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门春旅

高山杜鹃

公元2024年五·一假期，兄弟姐妹结伴来到祁门。春意正浓，山色如画，我们带着几分闲散、几分期待，踏入这座藏在皖南深处的千年古镇，开启一场不赶路、只走心的春旅。

清晨走过阊江边，仁济桥静卧在微凉的水面上，石拱如眉，勾勒出旧时光的轮廓。桥头蓝底白字的“仁济桥”标识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复古的路灯泛着柔和的光，仿佛还留着昨夜的梦。江水轻拍桥墩，细碎的水声像是时间的低语。对岸的现代楼宇倒映在水中，与古桥相望，一旧一新，却意外地和谐。我们站定片刻，谁也没说话，只是任春风拂面，任这山城的清晨把心洗得透亮。

六点刚过，阊河两岸已有了晨跑的身影，三三两两，脚步轻快。这座山城的勤勉，藏在每一个早起的呼吸里。集市也悄然苏醒，菜贩们支起摊子，竹筐里堆满刚采的山货——嫩竹笋裹着泥香，野芹菜还带着露水，还有叫不上名字的草根野菜，像是大地悄悄递来的春信。吆喝声不高，却热乎，像一碗刚出锅的热汤，暖了整条街。

转角处一家早点铺，门头写着“徽州小馄饨”，红底白字，朴素得让人安心。我走进去，要了一碗。汤清味鲜，馄饨皮薄如纱，咬开是细嫩的肉馅，浮着几星葱花和蛋皮。老板娘笑着问：“辣子要吗？”我点头，她麻利地舀一勺红油，香气瞬间升腾。这一碗，不只是早餐，是这座城清晨的温度。

街市渐闹，摊位沿路排开，竹签、青菜、手工豆腐，琳琅满目。人们慢悠悠地挑拣，讨价还价也带着笑意。阴云低垂，却压不住市井的烟火气。我站在人群中，忽然觉得，所谓旅行，不一定要去多远的地方，有时，就在这条普通的街上，看人来人往，听方言轻语，心就落了地。

沿着江远远望见一座多孔石桥横跨阊江，绿树掩映，桥下流水如练。远处山坡上，一座高塔静静矗立，像是守望者，看尽千年风云。桥边是整齐的居民楼，白墙灰瓦，与山色相融。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河面，泛起碎金。我们坐在岸边石阶上，谁也没拍照，只是静静看着——有些美，适合留在眼里，而不是手机里。

转入老街，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两旁是徽派老屋，马头墙高低错落，檐角挑着天空。一串串红灯笼垂下，随风轻晃，像是春天写给老城的情书。几个游客慢悠悠走着，有人驻足拍照，有人仰头读着门楣上的字。电动车停在屋檐下，现代生活的痕迹悄然嵌入古意之中，却不突兀。这里没有过度的商业喧嚣，只有生活本来的样子。

我站在仁济桥头，风吹起衣角。桥下流水潺潺，两岸绿意盎然，远处楼宇林立。同行的哥站在桥边，要我来一张，望着江水，留下了一张对山水的眷恋。古桥不语，却把人与城、过去与现在，轻轻连在了一起。

上午时分，来到我外甥工作场所参观祁门红茶。工作人员给我们展示了茶艺。透过明亮的茶具，可以清淅地看到茶汤红艳透亮，边缘竟泛着金圈，如传说中所说，是茶黄素丰盈的标志。轻啜一口，醇厚鲜爽，舌尖微甜，喉底回甘。工作人员介绍说：“这叫‘祁门香’，像蜜糖，又带兰花香，喝一口，春天就住进心里了。”我信了。

听他细说红茶的功效——提神消疲、生津清热、利尿排毒。原来这杯中物，不只是风雅，更是生活的智慧。尤其在这微闷的春日午后，一杯热茶，竟让身体轻盈起来，仿佛连思绪也跟着清明了。

后来我们走进祁红博物馆，见到了一台老式木质揉捻机，单桶结构，叶片斑驳，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匠心。它静静立在展厅中央，像一位沉默的老匠人，讲述着茶叶从鲜叶到成茶的蜕变。旁边标牌写着中英文说明，字里行间，是对传统的敬意。

墙上挂着一幅书法，淡蓝宣纸上写着一首咏祁红的古诗，题为《老舍咏祁红》。笔力遒劲，气韵生动。右下角有老舍签名与印章，墨香似能穿越纸面。我站在画前良久，忽然明白，茶不止是饮品，更是文化的载体——它被诗人吟诵，被匠人打磨，被岁月珍藏。

另一幅字写着“祁红史话”，赵朴初题字，庄重典雅。短短四字，道尽百年风云。祁门红茶，曾是国礼，誉满五洲，如今依旧在山野间静静生长，不争不喧，却自有光芒。

在茶艺厅，我们围着坐下闲谈，享受着茶烟袅袅。窗外绿意扑眼，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木桌、茶具和笑脸上。茶过三巡，心也甜了。原来最好的旅行，不是打卡多少景点，而是能在某个地方，与家人们共享一壶茶的清香。

祁山镇，古称“梅城”，自唐置县，千年文脉未断。六都村的承恩堂、宪伯坊、世美坊，每一砖一瓦都刻着历史。而今虽有些破败，却更显真实。古桥、古坊、古村，像一本摊开的书，等你慢慢读。我们没走完所有角落，但已足够——有些故事，适合留白，等下次再来续写。

离开时，回望“祁红博物馆”的白色门楼，几个行人正拾级而上，背影融入微云下的天空。这座小城，不张扬，却自有其厚重与温柔。我们带不走山，带不走江，也带不走那一碗小馄饨的热气，但是，祁红的小包装肯定要带上几罐的，因为在心里，已悄悄装下整个祁门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