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翻过我家屋后一个小小的山峦,就是万岁太婆的家。</p><p class="ql-block"> 印象中的万岁太婆五十来岁,个子矮小,面黄饥瘦,眼睛有点大却是白多黑少,一头乱发经常盖过鼻梁,遮去了大半载脸,常年穿一件灰色的补了又补的皱巴巴的卡机布上衣,一条同样是补丁加补丁的皱巴巴的大布黑色裤子,看上去很不合身。</p><p class="ql-block"> 她从坪仑山那边的月山嫁过来,带有一点外地口言。做事不大性急,整日里慢慢吞吞,不愠不火,大火烧到眉毛上,她自岿然不动。大家说像她这种性格的人,起码可以活过一万岁,久而久之,方圆几里地都称呼她为“万岁太婆”,反而不记得她的真名了。</p> <p class="ql-block"> 万岁太婆不爱出集体工,摸摸细细的人,半天搞不成一件事,大家都有点嫌弃,不想与她共事,她自觉没趣,就很少下地劳动,不过别人也不去说她。丈夫患有哮喘病,又喘又咳又吐进吐出,走路都很吃力,哪里还做得了重力活。夫妻三四十岁,才生下了三个子女,子女年幼,家里没劳力,挣不了几个工分。</p><p class="ql-block"> 那时生产队里发给每户的口粮,多的时候每人每月也就20来斤稻谷,荒的季节可能连续几个月都发不到粮,她家一年到头除了分点口粮之外,没有多少工分粮。劳力足的家庭在自留地里种点红薯瓜菜,“蔬菜半年粮”,将就一点,半饥半饱,一年也就这么应付过去了。但她家地里也种不出多少东西来,要养家糊口,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所以借米,就成了万岁太婆的日常事务。在我们那里上了一点年纪的人,至今都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一年365天,万岁太婆大约有300天在借米下锅,尽管总是挪借,但实际上,她家一年到头,也并没有吃过几顿饱饭。</p> <p class="ql-block"> 她仍旧穿着那一身补了双补的皱巴巴的衣服,一个布袋子总是缠在贴肉的腰间,风一吹,紫色的带点小红花的小布袋就露出来。哪个生产队开仓发粮,万岁太婆是最先知道的,她得马上行动,出门往那个方向去借米。</p><p class="ql-block"> 我们队里发粮时,万岁太婆一般首先进我家。我父母都是仁义人,面子重,即便自己家也只能半蔬半饭的勉强维持二三天了,也见不得别人家无米下锅,只要有人来借,总是匀借人家一两升,对于万岁太婆这样没有劳力的人家,尤其很是同情。有时我家也实在借不出了,或者借的次数多了又没有及时还上,她有点不好再开口,不得不绕往附近其他邻居家里去借。借去之后,别人家里等着她还米下锅,她却常常无法还上,于是借了几次之后,有的邻居就不大欢迎她再次借米,远远看见她往这边走来,有的就将大门关起来躲避,有的借故谷子还没有碾,有的干脆说家里也没有米了,时常花了大半天,挨家挨户借了一大圈,却是无功而返,她也只能焦头烂额地回家,煮点红薯汤或者蔬菜应付一家大小了。</p> <p class="ql-block"> 借归借,其实万岁太婆也算半个爱面子的人,还比较讲信誉。小气点的人家借米给她时,往往将手掌右侧从竹筒升子口往下面抹过去,将米抹出来一个较深的凹凹,一升米少了五六钱,万岁太婆也只是笑笑,当作没看见,并不讲多话。还米的时候,让人自己往米桶去量;自己队里一发到粮,她马上就挨户还米,把自己发的那点粮还了之后,米桶之中,剩下的米又没有几粒了,她只好又去借米,如此循环往复,年复一年,月月如此。</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样的日子一直坚持到1982年,这年搭帮邓公分田到户,实行联产承包,她自己的小孩也长成了半大的人,可以下地劳作了,再与别人家交换几个工日,大体上可以完成所有的田间活计,收回的稻谷除去征购粮,基本上可以满足一家全年的口粮了。</p><p class="ql-block"> 自此以后,我们没有再看到万岁太婆借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2023.12.8于韶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