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奶

岩龄

　　说起五奶，远近闻名。

头上常年拢着网状黑色帕子，脑后挽一圆髻，蓝色大襟褂子，宽腰阔裆裤，小巧尖头圆口布鞋，绑过的脚背高高隆起，笑起来没牙的豁嘴上翘，一脸慈祥。

小孩都怕她，见她会绕着走，不光小孩怕她，村里的大多妇孺也怕。有时候，没来由的，五奶坐在高高的硷畔上，两腿蜷曲着，双手拍地，扁嘴哭嚎，尖利的女高音在对面的寨子山头回荡，槐树上归巢的雀儿四散而逃。

五奶的哭骂声很有特色，低音区舒缓圆润，略略铺垫，陡然拔高，高音区稍作停顿，打着旋儿攀升，悠长嘹亮，花样翻新的问候着谁家的祖宗十八代。

可惜五奶时代，没有现在所谓的“原生态”，否则，五奶的“哭腔调”极俱特色，五奶哭骂时一般没人敢劝，哭够了，骂够了，心里得劲了，自会鸣金收兵，就像开始时一样突兀，戛然而止。

真正让五奶声名远播的是另外两件事，“挂肉门帘”和“洼炕”，当你惹着五奶时，五奶会掂着小脚，趔趄到你家门前，抽出裤腰带打个结，挂在你家门斗上，伸着脖子往上套，这就是挂肉门帘，这时候，你所能做的的就是说各种好话，放各种彩虹屁，极尽乖哄之能事，否则，五奶极有可能趁势挂在你的腿上，甚至有可能抓着你的要害部位，轻松拿捏。这时候，就得下跪求情，千万不敢让五奶把脖子伸进裤带套。其实，所谓惹着五奶，无非就是地界相邻的一垄地，院子边上的一棵树，一颗鸡蛋一头算蒜之争。

五奶赢了，顺心了，自会离开，否则，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洼炕。所谓洼炕，顾名思义，就是躺在你家炕上，各种哼哼，各种哭闹，各种不得劲，各种奄奄一息。五奶需要的，是稀罕吃食上贡，延请各色人马前来说情，还有你的赔偿。五奶在你家躺多久，有可能三天，也有可能五天。一切都取决于五奶的心情。

这时候，你就不得不对陕北方言的博大精深顶礼膜拜，“洼炕”，洼者，低凹，低洼之意，炕自然是指火炕。描摹一种状态，形容五奶像摊泥一样，摊在你家炕上，反映一个过程，你家平整火炕被持久搓磨，出现低洼。当然，五奶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之人，提出的条件满足了，五奶自会爽快下炕，头也不回。

另外一件事说起来则让人脊背发凉，族里一大妈和丈夫闹矛盾，喝了卤水，就是点豆腐那种卤水，众人迅速磨了黑豆糊灌下去，以期中和卤水，还是没能抢救过来，脑畔山添了一座新坟。

第三天，五奶被“乏”倒了，我们一群孩子赶到时，只见五奶躺在炕上，双目紧闭，嘴里述说着大妈生前遇到的一系列糟心事，受到的各种委屈，生前没有交代的事，口齿清晰，语气腔调完全就是大妈生前的模样。大妈的儿女们齐刷刷跪在地上，小的喊妈，大的祷告，乱做一团，回应着五奶（大妈）述说的各种事。族里长辈安慰劝解大妈，答应着大妈的要求。拿来香蜡点上，烧纸叩头，窑洞里烟雾袅袅。在长辈的祝祷声中，五奶逐渐平静下来，气息渐弱，沉沉睡去。

五奶几天没有下炕，大病一场。问起五奶之前发生的事，五奶一脸茫然，全无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