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留给我儿时最美好的记忆莫过于生产队里的菜园。田野中,有三颗枝繁叶茂的老柳,呈三角分布,正中,有一口青砖砌成的井,老井的上面架着一部六、七十年代很盛行的水车,水车的拉杆上套着一头老驴,带着蒙眼的老驴一如既往在“踢踏踢踏”拉着水车不紧不慢地划着驴生划不完的圈,水车的绞链从长长的伸进井里水管里车出翻着气泡的井水,哗啦哗啦地流着,如缓缓流淌的岁月。柳荫下,看菜老汉躺在一个一动就吱呀吱呀乱叫竹躺椅上,脸部盖着一把当中被火烧了个洞,四周散了边的蒲扇,那车出的哗啦哗啦水声盖过了老汉的呼噜呼噜的酣睡声,长长的烟袋半截已掉落在水里,另一半支楞在空中,烟锅里还残留着一丝青烟,已用得发亮的打着布丁的烟布兜斜斜地挂在开了叉的躺椅扶手上。水车车出的水顺着水沟默默地流着,流进了洋柿地,黄瓜地……流进了我儿时的梦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井和老柳 那口砖砌的老井不知什么时候挖的,我爷爷说他爷爷那个时候就有了,井壁上青砖早已包浆成古黑色,上面蒙着一层绿苔,砖缝里顽强地长出了青草,一副岁月无恙,悠然自得的样子。那三颗和老井同龄的老柳遒劲的枝干伸向空中,柔软的枝条带着柳叶儿向下垂着,微风拂过,枝条摆动,似少女的身姿,婀娜多姿,曼妙无比。无情的岁月已将两人合围的老柳开膛破肚,雕蚀成空洞,足可装下俩个孩童,儿时的我们时常钻进老柳树身里捉迷藏,和老柳树融为一体。盛夏,柳叶儿遮天蔽日,三十见方的井台上全是荫凉,这就吸引路过的行人或地里干活的村民来此歇息,掬几捧水车车出甘甜的水,“咕噜咕噜”倒进肚里,喝个肚满,再打一个饱嗝,一股凉气便从嗓子眼里翻出,好舒服呀,然后把自己的破草帽垫在屁股下,靠着大柳树粗大的树身迷瞪一会或美滋滋的抽几袋毛烟,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蔬菜的清香,尽情地享受人生中稍纵即逝的安逸,也是快乐。老人们说,解放前社会乱,不太平,出了村就有土匪,那些心狠手毒杀人如麻的土匪,常常劫财又劫命,然后把尸首丢进老柳树下的这口老井里,但不知为什么,这口老井里的水依旧是清澈甘醇,饮者如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老 二老者,老驴和老汉也。老驴者,已有将近二十年寿龄了,按照驴的寿命牠已垂垂暮年了。这老驴走路已完全没有年轻时脚下生风的样子,干活时也不再生猛了,生产队里的许多活干得有些吃力了,队长看牠为生产队勤勤恳恳苦干十几年,从未偷奸耍滑怨天尤驴的份上,给他找个轻巧活,让牠到生产队菜园里拉水车,算是给看菜种菜的老栗头找个驴伴,还别说,这两个老家伙搭档得挺安适,把菜地搞得生机勃然,菜源不断。这看菜园的栗老头,六十多岁,精瘦,神气足,勤奋,不失闲,负责任,这就是队长把事关上百人口吃菜的重大事情交给他的原因。栗老头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读过不少书,算是文化人,经常给我们讲西游、水浒、三国,常常让我们这些小屁孩听得如醉如痴,这也是我们爷爷长爷爷短叫他、缠他的原因。老头和我是近本家,按辈分他小我一辈,所以他对我非常客气,常常背着人叫我“小叔”,开始时我还觉得有些别扭,到后来我就心安理得了,谁让咱生下来就是做长辈的命呢。有一天,老头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来到我面前,我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准没憋啥好屁,就黑封着脸用大人的口气说:“老小侄,有屁就放”。老栗头觍着脸,献媚地低声说:“小叔,这几天,生产队的那头老驴病了,干不了活,其他牲口都忙,生产队又抽不出人手来,你看菜地里的西红柿黄瓜都蔫巴了,侄儿心急呀!你看你的小朋友…”我理解他的意思,本想痛痛快快的答应,但立马想,不能答应得太爽快,得难为难为我这老小侄,于是也就二五八万地摆起谱来,“可以是可以,不过…”这老小侄食的盐都比我吃的白面馍馍还多,使出了屡试不爽的千年老妖手段说:“事后,每人一根水冰黄瓜,再加一段梦幻西游“。我一听有黄瓜吃,又有故事听,于是便把我的朋友们卖了,人穷志短呀。第二天上午,我率七八个小朋友一起来推水车,栗老头赶忙摘十来根黄瓜丢在水沟里,用车出的井水冰着。我和小朋友便分了工,每人五十圈,地浇不完再续。我们年纪小,精力旺盛,五十圈过后,是有点累,但休息一会,又似小老虎,接着推,经过将近两小时的轮番推车,终于把菜地浇完了。栗老头立马捞出黄瓜发给我们,我们一边啃着凉茵茵甜丝丝脆生生的黄瓜,一边听西游故事,黄瓜使人大快朵颐,故事让人思绪神游,我们吃得、听得津津有味,好生痛快!儿时最高兴的事大概是他把你卖了,你还兴高采烈帮他数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种菜是一件细法活,需要精耕细作,更需要肥力支持,还得根据时令种植不同品种的蔬菜。从早春的施底肥到耕作、平整,到育苗移栽,再到浇灌、追肥等等,无不浸透着种菜人辛勤的汗水。老柳树的旁边有一间茅草屋,那是让看菜人员躲避风雨用的,总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很少开,这就激起了我们的好奇心,总想进去探个究竟,总找不到机会,有一天,我的一位小朋友无意的拉了下锁,没想到它居然开了,我们也就毫不客气地进去扫荡,屋里的泥墙上楔了许多生产队废掉的粑钉,上面挂着都是菜籽,红萝卜、白萝卜、白菜、豆角、辣椒…就连开裂墙缝里塞的都是,墙角放了几把农用工具,几个装菜的烂筐子,其余啥也没有,大失所望,于是便掩上门,重新捏上了锁,并一再告诫伙伴,此事作为高度机密,不得外泄。老栗头有个毛病,见不得地里有一根野草,但见地里有野草的,不是锄就是薅,非得弄得干干净净心里才舒坦。我们最高兴的季节是夏季和秋季,因为这两个季节正是瓜果成熟,蔬菜疯长的季节,队里几乎天天分菜,分菜是按人口分的,谁家人口多菜当然分多,每户一谷堆,分菜时很少用称称,全靠老栗头的眼力和手感,熟能生巧,老栗头总能把菜分得好坏均匀,数量上大差不差,社员很少有意见的。到初冬队里分白菜萝卜,家里人口多的,就得用平车拉,把大部分萝卜深坑埋,吃着刨着,一部分萝卜腌咸菜。好的白菜藏在长方坑里,上面覆盖疙裆(玉米杆)保温越冬,不好的白菜沤成酸黄菜,那时的农户,家家户户都沤有大半缸的黄菜,早上玉米糊糊配黄菜,中午黄菜杂面条,晚上稠大疙糁(大玉米糁)炒黄菜。黄菜这玩意,初吃,口感可以,尤其用蒜瓣轰炒的,酸香味美,但吃多了胃会反酸、呕心,至今有几个儿时一起玩大的朋友看见黄菜就恶心,想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儿时的我们最喜欢夏天的菜园,我们能尽情地玩水车,喝井水,捉迷藏,听老栗头讲故事,能在菜园里疯跑。菜园里一片翠绿,有绿中透红的西红柿,有翠中泛白的黄瓜,拖着长长辫子的豆角,有涨红着脸,个个害羞得低着头的辣椒……微风拂过,清香入鼻,舒心惬意,神爽气清,这种清香里面偶尔点缀着几丝淡淡的粪香,就像酸面叶里滴几滴香油,别有一种滋味在里头,这也算是一种享受吧。那时有一种沙瓤西红柿,成熟时是粉色的,一掰两半,阳光下星星点点闪着蔗糖的白色光泽,一口下去,微甜,顺嘴流汁,一个字“美”!用这种西红柿炒的汁浇捞面,噗噜噗噜,我能吃两大碗。生产队的菜园地晚上基本上是没人看的,各队种的大致一样,每户分的也不少,够吃,再加上群众觉悟相对高些,很少有偷鸡摸狗的现象。但有时我们这些小屁孩也会犯浑,趁傍晚时分去摸其他生产队的菜(自己队里的蔬菜舍不得),能捏动的是熟西红柿,刺不扎手的嫩黄瓜,我则喜欢大肚黄瓜,所谓的大肚黄瓜就是根蒂部小,下半部分隆起,像孕妇八九个月的肚一样,这种瓜,籽多汁多微甜好吃,但有可能是菜园里留的种瓜。记得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吃这种瓜多了,晚上家里做我最爱吃的甜面片配蒜汁拍黄瓜,可惜肚子被黄瓜籽占居,只能勉勉强强吃了一点,妈妈用好奇的眼光盯着我,我则用肚子难受为由搪塞了过去。唉,少时懵懂冲动贪玩,经常做出荒唐可笑的事情,你呐,有与我雷同否?</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