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之·一只小狗的怀念

歐土·蓮🌸

（本图片来自网络，谢谢！）

       由于上班的地方是城郊，本来小城就不是那么严格，所以在上下班的路上，遇着狗，或随拍那些友好的狗，成了一种常态。我一直固执地以为，那些趴在地上看着我拍照的狗，无论是一只独狗，还是相互吸引在一起的几只狗，或者是一两只大狗带着几只小狗，它们都是幸福的狗。我甚至想过，假如人生真有轮回，下一辈子我宁愿变成一只狗，相信公狗有公狗的快乐、母狗有母狗的幸福！尤其在一个可以有“视狗为儿子、视老人为狗”的魔幻时代。

       最没有想到的是上个月的19号，那天因为到乡村看桃花而直接回家了，为了取回自行车，傍晚饭后与孩子她妈散步到单位。暮色里，分明有两只乌黑的狗崽哩相互依偎在一棵桂花树下，吟吟呀呀的，看到我们走近更是一副讨好的乖巧样子。问门卫何来两只小狗？说可能是还在门口干活的小工带来的。问小工却摇头。门卫再补充说下午就在这里，是有两只大狗带着。我太太笑说，这狗爹狗娘也真粗心，天黑了，只顾自己回家，两个孩子丢了也不知道回来找一找。我却说，可能是这两个小崽子故意躲了起来，目的就是想“离家出走”呢。太太再发挥，那说不定是两只大狗拐了这谁家的小狗，最终没有跟它们走呢。还是太太有着女人的细心和善心，临走不忘交代门卫去食堂找些剩饭剩菜，说这样这小狗就会跟着你。次日这两只小狗就宛如我们这大家庭中的一份子，仿佛本来就是在这里生这里长的，摇着尾巴、咿咿呀呀，与谁都是熟人熟事。门卫说昨夜天黑了后，这两个小家伙估计寻着灯光想“回家”了，在透光的玻璃门外“唵唵”地打门。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这两只小狗俨然成了单位的“在编狗”，上上下下、男男女女，没有谁不喜欢它们。有人说，估计有七八斤，两只加起来一起宰了可饱一餐口福；或说不妨等到冬天，不是更能大餐一顿；甚至有人想便宜买走，理由是随时可能会走掉。最强音还是觉得养着好，俗谚说得好“狗来人家富”（即不知道回家的狗落脚谁家就会给谁家带来财富），也就是说，我们单位突然无厘头地来了两只乖巧可爱的狗狗，是好兆头，宰杀吃掉有违人性之本善。我更是现身说教，说我乡下父母家前年春也来了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黑狗，没有多久就换了一只狗似的，长得秀哩秀气。非常奇特的是，我们回乡下去，从未谋面，那只狗竟然还在门前就知道摇着尾巴跑过来，表现出很亲情的样子。这两年来，是不是给家里带来了财运我不知道，但年过古稀的父母没有什么病痛倒是真的。唯一的不足是“冇作崽哩”（即这只母狗怀的胎少还不善哺育），为此我一个弟弟说要“弄掉【wīe】它【jī】”（即打杀烹饪之），还强加一个理由就是走掉或被偷窃去了可惜，原因是老娘身边曾有一只大狗舍不得“弄掉【wīe】”而不知哪一天就不见回家了。当初也是我反对。我反对“弄掉【wīe】”的真实想法是，这与家人这么亲近的狗是家中老人的一个伴，当面打杀于心不忍。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于心不忍”呢？有点像“孩子没娘说来话长”。说一句大话，1989年我的命运和我们“D和国家”的命运紧紧地联在一起，似乎从春天一开始就预感将会有一个“多事之秋”。农历年前，我远道归来满怀欣喜与恋人相会，不料节外生枝扫兴而归，正月再去拜年还是难以修合，在家人面前、在朋友面前，乃至在亲戚面前，我都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像一只只有力的大手按住我，使我动弹不得、呼吸不畅。时隔26年后的今天，我已无法再确切描述那时的心情是沮丧，还是孤立无援，就是翻阅当年的日记也不可能有仔细的描写。不可磨灭的印象是节后回单位上班，我竟然“提”了一只小狗去。记不清是我买的、还是我娘买的，记得是一只黄毛小狗，大小恰好缩在一只菜篮子里，一只矮胖圆形敞口型的竹篮，没有扎紧小狗的“手脚”，我这样提着，它不声不响，不知是出于“预感的恐惧”、还是抱着“听天由命”的想法，总之它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或懵懵懂懂的神情，就是在长达几个小时的班车上，还有中途转车，它都没有站起来伸伸腿扭扭腰摇摇头。

        回到单位，从领导到阿姨，都以为我带来给大伙儿吃的，也难怪，嗜好（吃）小狗是当地的传统，春节请吃“辣炒狗崽哩”是不可或缺的一道佳肴。我以这小狗还小为由当起了这小狗的“法定监护人”——我吃饭它跟着我食堂；我没有出门它跟着我溜达；我外出它呆在楼道上；我睡觉它就睡在房门口；...有个别的时候，我甚至想这只小狗就如我当初到来一样，是典型的“独在异乡为异客”，比我更孤寂的是，它还没有与其他同类交流的能力。我与这只小狗的相处，完全可以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关系。不可抗拒的是，这只小狗最终成了我们几个年轻人的盘中餐，为其中之一去南昌进修践行。事后一直耿耿于怀或难以原谅的是，我当时怎么下得狠心，亲手把它按进水池里淹死？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清晰地记得当时的细节，越来越觉得那是罪孽！

      

       那一年，我的自尊、我的情爱，甚至灵魂在不断选择与被选择的恋爱中，被误解、被遗弃、被伤害，甚至被亵渎。继而在职场上一败涂地，差一点点就是头破血流。寒夜孤灯，我的盔甲一片片消融，无语地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却又不是诗人“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我没有想过，我的倒霉或沉沦，是不是与我亲手闷死这只与我应该有缘的小狗有牵连？我想到的是逃离，那是我唯一苍白的选择。整整一个漫长的冬天，我所有的动与思都离不开“逃离”二字的扼守。

       辗转多年后，像画了一个圈，我回到了依旧贫弱的故乡，“狗不嫌家贫”或许是我没有衣锦还乡的潜台词。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在大狗小狗的眼里，可能也就是稀疏平常的“凡夫俗狗”。有学者曰：天地间最无私最真诚的爱，首推母狗对狗崽的爱；其次是娘对孩子的爱；第三才是情人之间的爱。呜呼，狗不仅是我等人之挚友，更是我等人之楷模！怀念一只曾与我“相依为伴”的小狗，原来也是有理论支持的。或者，我在灵魂深处，为自己亲手扼杀一只小狗而不时忏悔，就是一种“修合无人晓、存心有天知”。

       但是，我还是要想到，突然有一天这两只小狗说不见就不见了，或者有一天成了大狗还是逃脱不了被烹食的命运。到那一天，我会是怎样的心情？不能免俗和众人一样“暴殄天物”、还是酝酿几滴鳄鱼泪以忽悠自己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