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脚印》（84）

袁公

脚印，在尚未留下的时候，它的模样是可以选择的，但是一旦踩出了印痕，它就被载入史册。 ——题记 第八十四章 谷关林咽泪藏悲别爱校 吴老师受托代笔寄温情 谷关林为能让那位朋友把钱支取出来而放下心后，才顾上想自己的事。 他一想县委竟然给他作出这样的安排，不禁一阵心酸，内心深处悲凉到极点。但他明白，现在仍还不是任由回首往事、宣泄情感的时候。因为，不会儿，县里就要来人宣布人事调整决定，他不愿给参加会议的教职员工们留下太过悲凉的感觉，他要显得从容淡然一些。所以，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不去触发那敏感的神经，免得过于心酸而失态。 上午九点，县委常委、组织部的张部长，在两名下属的陪同下来到一中。谈话地点预先安排在图书馆三楼那间权作会议室的房间。张部长进屋后在左手边面东落座，示意谷关林在他右侧入座。谷关林出于礼貌，请陪同的两名同志坐在张部长一左一右，自己则在其中一名同志右外侧入座。学校领导班子成员、中层干部和部分老师，围坐在对面和左右两侧。 会场内异常静谧。 张部长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我们几个来，是代表县委来宣布与一中有关的任免决定。根据县委常委会会议研究决定，谷关林同志不再担任一中校长职务，另有任用。一中校长，暂由教育局局长唐贵硕兼任。下一步，县委将采取适当方式，面对全县，公开选拔一中校长。关林同志在任一中校长期间，对一中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然后，张部长侧向谷关林微笑着说：“谷校长，说几句吧！” 谷关林首先对张部长表示感谢，然后说:“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想说三句话： “第一句话，我是党员，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第二句话，掏我本心，我并不想离开我心爱的一中，但由于我的能力有限，跟一中所面临的繁重任务比起来，感到力不从心，所以，我愿意把这个位置让出来，留给比我能力强的人，盼望一中在新校长带领下，能渡过难关，并创造辉煌。我在一中这五年，教职员工们，跟着我没少受罪，我只能说声对不起了。我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中校长了，但刚才听到张部长宣布，县里要给一中拨款二百万，我还是很感动。在此，我以一中一个老兵的身份，真诚地道一声谢谢！ “第三句话，为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想把著名诗人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背诵给大家听: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谷关林的话讲完后，跟以往不同的是，没有掌声，有的，只是不少人眼含的泪花。 　　在宣布任免决定的会上，谷关林注意到，张部长并没有宣布对他的新任命，而是说另有任用。他从这个小小的细节猜测，或许张部长也觉得，对他的任命有失公道，连张部长都不好意思去明说。这说明，县委决策层，对他的安排，意见并不一致。有县委书记一手遮天，别人的意见自然就被淹没了。 当天下午，谷关林在包括他的司机方晓在内的校办工作人员的协助下，开始整理书籍、文件和生活用品。 几个人，有的干这，有的干那，边干还不时发表点感慨。方晓说:“谷校长费了那么大劲，把新校给建起来，赶走也没住成真正属于他的办公室，唉！” 的确。新校在建设时，本来是专门盖着办公楼的，但由于垫资施工方，想以此制约学校多给钱，一直没让学校使用。谷关林当时就想，不让用就暂时不用，好在老师们已经有了集体备课室，领导层和管理人员在哪儿办公都一样，无非是条件差点儿。当年，毛主席他老人家指挥三大战役，也不是在皇宫式的建筑里，这本是无所谓的事。所以，本应搬进办公楼的领导层及处室工作人员，都散布在教学楼和图书馆那些本不是作办公用的地方。 正在往纸箱里装书的方晓，环视了一下谷关林这所谓的办公室，无不心酸地说:“你就说这地方，像个校长用的办公室嗷？恁们也知道，这本来是学生们上下微机课穿脱鞋套儿的准备室。正因为它是这功能，配备的暖气，组数和片数都很少，冬天里温度低得很。夏天里，由于窗户在东墙，太阳直晒着，其它三面又不通风，尤其是到了伏天，热得受不了。这跟冬暖夏凉正好儿反着哩！你说说，谷校长办公就是这样儿个地方儿！还……” “方晓！甭再说这些了。”正在分拣柜橱里的文件的谷关林劝阻方晓。 “不！谷校长！我今儿个得把我憋在肚里想说的话，当着伙计们的面儿往出倒倒。” 谷关林听到方晓这么说，没再硬阻止。 方晓接着说:“再就是这个空调，唉！一看见它，尤其是谷校长遇到不顺心事儿的时候，我这心里呀！就难受得很。”也许是又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说着说着，还只想抹泪。 方晓平复了一下情绪，又说，“为什么买这空调，都知道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买的。买上后，别人没，自己也不用。恁说，这样儿的领导，这样儿的‘一把手’，到哪儿去找哎！现在……现在竟给这样儿安排！”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原来，由于建校缺钱，为把有限的资金用在更需要的地方，新校在勉强投用后，都没有装配空调。因为学校摊子大，人多，一装就不只是十台八台的。既然不能都装，谷关林就坚持自己也不装。 那还是前年伏天，学校接到通知，县人大第二天就要组织全县的省市县人大代表到一中视察，赶上那几天持续高温，那么多人来，没台空调可受不了，于是，谷关林才安排买回来一台。尽管从此他屋里有了空调，但光他自己的时候，始终是吹电扇，从来不开空调。有一次，也是天挺热，校办主任娄素廷去向他请示汇报工作，见他满头是汗，还敞着怀擦汗，就问:“咋儿不打开空调哎？”他说:“恁们没空调，我忍心开嗷！” 整理好东西后，谷关林分别去向牛世傲、郭世梁、丁金銮和李玉增等老伙计们告别。此时此刻，老伙计们除了感到唐突，个个都想挽留，哪怕是再让他们的谷校长多呆几个小时也好，但此刻，他们却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好。而谷关林呢？他还等着给他开欢送会吗？他不会，就是开，他也会谢绝的。谷关林执意现在就走，恋恋不舍的伙计们，便自发地、无言无语地送他下了楼，又送出学校大门，一直到谷关林上了车，这才悻悻地返回。 就这样，谷关林带着对一中的眷恋，带着没实现自己理想的遗憾，带着留给他的痛，没有欢声，没有笑语，独自地、静静地、让人无不感到凄凉地离开了他心爱的一中。 　　这天晚上，很少失眠的谷关林，却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久久不能自拔。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最让他理不出头绪的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回想参加工作三十一年来，一中是他工作的第七站。之前，无论在哪儿，都留下了极其良好的口碑。在参工地白土地供销社，虽仅两年，临走时，比他整大十岁的伙计张珍彦，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竟流下了不舍的眼泪。调到商业局后，很快从单个科室的干事，成长为全局的专业资料员，负责起草全局性的文字材料。当县委办看好他去找局长商调时，才知道他仍然是农民身份的副业工而无奈作罢。调入工商局后，他更加勤勉，赢得领导的高度评价和赏识，以致在工商系统招录干部时，把并不符合时间条件的他，列入转干人员名单，报到了地区工商局，后因有人告状而暂且终止。后来，当地区工商局通过他写的材料认识他后，又赶上全地区经审核刷下来几个人，把空出的其中一个指标，带帽给了方兴县工商局，让他参加了补录考试并顺利通过，成为一名国家正式干部。可是后来，令谁也意想不到的是，又因之前告他状的人，以其不符合条件被录用为由，告到他曾服务过的县委书记那里，县委书记不分青红皂白，即令县局清退。结果，地区工商局和人事局在并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情况下，耐不住县里总是催促，终予清退，把他打回到原来的农民身份。接下来，县委宣传部、县委办公室和地区工商局相继借调他，并都承诺一旦有机会优先给他转正。然而，机会并非想来就来，每次都是借调一段时间后，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返回原单位。刚从这儿返回，又被那儿借去。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将近两年后，不知县领导们是谁提议，自发出面协调地区有关部门，给他落实了政策，决定恢复执行四年前工商系统招干时的批文。从此，他才铁定为正式干部。方兴县人事局在转给工商局的函件里，一个是转干通知函，一个是调他到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调令。在政府办期间，历任资料员、副股长、股长、副局级资料员。四年半后，被调任县委办副主任，主管资料工作。在此期间，曾荣获全省党委系统优秀文字工作者称号。因受领导赏识，在此留职长达六年。六年后，调任北佑镇党委书记。其间，曾获梅花市优秀党务工作者称号，并成为县级后备干部。四年间，历年年终考核，北佑镇均位列全县乡镇前三名。没想到，在他预想的履职生涯最后一站，却“栽”到了一中，如被贬谪流放一般，寒心之痛，伤心之感，无以言表。 这一夜，在他不堪的回首中，能留下印记的，是如下几段文字： 我曾怀着无限的神往来到这大可作为的地方图求的不是安逸只是想改变它原来的模样 我曾当众袒露心底的铿锵掌声中感受到员工的激昂是它给了我追梦的信心是它赋予我圆梦的力量 我曾赌过我必胜不败新校仅是初建就拆掉老房斗胆学了把背水一战的韩信暗自当了次破釜沉舟的项王 我曾目睹过秋粮满仓旧校刚刚响起改建后开学的钟声高考就伴随新校启用送来喜糖两年的汗水总算没枉流淌 我曾有过不解的迷茫竭力进取却遭当头一棒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实现突破后的再次高考竟违背愿望 我曾陷入极度的悲伤不是没想从跌倒处爬起而是遭到无边的指责和中伤委屈的泪水打着转滚出眼眶 我曾自认我还算坚强有难宁可咽泪也要拼命扛明知抽屉里就那俩过日子的小钱儿却不得不拿出二三去拆西堾补东墙 我曾牢记使命担当不管自己怎么化解如何抵挡也要保持学校的正常运转从不给县里添乱加忙 有人说一中的发展你功不可没也有人说你会千古流芳这些评价我自然不敢领受但也没想到给我的奖励竟是泪水两行 第二天早上，谷关林刚要吃早饭，听到手机有短信提示音。他打开一看，是一中一名普通的姓吴的老师发来的。写道： “忽闻调走生悲叹 两眼含泪忆流年 怎能忘 您把困难踩脚下 山崖再陡照登攀 怎能忘 巧妇难开无米灶 没钱敢把学校搬 怎能忘 筹资难见您眉头展 建校耗损您风华面 怎能忘 您用卵石摆字彰爱意 您借西游主歌唱期盼 怎能忘 教师节的包子如此香 高考后的短游那么酣 怎能忘 您怕饭菜贵难咽 偷偷品尝学生餐 怎能忘 无论日子有多难 老师福利从不欠 这一桩桩 这一件件 哪个老师没记心间 俺本想 苍天自长公道眼 谷公前程大无边 没想到 乌云密布天光暗 天道竟把好人冤 难道说 方兴不是中国地 方兴不共华夏天” 在此之后，另附一条短信:“谷校长，昨天晚上，不少老师自发聚在一起，谈论您调离的事儿，委托我写几句话给您。可是，千言也说不完您对学校和师生的爱，万语也道不尽我们对您离开一中的憾。谷校长，请多保重，祝您安康！您永远在我们的心中。” 谷关林看后，像一股暖流绕身而过，温暖着他那悲凉的心，顿时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只是觉得吴老师太过悲观，看问题也有些偏狭，他李仁增不是苍天，他所行之道也绝非天道，只不过是暂时遮住了太阳的一片乌云罢了。于是，他回复道:“谢谢您吴老师！也请您转达我对所有老师的谢意。读罢肺腑之言，深受感动。但也不必太过悲观。乌云岂能长蔽日，善恶终分待来时。当信：苍天必开眼，天道自秉公。” 　　按照要求，组织部去一中宣布人事任免决定的第二天，是谷关林到新单位报到的日子。他想，在报到之前，他应该先去向李仁增表达他对这种安排的不满。于是，上午一上班，他就去了县委。 见到李仁增，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对县委对我的安排，从情感上接受不了。” 李仁增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谷关林说:“调离一中，虽然是我的请求，但也不能这样儿安排啊！” 李仁增似乎理很直，气很壮，问:“这样安排怎么了？” 谷关林说:“我提出辞职，是因为一中面临那么大的困难，我却没有能赢得领导支持的本事，换个人，可能有利于一中的发展，所以我才提出辞职，但这不等于我干不了其它岗位的‘一把手’啊！” 李仁增怒气冲冲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啊？” 实际上，谷关林在来之前还心存侥幸，希望过段时间能得到重新安排。现在一听李仁增这话，心想，一个过过官儿瘾的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顿时觉得已完全没有必要再保留情面，更无需再遮遮掩掩。于是，他首先以轻蔑的目光直视着李仁增，问了句:“我是谁？”然后义正词严且有板有眼地回答道:“我是一个有人说他清高、不会给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领导上台、不屑给贪得无厌的脏官送礼、更不肯在居高临下的伪君子面前低头受辱的人！” 李仁增没想到他的话非但没把谷关林镇住，反而遭到强烈的反击，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在怒视谷关林几秒后才说:“怎么安排你，是县委考虑的事儿，你只有无条件服从的份儿！县委不认为对你的安排不合适。” 谷关林一听这话，起身便离开。 有道是：人活世上讲尊严，岂有真夫赖背弯。不辱节操拂袖去，官撸到底又何般。 欲知谷关林能否摆脱阴影，他又将书写怎样的后世人生，请看下章。 题图来源：百度插图来源：朋友圈微信本章字数：约5200字 袁公致读者您的关注，是我出征的战鼓；您的点赞，是我渴望的美餐；您的评论，是我前进的指针；您的分享，是我挺胸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