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黑深深(35)小说

任素芳

<p class="ql-block">  塞外的春天来的迟些,四月,小草泛青,杨花飘絮,红杏绽蕾。 都说人间最美四月天。 </p><p class="ql-block"> 早上,柱子出门,满眼都昏黄。远山遮掩在黄沙里。 </p><p class="ql-block"> 昨天,柱子下班走在夜色里,还是月明星稀,清风拂面,空气飘着淡淡的芳草味,也有丝丝泥土味。 </p><p class="ql-block"> 睡了一觉,天就变了。一场沙尘暴由西边袭来。 </p><p class="ql-block"> 春天,塞上的风大。民间一直流传着:“来到雁同府,一天三两土,今天不够明天补。” </p><p class="ql-block"> 这种传说虽有夸张,不过,春天的沙尘暴是少不了的。可今年却也分外大。能见度不到十多米。 </p><p class="ql-block"> 父亲已出院回家,母亲每天熬着中药,给调理着。 </p><p class="ql-block"> 多亏送救及时,父亲的病没有母亲担心的那么可怕。走路不及先前利索,说话口齿很是清楚。 </p><p class="ql-block"> 柱子的扁桃体炎症一直没有消退。 </p><p class="ql-block"> 刚倒过二班,上午到医院。 </p><p class="ql-block"> 路过109国道时,拉煤车一辆接着一辆。道路两侧的煤面子混在黄土中飞场,黑黄交织在一起,昏天暗地般,就象井下冒顶时扇起的那股黑风。 </p><p class="ql-block"> 桥头上,风声呼啸。柱子被风吹得侧着身子。大有被刮在桥下的风险。 </p><p class="ql-block"> 走到医院门前,柱子用手拨拉了下头发,如同从井下出来时一样,一头碎炭屑子。擦了鼻翼两头,指头肚子上沾着黑灰。如果有镜子照一下,用灰头土脸形容最是恰当。 </p><p class="ql-block"> 在医生面前。医生以为刚从井下上来,说:“没洗涮就跑来医院。” </p><p class="ql-block"> 医生用一条泡在药水里的木片,让柱子张大嘴巴,发“啊”的声言。 </p><p class="ql-block"> 木片捅进嗓子眼儿里,有点冰凉的感觉。 </p><p class="ql-block"> 医生说:“已经化脓了,怎么不早来。” 说着,拿出根水银温度计,让柱子夹在胳肢窝。 </p><p class="ql-block"> 一会儿,医生看看温度计。说:“你是不是没夹紧。都成这样了,不可能不高烧。” 柱子在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持续高烧一月。在局里医院确诊是肺结核。自那以后,柱子要是感到身体不适时,体温也只有三十七度多点。一次高烧过度了,再也没有高烧指标的度数了。 柱子和医生说了这个原因。 </p><p class="ql-block"> 医生问:“你嗓子这有多长时间了。” </p><p class="ql-block"> 柱子告诉说:“差不多一个多月了。” </p><p class="ql-block"> 医生说:“去三医院住院吧,顺便摘除掉。这样下去,免疫力会有影响的。” </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有点毛病,吃个罐头就好了。这次嗓子痛、罐头没少吃,桔子汁也没少喝。每天,夜里泡一大茶缸白糖水,放在水缸上,早晨冰凉冰凉地喝上一气,可就是不好。 </p><p class="ql-block"> ′家里有一本农村医疗手册,是当年赤脚医生的必备图书。柱子从上边查过,说扁桃体发炎久之,最易引发心悸。 </p><p class="ql-block"> 从医院出来 ,风沙小了不少,不过行人大都灰头土脸,看了别人不用看自己,都是一个模样。 </p><p class="ql-block"> 柱子先到队里说了一声。把医生开的转院手续让赵生财看了一下,算是打个招呼。 </p><p class="ql-block"> 父亲刚出院,自己就又住进去了。 母亲不放心,要陪着柱子一块去。柱子不让,让母亲照顾好父亲就行。 </p><p class="ql-block"> 扁桃体手术是手术里最小的那种。再说,自己不是个孩子,又不是照顾不了自己。 </p><p class="ql-block"> 住院的前一周,是输液消肿。 </p><p class="ql-block"> 手术那天,不让柱子吃饭。护士领着走进手术时。 </p><p class="ql-block"> 一个很漂亮的女医生坐在跟前。用眼罩蒙住柱子的眼睛。 </p><p class="ql-block"> ′柱子听着一阵器械碰撞的响声。 医生让柱子张大嘴巴。柱子从遮挡布条鼻翼下边瞅到,一根三四寸长针头刺进嗓子,先是刺疼一下,一会儿就没有感觉了。这是注射麻药。 </p><p class="ql-block"> 柱子等着下边的程序。可迟迟没有动作。 </p><p class="ql-block"> 隐隐地听到两人对话:“器械还没浸泡,得等半小时。” </p><p class="ql-block"> ′柱子想,半小时,麻药过去了,那该多疼。 </p><p class="ql-block"> 刚住院时,是一个中年男医生接待的,把柱子叫到办公室,寻问着病情。这个医生案头上放着一本翻开页码的医书,上边全是英语。书中彩色图案,全是眼睛的形状。 </p><p class="ql-block"> 房人议论,这个大夫是个眼科专家。不知为啥?头上有顶反动学术的帽子。但对病人说话很和气。 </p><p class="ql-block"> 做有手术呀,怎么换成了女医生。又听人说,这个女医生是从部队复转下来的。是科室的负责人。 </p><p class="ql-block"> 一柱子胡思乱想中,说器械泡好了。 柱子再次张大嘴巴,就听“咔嚓”一声,一把钳子掐在还在肿大的左侧扁桃体上,锋利的手术刀伸进嘴里,手术刀在里边来回地划剌着,不疼,只是嗓子里一股咸咸的味道。 </p><p class="ql-block"> 又一把带着钢丝环扣伸进嘴里,明显的感觉套在剌开的扁桃休上。用力一揪,疼得生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显然麻药已失去效力。 </p><p class="ql-block"> 相仿上一样的操作,右边的扁桃体也被揪了出来。 </p><p class="ql-block"> 取掉眼罩。护士手里的托盘上,有两颗核桃大小的肉球。 </p><p class="ql-block"> 就见医生用几颗棉球在嗓子里擦着,一颗颗鲜红的棉花弹与肉球排在一起,直至颜色淡下,渗血没有那么多了。 </p><p class="ql-block"> 回到病房。疼痛开始加剧,幅射在耳根后,又延续到后脑勺处。 </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又饿又疼。输液瓶一瓶接着一瓶,直到天色已黑,才算输完。 </p><p class="ql-block"> :一夜,柱子疼得无眠,走廊里来回地走着,病区寂静地只有柱子脚步声。又站在窗前,望着天空的星辰,盼着天亮。 </p><p class="ql-block"> 这天白天,母亲一直陪在身边。还给拿了一件的确凉衬衣。这是柱子第一次穿衬衣。是二哥到北京从北京给买的。痛疼里,让柱子没有穿上这新衣服的快感。 </p><p class="ql-block"> 母亲到输完液才走的,末班交通车早已过时,天色完全黑透。母亲要步行回去,有十多里路,得翻过五周山的那座山岗,再越一条沟壑,才能到家。夜路,难免让儿子担心。 </p><p class="ql-block"> 人的身体,哪怕有一点毛病,都是一种煎熬。 </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液体减少了。输完液后。也能吃点流食,疼痛得以缓解。 </p><p class="ql-block"> 几天的沙尘暴已消逝,春天,有了风和日丽的感觉。柱子一个人在医院后边的那片小花园中漫步,感受着这春天的景色。 </p><p class="ql-block"> 园中的丁香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冠状的杨柳挂满了新叶。 </p><p class="ql-block"> 天气好,不时地有不同室的住院病人从病房中走出。有坐轮椅的,有拄双拐的,还有陪护人参扶的。 </p><p class="ql-block"> 在溜达的人群里,柱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古铜色的皮肤,头发自带卷儿,右手捂着肚子,在一个中年女人的搀扶下,在林荫道上缓缓地走着。 </p><p class="ql-block"> 这不是当年中学的同学魏永平吗?是他。 </p><p class="ql-block"> 记得上学时,自习课上,两人坐在一个位子上,正看着一本小人儿书,神情专注。老师进来,都没有发现,且边看边说。当老师伸手要没收人儿书时,魏永平动作神速地藏在身后。老师再要抢时,他站起来拿着人儿书从后门跑了。 </p><p class="ql-block"> 偷牛的跑了,剩下拔厥子的。 </p><p class="ql-block"> 柱子倒霉了。当场批评不说,整整站了一节课。 </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还沒完,又叫到办公室站了一上午,第三天依旧。整整一个月。 </p><p class="ql-block"> 直到柱子找了工宣队,做了深刻的检查,开了一上午批斗会,事情才算结束。 这事在柱子心里埋下永远阴影。反而魏永平一点事也没有,正常上课。 </p><p class="ql-block"> 毕业以后,俩人再没见面,在医院里偶遇。 </p><p class="ql-block"> 询问中,知道魏永平参加工作直接到了马矿。 </p><p class="ql-block"> 他父亲是马矿的老人,那里有点熟人,安排在马矿的掘进区。 </p><p class="ql-block"> 掘进区主要是走巷,没有采煤区大面积冒顶的风险。不过掘进通风不好,容易瓦斯聚积,还有就是跑野车的事情。 </p><p class="ql-block"> 魏永平是两个月前,下井时,在井口的摊子上吃了碗羊杂。下井后遇到顶板漏顶,把他埋在下边。 </p><p class="ql-block"> 人刨出来后,也清醒,就是迷糊的不行。 矿上当时就派车把他送到三医院。到了医院,人就昏迷过去。 </p><p class="ql-block"> 矿领导也跟着赶来,与医院领导接洽。恳求着医生,一定要抢救过来,起码要维持48小吋。 </p><p class="ql-block"> 当时有规定,过了48小时,人死亡了,也算工伤。但相对责任人要少担些风险,可不计生产事故的帐。 </p><p class="ql-block"> 魏永平正好有位叔叔是三医院的外科医生。看到受伤是自家侄子。根据伤情,以多年的临床经验判断,是内出血。 当即决定手术。 </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魏永平从昏迷中醒来,就听医生议论说:“满肚的血和粪便混在起,还有没有消化的羊杂汤的辣椒油,羊油,粉条。” 之后就又昏过去了。 </p><p class="ql-block"> 手术后醒过来,就听说,吃得多了,肠子挤断了。 </p><p class="ql-block"> 手术时,把肠子全部取出来,里外清洗干净,重新摆正。要在一个月,不吃不喝,展展地躺在床上。 </p><p class="ql-block"> 期间肚皮缝好后,高烧不退。肚子没两天又鼓起来了。 </p><p class="ql-block"> 又来了个二次手术。手术不几天,肚子重新鼓起。 </p><p class="ql-block"> 反反复复,来了个第三次手术。 </p><p class="ql-block"> 这次干脆不缝了。肚皮上的刀口盖了几层纱布。每天揭开纱布换药,清洗肠子上的创伤部位。 </p><p class="ql-block"> 直到肠子长好,才把肚皮缝住。 </p><p class="ql-block"> 这算是奇迹。 </p><p class="ql-block"> 交谈中,魏永平说:“柱子,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老同学。算我命大。唉,下辈子说啥也不当这窑黑子。要子孙后代能脱离这营生,算我祖坟冒青烟了。” </p><p class="ql-block"> 扶魏永平的女人是他母亲。说:“要不是永平叔叔在医院,估计也完了。啥时候也得有自己的人好办事。” </p><p class="ql-block"> 人 的生命,有时候很脆弱,说没的时候一下就没了。有时候又很顽强,象魏永平大难不死,能挺过来真的不易。 </p><p class="ql-block"> 柱子一个小小的扁桃体手术,疼得生眼儿泪生眼儿泪的。就饿了一天,挖心般的难受。魏永平一个多月,肚皮敞开,不能动,这得受多大的罪。 </p><p class="ql-block"> ′ 俩个老同学,感慨人生,感慨命运。 阳光西下,毕竞还没有到夏天,有了些凉意。 </p><p class="ql-block"> 魏永平和他母亲先回了病房。 </p><p class="ql-block"> 三天后,柱子出院。医生开了一周的病假。 </p><p class="ql-block"> 离开前,柱子又到病房看了看这个老同学。 </p><p class="ql-block"> 一次住院,有了不少感触。 </p><p class="ql-block"> 扁桃体割了。可再有上火时,又有了咽炎。疼痛比扁桃体还要重。 人</p><p class="ql-block"> 体的每个部位,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扁桃体也许在身体中,有或没有,影响不大。可却是身体中抵抗病毒侵入体内的守门员。当这个守门员不在了,病毒就更深处漫延。 </p><p class="ql-block"> 人说:“有啥也别有了病”。 </p><p class="ql-block"> 但愿吧,吃五谷杂粮,许多时候的许多事情,由不得愿望的。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