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母亲节即将到来之际,翻开曾经写下的文字,往事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b>1 . 脑海中印刻的画面</b></p><p class="ql-block"> 午后的斜阳透过宽敞的玻璃窗瀑布般倾洒进客厅,在窗户的左下角投下一个剪影,一个年迈却精神矍铄老人的剪影。这画面如幕布,几年来总在我推开家门的一刻映入眼帘。母亲见我回来,便起身移步到沙发上。我曾问过母亲每天坐在窗前看什么呢?她说看马路上人来人往,看楼下大人们接送孩子上幼儿园,看花开花谢、寒暑更迭……</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母亲在看行人的同时也是在看自己匆匆而过的人生,在看那一张张稚嫩脸庞的同时,也沉浸在几十年前哺育儿女辛苦并快乐的幸福之中。</p><p class="ql-block"><b>2 . 什么时候开始 一切都不一样了</b></p><p class="ql-block"> 是去年(2018年)的九月。我推门而入的时候,剪影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再驻足窗边,反倒更多地栖身沙发,恬静地睡着。平时每晚必看的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也不好好看了。我甚至一度疑惑,是她变“懒”了吗?明明是一生勤劳的人啊!于是,我不时地给母亲找点活干。 “妈,把这把芹菜摘摘。”妈便起来把菜摘好,杆和叶分开整整齐齐地放在篮子里,并吩咐我不要把叶子丢了,凉拌着吃可以降血压 。 “妈 ,没事拍拍手,舒筋活血,不许偷懒。” 妈便乖乖地拍起手来。</p><p class="ql-block"> 却不曾想,哪里是母亲变懒,那是命运借病魔的手扼住了母亲的双腿。</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个独立、自强的人,从不愿麻烦人。在这之前,地板脏了,她起身自己拖。开饭了,发现桌上少了一双筷子,她起身去厨房拿。为此,我批评过她很多次:“我们在家时,你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自己做呢!” 可她就是“屡教不改”。如今我多么希望她还能凡事亲力亲为啊!多么希望她能再为我包一次饺子,做一盆陈氏皮冻,那是世上最好的美味。多么希望她还能帮我往腰上糊一贴膏药,那是世上最好的疗药……</p><p class="ql-block"> 我回家没几天母亲就住院了。身体每况愈下。母亲生命的小船就像在暴风雨中摇曳的扁舟。在那之后的一年时间里,我不断往返南北两地。这一年,时光的小河流淌得异常艰难,时而流入干枯的沙漠,时而冲下断崖。</p><p class="ql-block"><b>3 . 病来如山倒</b></p><p class="ql-block"> 除了关节炎,母亲平时几乎不生病。就像特殊合金钢造就的身体。而这个曾经矗立的楼阁,顷刻如流沙,止不住地崩塌、下陷。器官们开始接连罢工,像是某种合计好的报复——对于多年来母亲没有善待它们的报复。肺炎、脑梗、胃出血……母亲一整年中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发烧中度过,89岁了的人啊,何等折磨,她咬紧牙关,缄默苦捱,从未抱怨过。</p><p class="ql-block"><b>4 . 生命进入倒计时</b></p><p class="ql-block"> 十二月,母亲大拇指边上的脚骨被鞋磨破,迟迟不愈,红肿化脓,疼痛难忍。内服外擦的止疼药均无效。起初我们(包括前来会诊的普外医生)都以为是伤口感染所致,想尽办法帮她缓解疼痛。我们手足三人化身“蒙古大夫”,变着花样发明新招,却在来不及为自己的小机智雀跃欢呼时,全数打回原形。明明十指连心,那钻心刺骨的痛让母亲寝食难安。但她还是坚毅、隐忍着,不喊一声疼。</p><p class="ql-block"> 看到她无论白天黑夜总是不停地起来用手去抚摸左脚,我好想她可以把疼喊出来,至少也是一种纾解。母亲却若无其事地说,疼吧。疼够了,就不疼了。我看着,好难过。我为自己的无能、不能为她减轻疼痛而流泪。</p><p class="ql-block"> 经血管外科医生诊断,脚疼为大腿动脉闭塞所致,时间长了会有坏死的可能。冒着极大的风险,我们决定给母亲安装了两个支架。血液循环到了脚趾,终于不再疼痛了。赞美现代医学!但也并非所有的问题都能如此药到病除。有些病用药会产生矛盾,抗血凝阻止了脑梗,却致使了胃出血……医生亦很头疼。而后的胃镜检查中,发现靠近幽门处有一肿瘤。它就像吸血鬼,无情地吸食着母亲体内本就残存不多的养分、血液。母亲日渐消瘦、憔悴,生命进入倒计时。</p> <p class="ql-block"><b>5. 多想能把母亲挽留</b></p><p class="ql-block"> 我懂,生老病死实属自然法则。母亲89岁已是高寿。但我多想她多活哪怕一天、两天、三天……退一万步,至少在世之时,健康、安逸、不受罪。看着她每天承受着源自病痛的无尽折磨,我好无助、也好无力。</p><p class="ql-block"> 在那些抗生素不断升级,白细胞居高不下;止疼药由一片增加到两片、脚疼依旧的日子里。我心中常常升起一股无名的“火”。我甚至想对母亲发脾气,为什么给你吃了那么多最有营养的东西,你的血红素、白蛋白还是上不去?为什么不让你下床,你偏要偷偷下地自己去卫生间?我开始试图在心中搜刮母亲从小到大待我的“不是”,好让这心火找到发泄的出口。</p><p class="ql-block"> 于是在那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夜晚,我独自披着月光沿着记忆的小河逆流而上。这条河时而开阔,时而狭窄;时而平缓,时而湍急。不时有浪花飞溅,每一朵都是父母的恩泽雨露。</p><p class="ql-block"> 我追溯到小河的源头,不但没有找到母亲待我的“不是”,却看见了这么多年来,我待母亲的诸多“不是”。年幼时,我体弱多病,是母亲抱着我寻医问药,从死神手中夺回我;青春期时逆反倔强,邻居怂恿母亲“棍棒底下出孝子”。可母亲却不曾动我半根手指,也没有过半句责骂。母爱就像大海将我无条件、无极限地包容和接纳(反倒是我,做不到母亲那般无为而治,会对遗传并放大了我的倔强基因的女儿拳脚相向);上高中时,有一天学校有事,我比平时回来的晚,快到家时发现楼前雪地上有个身影在晃动,走近后才看清是母亲,她在凄风苦雪的夜色中等待我的归来。而我却不知道给她一个拥抱或者道声谢谢(后来这个瘦弱却顶天立地的身影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伴我走过一次又一次人生的夜路)。考大学时父母觉得女孩子学医比较好,我偏要选择理工。父母建议我在家门口的大学读书,我偏要去向数千里之外。从此隔着长江、黄河,而后珠江,遥遥相望。所能例行的孝心亦只是每个周末,电话里的问候。父母未曾怪罪于我。</p><p class="ql-block"> 记忆的小河里满载着我对父母的愧疚。后悔没有学医。后悔不常伴左右。若当初,选择不同的道路,面对同样的如今,我是否还会这般无助、绝望?我把满腹的委屈再咽回肚里,绞尽脑汁变着法,想让母亲身心轻松少许。</p><p class="ql-block"><b>6 . 母亲坚强 我很心疼</b></p><p class="ql-block"> 母亲最让我心疼的,就是她总是无比坚强。每次你去摸她的头,她总是先说:“不凉也不热。”可是那水银柱分明已经爬过了38°C啊。你问她哪里难受,她总是一口咬定哪儿都不难受。可明明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是隐忍,是溢出来、藏不住的苦与痛。直到与世别离,她至多也只是说,感觉不得劲。母亲,你为什么如此坚强?</p><p class="ql-block"> 让我心疼的还有母亲的清醒。</p><p class="ql-block"> 每次照顾她吃完饭,她总是催促我们快去吃饭。每次扶她躺到床上,她总是叮嘱我们快去休息。我知道她除了器官的疾病外,最难愈的是害怕拖累子女的心病。我常开导她不要有负担,“养儿千日,用儿一时。” 小时候不是你屎一把尿一把将我们拉扯大的吗?她固执,根本听不进去。她希望上帝早一点把她带走,这样就不必耗着病床前的儿女。好几次,她问我:“是不是上帝把我遗忘了?如此无用,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每当这时,我只能避开母亲的视线,匆匆留下一句:“妈,你别这样说。” 含着泪仓皇逃至病房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把脸,又或是躲进家中隔壁小屋,提起毛笔佯装练字。</p><p class="ql-block"> 母亲才不是无用之人。她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功臣。她虽然没有子女的博士、硕士学位,虽然没有丈夫、儿子事业上的成就,但她是最伟大的母亲!如果这个家是一棵大树,她就是深植于泥土里的根脉,为树冠供给养分,令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而她却默默无闻,从不曾居功自傲。</p><p class="ql-block"> 平日里勤俭成了习惯,在家如此,在医院亦然。白天她总是让我们把病房的灯关了,阿姨有一次戏说:“反正也不用咱家的电。” 母亲却答:“国富才能民强,大河没水小河干。”</p><p class="ql-block"> 最后的日子里,母亲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比如,她不时忘记自己病重住院,有时指着冰箱问阿姨:“什么时辰了?冰箱里是否还有菜?孩子们要放学了,我要下地去做饭。” 与其说那是神志不清的“胡话”,不如说是最真实的清醒。母亲的一生,为公婆、为子女、为先于她离开的丈夫“洗手作羹汤”……她来人间走过这一遭,心中装下过很多人,唯独没有过自己。</p><p class="ql-block"> 我更希望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能糊涂一点、神志不清一点,这样便可以少些对痛苦的感知。可她却是那般清醒。</p><p class="ql-block"><b>7 . 别了, 我爱的母亲</b></p><p class="ql-block"> 上帝没有遗忘母亲,只是向她招呼一声后又打了个盹。几十年如一日地燃烧着自己,照亮着我们,让母亲这盏灯耗尽了最后一滴油,火苗奄奄一息,母亲渐行渐远……</p><p class="ql-block"> 2019年9月27日16时53分,母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永远地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按着母亲生前一贯的风格,我们一切从简地办理了丧事,为她送上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 世上最爱我、疼我、宠我的那个人走了。没有了推门而入时窗边的剪影。孤独,雷电般将我击中;家庭微信群里不再响起姊妹们通报母亲病情的急促提示铃声。空虚,黑洞般将我包围。一切都无所适从。</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我顿时就像是一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了牵挂,也没有了根。</p><p class="ql-block"> 虽然不能把母亲挽留,我还是想在心里轻轻地唱起那首歌,给天堂中的母亲:</p><p class="ql-block">“那一天我拉着你的手</p><p class="ql-block">多么希望能把你挽留</p><p class="ql-block">为什么你要一个人走</p><p class="ql-block">甚至你都没有回回头</p><p class="ql-block">我任凭泪水 肆意的流</p><p class="ql-block">你已经不会再牵我的手</p><p class="ql-block">我不想再祈求你的保佑</p><p class="ql-block">只盼来生和妈妈常相守</p><p class="ql-block">多想你再摸摸 我的头</p><p class="ql-block">多想你再牵牵 我的手</p><p class="ql-block">多希望你是到天国去旅游</p><p class="ql-block">可天堂的路啊来去不自由</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妈,您一路走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