我们的友谊。我们闲聊着文学趣事,那凡俗之中的种种温暖。乡村僻壤,远离繁华喧嚣。此时万籁俱寂,感觉时光徐徐倒退,困意缓缓袭来,身心慢慢舒展,我的睡眠触手可及。</p><p class="ql-block"> 此时,蛙声在春夜里,在遗世独立般的乡村春夜里,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又自然而然的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先是在窗下的水田里。白天见到刚种下不久的莲藕,抽出瘦瘦的绿芽,细脚伶仃的样子,和水花涣涣中游曳的小青蛙们相映成趣,让人不由担心,就凭这,会长成夏日里莲叶田田的盛景,会成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奇观吗?而现在,头蛙在回答啦。听,呱唧。呱唧,不就是在说“会的会的”吗?</p><p class="ql-block"> 众蛙很快试探性的附和着。田的这一边一串,呱,呱,呱,田的那一边也在呱,呱,呱!然后头蛙又开始唱。之后,这儿那儿,远处近处,成十成百成千的蛙都唱起来了!呱呱呱一大片,呱呱呱溢满水田,呱呱呱弥漫到山林脚下,然后又以势不可挡的力度,下到清溪,上到夜空。全部都是蛙声。高亢,雄浑,整齐,有力,可不就是一场天生地造的青蛙交响乐吗?以天为幕,以地为舞台,这样的交响乐,低成本至极,其实又高成本至极。</p><p class="ql-block"> 就在彼时彼地,包括我在内不多的幸运者,得以尽享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可遇不可求的听觉盛宴了!</p><p class="ql-block"> 这蛙声有神奇的魅力,它似乎赶走了袭上脑际的瞌睡虫,让意识变得清醒。这样的清醒,是清凉的,干爽的,澄澈的,愉悦的。一幅幅古典诗词中的蛙声图,和着无止无息的窗外蛙鸣,无止无息的在脑海中潺潺流淌:</p><p class="ql-block"> 是“薄暮蛙声连晓闹”的恣情和生机;</p><p class="ql-block"> 是“黄昏烟雨乱蛙声”的苍凉和迷离;</p><p class="ql-block"> 是“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的惊喜和浪漫;</p><p class="ql-block"> 是“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的生动和陶醉……</p><p class="ql-block"> 然后便是辛稼轩来了。“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p><p class="ql-block"> 轻描淡写,悠然自得,是戎马倥偬大半生之后的愉悦无挂碍,是所有放下之后的轻松自在呀!</p><p class="ql-block"> 窗内的我,半生不懂辛稼轩,此时此刻,在天台山脚下,在世外桃源一般的丹云乡赤岸村,心智的门豁然洞开,智慧的光射进黑暗蒙昧,豁然开朗,我顿悟了!</p><p class="ql-block"> 蛙声持续了许久,我把窗帘轻轻拉开一条缝,看不到这些夜的歌唱者,它们把自己隐到夜色中,隐到泥土的朴实无华里,隐到众志成城的大局观里。只有半蓝半灰的天穹中,寥寥几颗星子,眨着慵懒的眼睑,漫不经心的窥探蛙们的模样,它们也在窥探我吗?而我,听着蛙们延续千年的吟唱就够了,此时,一无所有便是一无所缺,是亘古如斯的富饶丰足。此心同古人心,同辛稼轩之心。</p><p class="ql-block"> 蛙声在日与日的交接中慢慢淡去,我的心轻盈如羽,慢悠悠滑进那曼妙无比的睡眠之乡里。酣梦醒来是清晨。春阳半遮半掩,春风半暖半凉。润湿的空气送来清雅芳馨的柚子花香,袅袅不绝,沁人心脾。</p><p class="ql-block"> 一行十余人在一楼中草药展示馆会合。数百种中草药的雅香融合在一起,一壶滚烫的三叶清茶被细斟慢饮。每个人的身心都被清洗过了吧?应是一尘不染的。不然,说起话来为何都那么温文尔雅,一副谦谦君子样呢?</p><p class="ql-block"> 简单的早餐过后,我们不约而同重走了一遍昨日走过的村溪栈道。独特的土木建筑铳楼,咿咿呀呀诉说着过往的石碓水车,古朴典雅的“折桂”“福禄”双桥。魁星在缭绕的香烟里回忆久远的人文鼎盛,悠悠小溪迈着窄窄细细的步子,在静默的菖蒲们一路陪伴下,从容走向远方。村人稀少。他们撇下了田地,撇下了陪伴儿时的供销社、小学校和电影院,背负着生活的重任,或半推半就,或义无反顾的走出村庄,走向远方,只把一缕缕乡愁,在夜深人静中伴着一杯思亲的浊酒,反反复复咀嚼品尝。但欣慰的是,田园并未荒芜,游子不必惶惶相问一一胡不归?</p><p class="ql-block"> 当今时代,乡村振兴发展战略惠及每一片边远的田地。为缓解农村劳动力外流造成的荒山荒田困境,各地政府在大好政策引领下开门迎客,种下梧桐树,招引凤凰来,丹云乡也不例外。天叶丹云公司经热心能人牵线搭桥,来丹云赤岸开辟了偌大一片中草药种植基地。基地以广种三叶青为主。三叶青俗称金线吊葫芦,蛇附子,土经丸等,是葡萄科崖爬藤属多年生常绿植物,其含有总黄酮,总多酚,多糖等活性成分,具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化痰散结等功效。听说还具有养肝抗肿瘤的药效,临床用途十分广泛。 </p><p class="ql-block"> 丹云乡海拔较高,气候温润舒适,特别适合三叶青的大规模种植。我们此来,也参观了天叶中草药种植基地。高山浅壑,田埕叠叠,丰富的自然植被荫蔽出一片片狭长地带,土质松软肥沃。兼有小小溪涧提供了充足的灌溉水资源。几个留守村妇正在三叶青地里忙碌,扦插搭架,引蔓施肥,忙而不乱,娴熟有序。田园馨香,扑面而来。间或有假寐的青蛙被我们的脚步惊动,扑通扑通,从田埂上跃入某个隐蔽的小水坑,并不满的“呱呱”抗议两声。两三只拖着斑斓尾翼的野山鸡,飞快的掠过田边的矮树。对我们的造访,相比于青蛙而言,它们显得更加从容傲娇。</p><p class="ql-block"> 丹云乡虽然偏远,但交通位置比较优越,此地处于永泰县东北部,距县城仅仅34公里,与清凉镇、葛岭镇、白云乡接壤,北接闽侯县竹岐乡。站在丹云乡海拔最高处的天台山上,放眼远望,见闽江滔滔云海茫茫,福州的洪塘遥遥可见。自清朝以来,这样的条件开拓了丹云乡人的视野。农耕之余,他们走出山外,读书求仕,经商致富,能人辈出。</p><p class="ql-block"> 我们此行再访翠云寨,首访马鞍乾厝。见前者苍松翠柏庭院深深,后者背山面水文魁并悬,不由感叹斯地斯人,毓秀钟灵。</p><p class="ql-block"> 时序更替,岁月流转。赤岸村的铳楼收敛起自我保护的功能。“赤岸市”的市井繁华化为历史云烟,和平的社会飞速发展,远处的闽江滔滔呼唤着、引诱着人们挈妇将雏,奔赴他乡,再造辉煌。农人的新后代不再从事稼穑艰辛。孤寂的田园,长满一茬茬绚烂如霞的紫云英,来掩饰那黑色土层下的落寞。好在总有敏锐聪慧的异乡人,循着国家政策的正确指向,嗅出这片土地潜藏的巨大价值。在当地政府的支持配合下,天叶丹云公司正式入驻,用数年时光打造中草药种植基地,还打造出一片田园综合体,汗水洒过,雏形初具。每到节假日,整个赤岸片区乃至整个丹云境内,其实会不定期有许多客人光临。他们大多组团,怀着期待,携一颗颗被城市风尘沾染的心,或走村串户,与守望乡土的农人亲近,去亲嗅山水田园;或遵守诺言,奔赴与天叶丹云的网络约定。在这里,他们倾听天籁,体验种植,亲手采摘和制作,用自然滋养肺腑,用缓慢放松身心,然后和我一样,在蛙声一片里,得到如人生之始的一夜安眠。</p><p class="ql-block"> 上天台山,谒天台寺,是每一个人来丹云的计划之一,但真踏上丹云土地后,能否如愿,但凭天意。</p><p class="ql-block"> 大约四年前,我和一众友人穿过桂院村,沿数千级宋代石阶登山,那村口的古庙碧水,村中的古朴农舍,路上的涧水高树、春花绿苔,让我们恍若走进世外秘境。而天台高处,天台寺复建初具雏形。</p><p class="ql-block"> 映山红和车轮梅借助于薄薄的土层,轰轰烈烈开在坦荡如砥的大石台上,与高远长天上下辉映。那样的记忆,深刻心底。</p><p class="ql-block"> 细雨洒过,天高云淡。担心石阶苔多路滑,大家决定从另一个方向坐车上下。新修的公路虽然坎坎坷坷,陡峭惊险,但当地的司机师傅应对自如,带我们有惊无险顺利上到山巅。 </p><p class="ql-block"> 春深似海,山花依然烂漫无比,我们心底的惬意溢出身体,欢欣雀跃,如回少年!</p><p class="ql-block"> 天台寺的重建,在曹德旺先生和众多热心人的捐助推动下,至今基本完成了,众神也已庄严入座。但仍有一些配套设施,静静等待有缘人来布施,来完善。住持印清师傅在密室禅修,此番未能得见。另有三位僧人。两位较年长,其中之一来自数千里外的黑龙江齐齐哈尔,友善,絮叨,慈祥,他告诉我们一一门前树上神奇地在数日内出现了七朵似花非花的白色物体,又招呼着我们去食堂吃他们的素膳。一位80后的年轻僧人,面容俊朗,目光柔和端正,引我们去茶室泡茶清谈。雾气濛濛中的天台寺滋润华彩,仙气飘飘,超尘脱俗。僧人养的两只小黄狗,被我们临时称为大旺二旺,从我们来到直到我们离去,一直形影相随。它们摇尾亲近,轻轻用爪子搭上我们的膝盖。我们参观时,大旺还时不时叼起我长长的风衣一角引路。自始至终,它们不吭一声,却和我们一见如故人,相处和谐自然。下山时,我摸摸它们,给它们各喂了一只素饼,心里有一种妥帖的依恋。</p><p class="ql-block"> 佛住天台山,并在冥冥之中引领有缘人结识成新友。下山时,大多人坐车顺原路返回,而我想重走那条陡直的宋代旧石阶路。温姐姐和我一拍即合。又十分开心的见到昨日在山下见到的福州来的朱先生,他一早独自登山,此时,恰好和我们做了同路人。三人穿过深邃的春山,顺小溪涧流出的方向,一起迤逦下行。石阶确实有些许滑腻,但满眼绿意满耳鸟啼让人沉醉,虽辛苦一些,但不虚此行啊!我们间或闲聊几句,声音很快消失在淙淙的流水声和啁啁啾啾的春鸟鸣唱里。</p><p class="ql-block"> 这真是浑然忘忧的山间轻旅啊!即使只是暂时避世,乍一离开天台,再离开丹云,便又是一脚踩进凡尘泥淖,但也不足为愁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那被天台山安抚过的心灵,定然有足够多的智慧和力量,能让我们和凡尘之世愉快共处。天台寺茶室里,那个年青僧人说起山高路远,下山补给,他常开一部连刹车都不再灵便的皮卡时,那种安然若素的神态里,有一种淡然从容又坚定昭然的信念。茶室墙上挂一幅方庆云老先生的书法作品,僧人又用粗芯水笔,把那字描在白板上:</p><p class="ql-block"> 路虽远,行则必至;</p><p class="ql-block"> 事虽难,做则必成。</p><p class="ql-block"> 醍醐灌顶啊。一种恒久的力量,在我心中潜滋暗长,并慢慢的发扬光大!</p><p class="ql-block"> 从天台寺下得山来,依旧是田塍青青,蛙声十里。</p><p class="ql-block"> 春意,正以不可遏止之势,铺天盖地,弥漫大地山川。也弥漫在,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2024年4月2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