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杂记

養心殿

一、清明

清明照例回家乡扫墓。

清明是我们这里的冬春季节分界线，清明前几天满目都还是荒秃，清明回家路上，时时能看到满山白粉的花。

家乡的传统仍得很大程度保留，山上墓地里，山花怒放，坟冢累累，青烟阵阵，不时听到炮仗烟花炸响。人们在坟上压纸签，献祭品，烧纸，放炮，祭拜过后，就地分食祭品，就像一次小型野炊。

　　

除上坟祭奠烧纸，地方上还有隍庙给神唱几天的大戏。看戏的人不少，但基本都是我这个年龄往上的，戏场也不似我小时候见过的看戏场景。

小时候，凡有这种社戏，观众挤挤挨挨从台下一直铺开到戏场外的路上，后面的人都踩在带来的凳子上引颈遥望，情绪偾张；台上锣鼓管弦，秦腔炸吼，声闻数里，热闹非凡；台下人空里，小孩打闹，戏场边上，商贩吆喝，是另一场热闹。

那时不劳路远十里八乡去看戏是寻常事。

　　如今的戏场，再没有昔时盛况，看戏的都是左近的人，带个小凳，松散坐在台下，戴个防晒的凉帽，慵懒平静，感觉就是在咂摸一点唱戏的氛围，看懂看不懂不重要。

时代在走，我不知道我记事之前又是什么场景，每个时代也像演戏一样，被新的东西换掉。

　　台上唱戏，对面庙里烧香的人络绎不绝。如今的人们对神祇多抱着点投机心理，路过点个香，起码没大错。

　　庙里还提供一项服务：冥币邮递。无法亲赴异地扫墓的人，将冥币封成包裹，到城隍庙盖个印，然后投到造成塔形的焚化炉里，就算是寄给远方的亲人了。

封包不绝扔到炉里，火光熊熊，烧化的纸灰从烟囱飘出很远，白白的落下，疑是小雪。以前人们在城隍庙后院随地烧，十分混乱，还有失火隐患。庙里这个设施很人性化，集中高效烧纸，满足了群众的需求，也把负面因素降到了最低。人有需求，总要化解。

祭奠这事，无论什么形式，都是对人心的抚慰，只要自觉合适无妨他人就好。所谓慎终追远，仪式是对人性最好的弘扬。近闻某地以废除陈规陋习破除迷信为由禁止制售冥币，那些总以为自己的感觉可以代替大众情感的人，也过于自信了些。

　　清明次日回兰，在中学同学群惊见同学高君去世的消息。震惊之余，更意识到我们这代人逐渐老去的事实。五十多岁，走得确实太早了，但在现代以前，五十多岁可不就是老人了么！五十多岁是人很脆弱的一个阶段，心理上没觉得自己老，生理机能其实悄悄大滑坡了，稍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出问题，在医学不发达的时候，若过不了坎，就算寿终正寝了。

自我辈以上，各各珍重吧。

二、华山

某日翻旧时日记，偶然发现四月十一日是我和小青认识三十年的日子。感时光飞逝。

十一日起床后，和小青戏拟初见时的情形，小青略感意外。我提议约晚餐纪念，小青下午要去西安出差，遂作罢。

小青到西安打电话给我，说华山近在咫尺，从没去过，不如周末登华山吧。我觉得这也许是更好纪念，愉快答应。

　　周五下班即乘城铁往兰州西站转高铁前往西安。

　　我几乎有二十年没去过曾经常去的西安，乘高铁去是第一次，当年还没高铁。陌生的路途感受，竟有乘高铁比飞机快的感受。

出兰州列车就不断穿行隧道，到宝鸡才一马平川。穿山架桥造路费用之巨，触目可见。平日习见国家强大，科技飞速的资讯，看得平淡，不知换个陌生的角度亲身感受竟有一种冲击感。自己也是经常各地飞的人，可知人经常只在自己熟悉的圈子里，其实是很闭塞的。

　　从西安北站下车天已黑了。为方便乘车，小青把酒店订到车站附近。北站这一片是以往不曾踏足的地方，看地图是汉唐时宫城所在。

出去吃饭， 酒店门口有一家老王婆肉丁胡辣汤店，快打烊了，进去，锅里还剩一底胡辣汤。

要了两碗胡辣汤，一个牛肉饼，滋味平平。吃罢顺口问女老板多少钱，老板报说21元，见我扫了一眼价目表，忙补充说，胡辣汤是大碗，一碗8元，牛肉饼5元。但价目表上胡辣汤标价6元，并无大小碗区分。

我爽快付了款，不值当细究，但对西安人的做事风格有了新一层的理解。当然，也许这店老板只是西安人特别之一斑，恰巧让我窥见而已，其他人未必这样。

　　次日一早，乘复兴号往华阴，瞬目即达，沿途平畴山川，不暇细观。

　　出华阴车站，有诸多吃华山饭的当地人兜售登山用品，从饮食到手套登山杖不一而足。车站的出租车长期形成了特有的营运模式，从车站到旅游服务区直达，一车凑足四人出发，人头五元。高效合理。从车站穿过华阴县城就到山底下了，很快。

自古华山一条道，但现代给了人索道的选择。我们既无余暇又无体力，只能选择后者。

到山下我们用手机自助买票时，发现西上北下经典路线的票已经无法采购了。有热心景区服务人员告知我们，今天风大，西峰索道限流，所以没法平台购全程票。如今大景点的旅游都有各种平台上自助购票的渠道，但平台之外景区自己也有自己的操作办法。那个服务人员指图详解，推荐我们北上西下，并指导我们用分段购票的办法买到票。

　　游客极多，检票、乘摆渡车，进索道站，需要强制排队才能高效疏导游客。景区的设施充分做到这一点：把散乱无序的游客通过不断收窄的通道，逐渐挤到只容一人通过的铁栏往复通道里，变成了一个紧密的方阵式单队列，二十米的直线距离实际要走几百米。这让我联想到小肠和赶羊。每个需要集中排队的地方都有这样的设施。

现在并非旅游季，未料有这许多的游人，时代变迁让越来越多的人有钱有闲。若遇节假我打死不凑这份热闹。

　　

摆渡车把人从游客中心运到半山的索道站，是不短的路程。车顺山谷折行上山，两侧巨石夹持，山谷水流淙淙，蓦然进入，极具视觉冲击。

　　到索道站下车，头顶两峰间索下悬着的轿厢快速掠过，在庞大山体的衬托下，轿厢都是一个个鸽笼似的小点，看得不由头皮发紧。

　　路边有一组群雕，表现的应该是智取华山。这是几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真实的血火斗争故事，新生代对智取华山大约没什么概念。《智取华山》的电影，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少说看过两遍。

　　索道站到处由金庸武侠元素装点，侠客塑像，江湖味的旗帜，仿古的建筑，就连索道过廊的玻璃天花，也绘了金庸小说人物的卡通形象。金庸学养深厚，作品深入人心，作品中很多故事涉及华山，有多少人不知有西岳，而因金庸知华山。这种文化现象也许会被时间洗刷的吧，百千年后，还有人看金庸吗？若是，则金大侠今生不枉。我没法预测。

　　坐在轿厢里倒也没什么刺激和紧张，几分钟时间飞越了徒步数小时的艰辛，同样也失去了汗水和肌肉酸痛才能换来的感受，以及另一个视角下沿途无数的美景。

　　出索道先上北峰顶。北峰云台峰，海拔1614.9米，是华山诸峰中最矮的一座，在峰顶可以一览从华阴县铺开的大片的关中平原。

　　

但这不是多数游客的关注点。到金庸所题的“华山论剑”石前留影才是他们第一要紧的事。游客太多，想独自和题字石合影基本不可能，山上的经营者早就化解了这一难题。每人发一把剑，认识不认识，摆个架势拍张集体照，更得“论剑”真意。

这场景太有意思了，我从人空中抢拍了这一盛况，颇有六大门派齐聚华山之巅的味道。

　　来时基本没做攻略，只想坐索道到山顶，各峰走走，不知道山上道路景点状况，抱着随便看看的态度。

看完北峰，走下来，一路向高处走过去。

　　走了一段，回望北峰，已有很大的落差。峰与峰之间，总要走马鞍路，如果这个马鞍足够深，下山上山转换，对人是很大的考验。

　　我们离华山很近却从不来华山，是被“华山最险”的概念给束缚住了。华山看起来是很险，峰峰削立，但如今险处都有台阶、铁链、护栏之类的保护设施，只要不故意作死，攀着铁链顺路走是感觉不到害怕的。

　　如果在古代，没有人造安全设施还真是危险。如苍龙岭，是一道形若刀背的山脊，若无台阶铁链护栏，想象一下，仅可立足的圆溜山石两边是壁立千仞的深渊，普通人有几个敢挑战这样道路。

这里有一个景点叫“韩退之投书处”，传说韩愈过苍龙岭遇险，进退无据，大哭，给家人写遗书，将所带诗书投到山下。这传说，初看，觉得不可能，唐代大文豪到这偏僻艰险之地找罪受？再想，不无可能，今人吃饱没事干来找刺激，古人游历山川探索未知也是同理。

　　华山上猫很多，常被游客投喂，个个都显出营养很好的样子，见人会主动乞食。山上野食也应该不少，途中还见到了猫捕食蜥蜴。猫不知是什么时候成为华山吉祥物的。

　　华山上植被不错，凡有石缝等能扎根的地方，多会有树长出来，以松树为多。也有其他树种。山上春意正浓，很多地方桃花开的很旺。

　　一路慢慢走上去，甚是辛苦。只是走，不知景点，见到可观处就停下拍拍照。

　　回来后找了张图，看走过的路，大约经过了擦耳崖，日月崖，苍龙岭，仙掌崖，金锁关这些地方。

　　原以为坐索道上山，就省了登山的辛劳，谁想北峰到其他诸峰的相对高差有四百多米，且要上上下下，实际是要登小半程的山。到后来两腿已不听使唤了。如果走推荐的经典路线西上北下，从高到低，就省力的多。

忘了自己已非盛年，精力体力大非从前，前年得新冠以后，身体各方面更是明显衰退。这一登山就成了试金石。

先前在出租车上，半老的司机称我老师傅，给了我新的身份定位。前些年第一次听年轻人称我哥时，感受到了因年岁增长得到的尊重，再后来有年轻人称我叔，感觉到代际鸿沟的产生，今天这个“老”字一加，顿感惆怅。

别人对你的称呼是年龄最好的镜子。

不过也有例外。

如今在单位上，年轻人对年长的男性一律称哥，女性称姐，每天听自己儿子大小的小孩叫我哥时，颇感滑稽。这不知是何时兴起的称谓风气，我上班时，对年长的同事称呼一般是姓氏加职位。

　　过了金锁关，已上到近2000米的高度，最辛苦的时候基本过去了。东西中南诸峰都集中在2000多米高度的不大一片区域内，这个时候，相对高差已不大，剩下的主要就是走路了。

这时候景区广播不断提示，大风将至，索道随时停运，请游客合理安排下山。

我们担心被隔到山上，直接赶到西峰索道站，在索道即将关闭时乘缆车下山，东西中南几座峰一座也没登，听说过的几个著名景点一个也没看。稍有遗憾。不过，我们这种随兴的游览，见着什么也就是什么了，不刻意非要在某处打个卡。

　　往西峰路旁的山石刻字，“劳极乐极”，这是前人的感受。我走到这里，“劳极”和“乐极”都欠着火候，如果从山下一路爬上来，走到这里，或有同感。

　　在下山的索道上，看远处有无数险峻的秀峰，想秦岭山脉中，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山。华山诸峰在秦岭中并不是最高的，华山能成为西岳，关键还在于和平原的参照吧。

　　西峰下索道站只在半山，还要乘四十分钟的摆渡车才能到游客中心。

曲折下山，路途也是很好的精致。

　　途中要经过一条挺长的隧洞，宽大的隧洞从坚硬的山体中开凿出来，山石峥嵘露于表面，极其震撼，不像普通隧洞，洞壁要用水泥浇筑光整，不知是用了什么技术。对于今人改造自然的能力，我还是常常不由得惊叹。

　　到华阴北站时，天彻底阴下来，开始有雨点。才三点多，昏暗得像黄昏。

　　遥望华山，在阴云下显得很雄伟。不知此时山上情况如何，是不是起了大风，打雷下雨，山上的人什么情况。

　　乘复兴号回西安，半路上，窗外飞快闪过的道路突然闪亮，是大雨下来了。

　　次日留意了一下新闻，果然有游客遇雷雨大风滞留华山。

我们庆幸下山的英明决断。

如果我年轻，也许会不管山上的广播提示，逛遍华山诸峰，然后遇雷雨阻于山上…… 甚至刻意去经历，整个过程都将是今后很长时间经常回顾的有趣经历。

三、再到长安

很多年没来过西安了，以今人改天换地的本事，十几年足以重造一个新世界。

在我概念中，汉唐古都长安，不管它被压在多深的地层，昔日的辉煌仍然好像有一股气势，从这块土地上冲天而起，直冲斗牛。

无论什么时候，如果有机会，我会很有兴趣到西安来看看，因为即便是我很卖力地看，几千年的积淀，每次也只能领略一点点。

上完华山，我特意多停留一天，看看今天的西安。

在西安打开导航时，地图上的标注就很夺目，我截了一张图，火车站北边，“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向西不远，“汉长安未央宫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我很震惊那些经过了一千年两千年的宫殿是怎样从后世人们不断的建设和破坏的痕迹中一层层剥离分辨出来的。

　　很佩服那些考古工作者，从多少代兴亡的痕迹中，一点点地把线索找出来，把一个个时代的面貌恢复到人们的面前；很庆幸我们有这样一个和平伟大的时代，能够让探索我们中华文明的历史有一个必要的环境；很骄傲我们中华文明的独一无二且无与伦比的优秀，如果我们没有文字的统一，历史不断代的记载，没有史籍的佐证，考古不可能精准到某地某事。

预先订好了下午回兰州的车票，时间只有大半天，所以我不能贪多，计划到大明宫遗址公园转转，如果时间允许，再看看碑林。

　　大明宫是唐朝的宫城之一，大明宫始建于唐太宗贞观八年（634年），原名永安宫，是唐长安城三座主要宫殿“三大内”（大明宫、太极宫、兴庆宫）中规模最大的一座，称为“东内”。自唐高宗起，先后有17位唐朝皇帝在此处理朝政，历时达200余年。大明宫是当时全世界最辉煌壮丽的宫殿群。

中国从五十年代就开始了大明宫的考古，如今在大明宫遗址的基础上建成了一个面积巨大的城市公园。在如今城市扩张，寸土寸金的时代，这么大的面积没有被建成商品楼，也是不容易的了。

上中学时，历史课本里有一个大明宫含元殿的复原图，印象很深。因为这点印象，所以想来实地看看。

　　从酒店步行去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经玄武路，拾翠路，重玄路，从凌霄门进入公园。

　　西安的历史厚重到如果用历史文化为道路命名，每条小巷子都是稀缺资源。很多地名，路名一眼看去都是有些来历的。比如前面走过的路，玄武，在古书里经常见；拾翠，联想到杜甫的《秋兴八首》中“佳人拾翠春相问”；重玄，和道德经有关；至于凌霄门，那就直接是古迹了。

在这样的地方走路，看到那些很有冲击感的路牌，除了激发出一些似曾相识的历史感，就是感觉自己的浅薄无知了。地名路名的来历，有时你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但未必就是你以为的。

比如，大明宫里有夹城，我就以为是杜诗中“花萼夹城通御气”所写的专供玄宗游赏所修建的那个夹城了。实际上大明宫的夹城是配合宫城城墙共同构成的防卫体系结构。

　　几十年，大明宫遗址应该经过了相当充分的考古。我猜测，每个遗迹的位置，应该都对照古籍记载进行了无数的比对映证，也比较清楚了。也许某一个事项的验证，是一个考古工作者一生未必能够终结的工作。

　　多少人用一生时间研究的事情，我这种偶过的游客真难窥见什么，只能面对一大片绿树青草掩映盖下的盛唐宫址畅想。

一千多年前，那些大唐的名臣们在脚下的这片地方上朝，玄宗在这里会见各国使臣，还和杨贵妃在这里某处游玩，李白从某处走过。

当知道自己的足迹很精确的和千年前的鼎鼎大名的人的足迹重合时，感觉很奇妙。

　　一点点宫墙，在玻璃罩下一米多深的地方。

其他的遗迹，经历千年的岁月堆积掩埋，大概都是在这个深度以下了。

　　从凌霄门往东，是大明宫玄武门遗址，我立刻想到玄武门事变。细看介绍时，才知古时北门都可以叫玄武门。倒是凌霄门，确实是发生过事变的，公元762年这里发生了唐肃宗的张皇后企图废立太子的“凌霄门事变”。

　　大土墩是曾经的三清殿，历经千年没被削平，可以想见当初是多宏大的建筑。

　　道边有两排老柳，不知是几度削顶重发了，看起来很老的样子，但是推测起来不会太久远。

　　园里在曾经的宫殿遗址上模拟了宫殿倒塌后的场景。

制造残缘断壁实际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半埋在地里的飞檐斗拱，没有时间的磋磨，是不可能有沧桑的痕迹的。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很自然地在脑子里涌现出这种场景，有条件就很努力地去重现。

　　公园很安静，气温很舒适。幸福的西安人民在公园里散步，带孩子在草地上玩，有突击考体育的孩子在玄武门的门洞里颠球，有一群小朋友坐着小板凳在太液池边画画，有健身的赤膊大叔在路边甩响鞭。

　　太液池中间的蓬莱岛，郁郁葱葱的，唐朝的帝王们，在岛上享受，留下多少记载。岸边模拟的宫女采莲场景，唐代时是这个样子吗？

　　园里草地上，居然有野鸡在踱步。

　　大明宫太液池以南的重点宫殿遗址区，隔离起来收费参观（地图上深绿色区域），想来也看不到什么实质的东西，便没进去，所以也不能在含元殿的殿址上走走了。

　　出了遗址公园，火车站对面矗立着一座土黄色的仿唐宫殿，下面罩着丹凤门遗址。大约丹凤门挖掘出来的东西比较多，这里造了一个专门的博物馆。

虽然这只是一个钢架结构的仿古宫殿，但想象中的那种盛唐气势体现得很充分。相信在考古工作者严谨的考据下，这宫殿形制上能够高度还原唐时样貌。

现代的高楼大厦很多，但是很难感受到面对古代宫殿时的那种雄伟感。要论建筑高大，古今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不知是什么缘故。

　　还有时间，坐地铁前往碑林。

　　在和平门站下车，进城墙，步行过去。城壕里水很清，不是以前见到的脏脏的样子了。如今古城墙是西安的名片，护城河就是名片的金边儿，势必要投重金维护治理的。

门面是要金钱装点的。三十年前，我初到西安时，到处还是破败的样子，城墙能不被拆掉已是成绩，钱还花不到把臭水变清。那时还很穷。

　　从和平门内侧沿城墙根向西走过去。早些年来过西安多次，却还没这么走过。

城墙下一线的房子，有很多小店，民居，建筑风格多显古朴，进出的人们也显得很安闲的样子。我不知道这些建筑有没有和城墙一起做过配套形象规划，现在看起来不错。

　　和平门洞不远处，赫然有董仲舒墓。这位汉朝立时代的人物，居然葬于西安城中，且墓葬存留至今。我是从来没听说过的。

但在西安人来说，这也许是“众所周知”到不值一提，所以少为外人所知。

别人的日常也许就是他人的惊奇。世界很大，少见多怪是常态。一个人所见再多，毕竟有限。

　　路过朱秀英梆梆肉葫芦头，正是饭点，顺便品尝一下。很早以前听说过西安名小吃葫芦头，只知道是猪大肠泡馍，从来没尝过。吃过，评价是，味道尚可，内容扎实。

　　刚上班时第一次来西安，去过一次碑林。当时正好是黄昏，碑林要下班关门了，匆匆扫了一圈，印象中当时看过覆在玻璃下的多宝塔碑，心情很激动，时间太紧，其他印象不深了。

这次来，没有和以前的印象建立起太大的关联。

这次注意到碑林原来是孔庙（以前不知道），博物馆的入口是从东门进，上次大约是北门进去的。

　　

买票时售票员说，看不到碑，还要不要进去？我想大约是石碑太珍贵，像莫高窟似的保护起来了。来都来了，当然进。

太和元气坊，泮池，棂星门…天下的孔庙大约都是这种形制。

进到庭院里，游客被引导到西侧厢房展室去参观碑的拓本。

展室四壁挂满了各大名碑的整幅拓本。这些展品应该是手工最精良的拓本了，碑上最细小的细节都被细致展现，包括碑面上的残缺处石头的纹理都被很有层次地拓出来了。参观者可以看清每一个细节。

我倒觉得这样的参观胜似看石碑。看碑本身，有种近距离接触的心理感受，但多数无法看清碑上的文字。要欣赏书法或者了解文字内容，看神品全幅拓本，那要好得多。

　　我拍了一些自以为有名的拓本。其实，能放到到这里的，哪个不是“有名”？

　　怀素的草书。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史料价值巨大。

　　张旭“肚痛贴”，不看旁边的注解，字认不全。

　　唐玄宗的亲笔，第一次得见。看这字，就知李隆基在书法上是有深厚造诣的。写字不是皇帝的专业，那么他的专业也不会太差。

综合来看，玄宗定是一个风采卓然之人，他人生的败笔，是制度和人性综合造就的。

纵观历史，就没有一个终身的明君。没有好的制度制约有缺陷的人性，盛极而衰是必然之理。

现代制度能做到这一点吗？看看多少人心目中的灯塔之国这些年的表现，貌似很完备的制度被玩得连起码的样子都顾上装了，如此下去，灯塔也会很快熄灭。

看来，制度也不是万能的，可以解释嘛，可以修法嘛，实在不行可以双标嘛！

还是我们的祖先英明，早就留下“事在人为”这样的真理。

　　多宝塔碑，三十二年前摸过原碑。

　　曹全碑，汉隶经典。上大学时我曾拿爸爸的一本曹全碑字帖狗爬临过，几十年过去，字更加狗爬，居然附庸风雅来欣赏书法，想想好笑。

　　这次又是时间紧，走马观花扫了两圈，拍了几张照片。

出来到二进庭院里，看到绿植掩映里六座红栏尖顶的碑亭，突然想起第一次来时见过。

碑亭都锁着，门缝里看进去，里面都立着很高大的碑。能藏于亭中的碑，大概都是有很大影响力的宝物。

倒是觉得碑亭在良好保护的前提下没必要锁着，开门让大家看看也看不坏。而且这博物馆是收费的，至少看个实物。

现在国家博物馆都不收费了，碑林博物馆并非私营，从弘扬中华文化的角度，收费确实过时了，虽然几十元并不多。

　　庭院一角是唐景云钟，钟上铸的字是唐玄宗的爹唐睿宗李旦所撰写。

前不久刚看过一点唐睿宗的事迹，睿宗在武则天的威权下艰难存活下来，似乎窝囊，但从他的作为来看，当得起一个睿字。看这笔字，哪是个等闲的！

　　卡好时间从碑林出来，坐地铁赶往高铁站。回望西安城楼，这带点古意的景象，完全是个现代化都市模样。但没有这些，长安气象也不会稍减，我认为那是一种几千年来渗到土里的东西。

　　这里可看的东西太多，有机会还会再来的。

202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