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的那年，那人，那些事

路平

春天里校庆日，不由回想起当年在校的情景。趁着记忆尚未模糊，按着我们当时经常出没的几个地方，记录点滴陈年旧事。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1977年邓大人一锤定音，全国恢复高考。不论家庭背景，凡身体健康，热爱祖国，求知若渴的年轻人都获得了文革以来第一次的高考机会。只需自愿报名参与，无需领导审批。这才让我们这些背景不那么光鲜的孩子能够有机会幸运地站在跟所有人一样的起跑线上。那时我是北京化工二厂仪表车间的一个小小二级工，还带了两个小徒弟。考试前正赶上大修没时间，王、朱、于、薛几位师傅们就一边起哄，一边替我把志愿选了：1清华电子系，2北邮无线电，3北工大自动化。我是在朝阳区永安里119中参加的高考。据报道那一年全国高考录取率是4.74%，被wg积压了10年的年轻人一同进入考场，为共和国历史上竞争最激烈的一次。

当年77级的准考证和82年清华研究生准考证，以及83年出国留学准考证都被有心的老父亲保留至今，作为历史的见证。

入学时的电子工程系，毕业时已经是计算机工程与科学系。后来听说当年清华电子系是清华77级平均考分最高的。五湖四海各省的状元比比皆是。而且同一班里47年到61年出生的都有。计7班的老同学们，你们都还好吗。

学堂路：当年入学就是沿着这条路第一次进的清华园。作为77级来清华上大学是那时候做梦都想不到的命运转折点。报到那天是冯工友作为朋友和班组代表送我来的。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后架子上放着母亲用棉门帘改装的铺盖卷儿和几件换洗衣服，早早的就来到学校报道。走在这条路上，脑子里就响起儿歌：“小呀么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 …”。当年读书时多少回忆都在眼前一幕幕地过。

就在学堂路边东侧，当年的机械加工厂好像找不到了。我们上学时曾被安排去铸工车间学工。当时怎么也搞不懂铸工跟计算机有啥关系。再说本人入学前就是产业工人，工农兵排行也算是老大，再学工能学出个啥。后来说车钳铣鉋铸是清华工科的基本功，反正叫去就去了。只记得三伏天高温下，刚出炉的铁水往模子里倒，溅出来的钢花从胸前被汗水浸透的背心上划过，滋啦滋啦地冒烟，谁也不敢大意，生怕万一倒歪了，铁水出来烫着扶手另一边的同学。

学堂路西侧是居民区，不少老师家属都住那一带。当年清华街道办事处自然也在那里。就在那里领的结婚证。办事的碰巧是娘子少时同窗，姓吴。一见面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就热闹地寒暄叙旧一番，然后突然脸一抹，一本正经地公事公办地走流程。最后终于在结婚证上盖了官印。意味深长地笑着双手递给我们，说着祝福的话。时隔40年之后，又有朋友告诉我，当时我已出国，娘子也已经考上北大研究生，按理结婚证不该在清华街道办。但吴办事员看在与俺家娘子发小的份上，二话没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给悄悄办了。吴师妹，在此请受小生一拜，算是迟到40年的感恩。

出国前最后一次离校也是沿着学堂路走的。虽未一步一回头，却也是恋恋不舍。感恩清华，感恩当年的师长们，不仅给了我学习的机会，还让我留校任教，并送我这个家庭背景不是那么“光鲜”的学子公费放洋留学🇨🇦，又是一个做梦也想不到命运转折点。师长们的恩德终生不忘，无以为报。

大礼堂：这座希腊式和罗马式风格结合的建筑不仅是清华的标志，当年也是全国高校中最大的礼堂。

77级入学和毕业典礼都在这。记得入学典礼上，有“半仙”之号的刘同学当时代表77级新生讲话。这老兄背着双手，戴着军帽，两眼放光朝上翻着，一副公社书记给老农民训话的架势，不用稿子，口吐莲花，指点江山，挥洒自如，一点也不输赵本山，甩如今照本宣科的官员们不知多少条街去。那档口台下一众师生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人生第一次见识了东北人能侃的功夫。也是在这里聆听了🇨🇳首位斩获奖西贝柳斯小提琴🎻大赛的胡坤的赛前演出。

还有过一个星期毫无功效的劳动也是在礼堂边上这个地方，筛筛子、码地砖，说来也算是为母校建设添过砖加过瓦。

图书馆：历史上清华图书馆曾经是中国最具规模的图书馆，建筑之精美，藏书之丰厚都是其他大学难以望其项背的。就在这图书馆的某一张书桌上，曹禺曾写出话剧大作“雷雨”，从35年在天津首演一直演到如今。外语系的殷若诚就是最早的演员之一。

当年图书馆前有一个从圆明园弄来的断碑，是纪念韦杰三烈士的。记得好像是个壮族人，早年为抗议北洋政府在列强面前屈膝，被段祺瑞zf卫队枪杀。朱自清先生，梁启超先生都曾在文章中提到他。这回好像没再看见这座碑，不知移往何处。天网恢恢，报应轮回，没见老天饶过谁，后来听说段在化工系的孙子……，可惜了年轻的生命。

到了我们那个年月，图书馆永远都是晚自习一座难求的地界。宽宽的书桌，斜阳透进挂着常青藤的高大窗户，满屋的书香伴着埋头苦读的莘莘学子，大厅里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让人觉得在这里不认真读书都不好意思。

当年考研时的书桌。记得毕业时考研就在图书馆。当时《数据结构》考试的最后一题出的有错。杨同学不仅指出错误，而且自己改题并给出正确答案，摘得贵系当年考研状元的桂冠，为一时佳话。如今杨同学在大洋彼岸教书育人，不少后来的清华小学长们都成了她的弟子。

当年的图书检索厅和借书台。不知如今图书馆借书还有什么限制。当年留校后拿到蓝皮教师借书证最大的好处就是一次可以多借好多本，一下都读不过来。作为老师，也有了进入藏书楼的特权，虽然平生也只进去过一次。在昏暗的灯光下，轻轻地走过知识的殿堂，一架架古今图书嶙嶙有次地躺在一层蒙蒙尘土之下，安静地等待着学子们来发现，翻开。那感觉只有在金庸小说里描写少林寺藏经阁里找得到。那时候除了校图书馆，各系也有自己的阅览室。似乎各系的技术类藏书更新潮些。我自己就曾在建筑系的阅览室借出过当时最新的有关Internet的原版书，知道了ARPAnet，也记住了一句话，internet就是inter connected networks，所以唯一，冠词要用the。也因此挑起了我的好奇之心，迷上网络科研。毕业后报考中国互联网先驱胡道元教授的研究生，在吴、杨、项几位同门师兄之后，恭列老四。

曾几何时，检索厅摆满了书籍检索的架子，一个个小抽屉里都是图书检索卡片。那时计算机还没有普及，图书检索还是很大一门学问呢。如今这些检索卡片都搬到逸夫图书馆，当作古迹保存。书籍检索早就计算机化了。

老图书馆内夫人她们班毕业20年捐赠的书桌

馆内设计优美的旋转楼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在这楼梯上你或许能看见林徽因，梁思成，金岳霖，季羡林，陈岱孙，陈省身，华罗庚，熊庆来，叶企荪，赵忠尧，邓稼先，周培源，顾毓琇，施嘉暘，名动中华的三钱…这些“南渡北归”中前辈匆忙的身影。

最近读到一个故事。52年院系调整，清华文、数理、法、经济学院奉命并入北大，只留下了工学院，元气大伤。本来计划中清华图书馆里面相关图书古籍也要送往北大。结果当时并不赞成效仿苏联院校调整的蒋南翔校长一怒之下大笔一挥抗命不尊，保留下来的图书为30年后清华浴火重生（恢复综合性大学）留下伏笔。我们出国后曾向母校捐赠过国际会议上收集的科技论文集，也曾委托吴师兄把自己的博士论文带回给清华图书馆保存。这次回校，就是沿着这座楼梯一路走来，把由清华出版社出版老爸的著作《怎样把字写好》捐给图书馆收藏。

老图书馆内极少开放的钱（钟书）杨（绛）书屋，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早年的三院，如今仅剩下遗址了，还存留了一块纪念碑。是因为三院是早年清华党支部成立的地方（小平房不起眼，搞地下活动真的挺合适的）。被大家昵称“汤司令”的班主任汤志忠老师曾经在这里给我们上过数学小课，讲泰勒级数的应用技巧。老房子没有暖气，冬天只能升炉子。坐得远点，一点热气都够不着。后来科学院计算所的曹（东启）、仲（萃豪）两位先生在这里讲《计算机网络》时冻得瑟瑟发抖，笔记写得都是哆哆嗦嗦的。

新图书馆，建在原来三院教室的位置。新图书馆的建筑外观设计和老图如出一撤，二者浑然一体，毫不违和。

新图书馆内周末还在读书的后辈学子们，争分夺秒的刻苦劲跟我们当年不遑相让。

北院 - 朱自清住过的地方，如今也只剩下遗址了。听说如今改叫情人坡了。只记得当年经常去北院理发和买文具。那时候推个平头1角5分。那时有个卖文具的愤青售货员膈劲儿上头，非逼着要买HB硬度✏️的同学用中文说HB的笑话就发生在这。

赶上毕业季，毕业生们纷纷在或许曾经留过情的情人坡留下青春的记忆。

在北院（情人坡）附近和夫人一起捐赠的板凳上坐一会儿。

从广西考来的79级工程力学系的表弟当年就住在照片中后面那座宿舍楼里（3号楼？🇨🇳传统风格的大屋顶设计，是梁思成的杰作）。表弟高材且用功，为人沉稳醇厚，还是个非常好的听众，尤其赶上我书生意气少年狷狂的时候。每逢周末风华正茂的我俩一同骑车进城，总少不得一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在自家兄弟面前可以畅所欲言，无所顾忌甚是痛快。

依稀记得出国前曾在此楼度过了一个清凉的暑假，窗外的蝉鸣，屋内室友学习记笔记的刷刷声，都是抹不去的回忆。

东大操场（如今是东体）：当年北大地理系侯仁之先生来清华办讲座时说过，东大操场北墙正处在北纬45度线上（没搞错的话应该是如今的至善路）。我们上学时早上起来就在没遮没拦的东大操场上集合列队走步，或者跑圈，或引体向上。记得有次给低年级同学早上喊早操队列，为了整齐，我让后面的同学跟着前面的同步，没想到前面一位山村来的同学走路竟是一顺，随后的同学不知该如何是好，闹了个大笑话。还有个一时笑谈就是在东大操场上体育课时某体育老师（外号“逢皮肚”）点名时眼一花，把大奇同学的名字喊成x大哥，大奇同学也幽默凑趣地应了一声“哎”，让大家捧腹。

新建的东区体育馆，估计不错的话占地应该是当年主楼后面的那片苗圃地界。在那里曾经跟郭同学散步，相约君子不朋党，和而不苟同，印象颇深，此生幸不辱约。

九号楼，贵系曾经的学生宿舍。曾经睡在上下铺的兄弟们，你们都好吗？

Internet社区上大名鼎鼎的9#品牌就是源自此处。如今九号楼已经被原地翻盖过了，过去九号楼的砖还被装饰起来，作为纪念砖送给系友们留念。

上学时，77级住9号楼三层东侧，我班在301-304四间宿舍。入学时我住9-304，与刘、温、郭、张、杨同屋。后来被转到9-302，先后与吴，马，刘，柯、王，周、杨、张同窗。

网上这张照片比较接近当年9号楼学生的住宿环境。狭小的空间里放四张bunker bed（上下铺），住8个人，两张长桌拼在一起，基本上转不开身，更别说隐私空间了。在宿舍里吃饭学习都是肩挨肩，面对面，也因此结下同学之间亲密的兄弟情。曾记否，每逢暑假返校，K同学都从乌鲁木齐千里迢迢给大伙带来家乡的哈密瓜🍈和葡萄干。小别重逢一晚上的欢声笑语留下铺满一地的瓜子壳。

貌似9号楼东侧的排球场篮球场还在。那时候球场边线都是用石灰画的。我班吴、刘、朱、宋几位排球打得很有节奏，一板一眼，配合默契。现在一提东大操场，眼前就不由显出他们的身影。也是在这里第一次和女友吐露心迹，收获了一生的爱情相伴。

8食堂（老照片）：面对东大操场，是当年我们就餐的地方，后来本世纪初改成姚期智先生的量子计算实验室了。如今这所建筑也拆除了。那时就餐要预先买饭票，便于管理。贵系男生都只能买8食堂饭票，没得选（我还有几个当年的塑料饭票，一时不知放哪了）。因为没有竞争，8食堂饭食味道一般，虽然量足且偶有惊喜，但和后来网上贴出的新老清华饭食相比，常令人怀疑我们上的是不是同一所学校。平时开饭前，门外站着一大群下课略早的同学，饭盆饭盒敲敲打打，叮叮咚咚，催得大师傅好不焦躁。不知如今清华还能听到这饭前交响乐不。更有才艺高者，每逢雪后日丽，堆成巨型雪雕，马恩列斯的巨头列于门前，成了8食堂独有的风景。个人最喜欢8食堂的早餐，脆脆的油饼加浓稠香甜的米粥。每天早上出门时同宿舍几位总有人迷迷糊糊睡梦中嘱咐我帮他们带俩油饼回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晨之计在于早上能啃上脆油饼。

浴缸米饭是当年清华食堂的特色。网上流传大师傅撩开膀子从大澡盆里给同学们捞面条的那张照片就是在8食堂。那张照片没找到，下面这张也差不多了。

那时候食堂没有座椅，大家全站着吃饭。就跟网上这张照片一样。后来在微软食堂看见站着吃饭的华人工程师，大概率都是在清华食堂练就的站桩功夫。

那时候反正食堂里吃饭也是干站着，大多数时候，我们跟网上这张照片一样，都是在8食堂外边仨一群俩一伙地凑一块，就像当年在工厂和农村插队一样，田边地头，抱着饭盆，或蹲或坐，或慷慨激昂争辩，或低声细语聊天。

我家至今还保留着两套当年在清华用餐时用过的搪瓷饭盆和盘子。用洗脸毛巾缝的袋子装着。当年出国留学时顺手带出来，老传统没敢扔了，如今也成了念想。

水房（老照片）：在8食堂后面，10和11号楼之间，在这条甬道的东侧。这条甬道走到头就是9食堂。水房自然是打开水的地方。晚上熄灯前人头攒动，据说常常也是不少校园恋情见面接头的时候。如今水房已不复存，估计恋人接头也都改地儿到情人坡了吧。

8号楼。毕业留校后就和程同学，李同学作伴搬到这里顶层把角（翻盖前清华宿舍楼都是4层），一天基本见不着太阳。隔壁住着如今已是院士的吴建平师兄夫妇，对门则是后来当副校长的张凤昌老师。楼下7、8号楼之间本来还有一个颇为热闹的小卖铺（已不复存），卖些日用品和简单的零食，给嘴壮的同学提供打牙祭的机会。8号楼南面对着12食堂，在当年的防空洞里，天然的冬暖夏凉，尤其夏天，凉气嗖嗖。饭食味道也比8食堂强。那时候刚开始流行交际舞，12食堂常有人举办舞会。记得团委那时并不鼓励大家参加，还规定男生头发不过耳，女生头发不齐肩，可是谁又能挡得住青春的脚步呢。

夫人曾经住过的6号楼（老照片），也被翻盖过了。左边当时的女生7食堂如今也变成闻名遐迩的清芬园餐厅。记得当年留校，被指定去8号楼西边的民工食堂吃饭（饭票限制），比学生食堂难吃太多。无奈缺油少醋太久忍不住时就只好请女友换些7食堂的饭票到那里打打牙祭。到我们快毕业的时候，7食堂开始有了小炒，当时手头拮据，不曾尝试，试过的同学赞不绝口。这次回校，被正在清华五金学院读博的侄女拉到这里就餐，算是重温旧梦，补上了。

6号楼是女生楼，楼门口常年坐着看门的大妈，大概是怕楞头小子们乱窜。传说大咖B同学当年就曾抱着洋琵琶（ukulele）在某某窗下弹琴，浪漫青春。据说每天晚上快到熄灯的时候，那看门大妈一嗓子喊过来“姑娘们送客啦！”，为一时风景。

澡堂（早已不复存，可惜没有照片留下）：清华每天下午5点大家都去锻炼，出一身臭汗总要洗洗晚上才好过。不知如今清华学生宿舍是否有浴室。当年洗澡是要买澡票去澡堂的。我们当年的澡堂在学校北边，位于9食堂和清华电厂之间，现在被紫荆公寓和运动场覆盖了。浴室里每人一个喷头，相互没有隔墙板，浓浓雾气中大家坦诚相见。那时还没有高晓松，卢庚戌和李健那些校园歌手，可毕竟从赵元任那时开始，清华就是高手在民间呀，湿润的空气常常令某人歌喉大开，或浅吟，或高唱，歌声在空旷的澡堂里回响，别有意趣令人动容。最靓丽的风景线其实还是夕阳下的出浴归来的女生们，红扑扑脸庞朝气蓬勃，笑盈盈明眸皓齿长发飘逸，洒一路细语轻歌，引众兄弟频频侧目。果然是青春美好，自成一画。谁说清华无美女，满腹诗书气自华。

音乐室：我们在校时，音乐室（也是广播室）位于新水和东区宿舍楼之间的一座非常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里。每天下午5点钟，就有人从广播里吆喝那句经典，轰大伙出去锻炼（多年后在🇺🇸的同事高同学就曾经在广播室当过播音员，练过那一嗓子，只是我们已经毕业了）。那时候的清华人大概都记得音乐室里负责广播的一位姓朱的师傅。每天晚饭时分，晚风落霞之际，他就在全校的大喇叭里播放世界名曲，从贝多芬到斯特劳斯，一首首放过来。一天天过去，风雨无阻从无间断。日积月累，不知有多少同学生生从乐盲潜移默化地变成了音乐爱好者，甚至痴迷成了发烧友。比如我自己就收藏了上千张古典音乐CD。不知如今清华出歌手的基因是不是也有朱师傅的影响呢 。

如今这里成了校团委办公的地方。在读博士的侄女告诉我如今学生们可以在图书馆使用高级音响欣赏自己喜爱的音乐

曾经在音乐室里在郭同学钢琴伴奏下为本班同学演奏过圣桑的《天鹅》，但也仅此一次。在清华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参与社团活动（怕影响念书），错过了恭列陆以循老师门墙聆听教诲的机会，真是太可惜了，要知道曾几何时江湖上流传的“南马北陆”说的就是跟马思聪齐名的音乐教育家陆老师。听过陆老师的讲座，至今保留了陆老师送我他自编的清华油印本小提琴曲集和弦乐四重奏曲集。

新水：胡学长那个系的新系馆，简称新水（相对旧水而言），应该是50年代的建筑。只是因为那里离9号楼最近，而且容易找到座位，经常去新水上自习。

当年新水后面过了马路，正对9号楼就是泥沙实验室。上学那会儿，每天早上起来就在那儿溜达，捧着“新概念英语”大声背诵。那个反对三门峡大坝和SX大坝的黄万里教授就在那个实验室做实验，像堂吉诃德那样不合时宜，单挑那位“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张教授以及后台。黄教授不幸言中三门峡的泥沙堵塞灾难，可他有关SX的警告依然没人听，黄教授却已乘风归去。还是邓总设计师的那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历史早晚会有答案，走着瞧吧。

如今泥沙实验室早已不见，同一地址上新盖的土木结构实验室大概就是俺家连襟他爹龙驭球院士生前上班的地方吧

科学馆，建于1917年，由美国著名建筑师亨利·墨菲(H. Murphy)设计，是老清华的四大建筑之一（另外三个是图书馆，大礼堂和体育馆），也是清华物理系和理学院的诞生地。昔日里，“科学馆主”叶启荪先生和爱徒熊大慎在这里摆弄炸药帮吕正操的八路军用地雷战炸鬼子。文革中科学馆成了蒯司令武斗攻打的炮楼。叶先生也因爱徒冤屈获罪，流浪街头，郁郁而终。叶先生是大师们的老师，国士无双，两弹一星元勋一多半都是出自叶先生门下，也包括炸药奖得主杨李二位先生。也是在劫后余生的这些元勋们的极力请求下，叶先生雕像方才得以矗立在清华园内某个角落。

如今科学馆是杨振宁先生主持的高等研究所和林家翘先生创建的应用数学所办公的地方。。现在清华校园内如此大门敞开迎客的去处已经不多了。有心人可以看到门额上的science bvilding的牌子。上学时读过一篇释疑的文章，building中取v而不是u是古英语的缘故，追求的是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感觉。

西阶教室：如今也已翻新，不复往日，漂亮多了。

当年这是电类几个系的学生上数学大课的地方，有贵系（当时叫电子工程系）、自动化系，电师7等，不少别的系的同学都是在这结交成朋友的。在西阶大葛小葛两位老师讲《数学分析》，胡鲁西教授讲《复变函数》。大葛（葛炎麟）老师被大家昵称“左手系”（你懂的），随手在黑板上画个圆，标准得谁也挑不出毛病，无人出其右。李德伦、宁德厚、郑小瑛都在这里作过音乐普及讲座。李指挥曾经在这撂下一句狠话：没有交响乐就不叫四化。把交响乐定成四化的必要条件之一，现在看还是挺有远见的。也是在这里，同学们为孙道临主演的电影《李四光》跑过龙套。毕业前校内闹学生会民主选举，这里也是最热闹的地方。门外新闻橱窗里还展过校体操队赛事，包括俺家娘子获帝都高校体操全能冠军🏆的大幅照片，胸前五块金牌，风光一时无二。

这张由新华社拍摄，在网上流传甚广的77级上课的照片也是在西阶拍摄的（不是我们这个大课班）。

如今连西阶都成了闲人免进的地界，只许从窗外偷窥。

“不让进”这点事真还难不倒咱老学长。猫有猫道 狗有狗道。曲里拐弯从后门进得西阶，欣赏清华小学长们在西阶排演清华学生自己写的歌（点击下视频）。想当年俺家娘子，还有本班宋同学，郭同学都是贵系回声学生合唱团的，玩音乐比高晓松那波人早好多年呢。

同方部：名字的意思是“志同道合者相聚之地”。和四大建筑相比，同方部建筑并不起眼，早年是清华学校夏日祭孔的礼堂，也是梁启超作“君子”演讲之处。同方部与科学馆隔着大礼堂前的草坪遥遥相对，暗合清华的“中西融汇，古今贯通，文理渗透，人文日新”。如今同方部是校友总会所在。我们上学时，好像这里是校印刷厂。大部分专业教材都是本校老师自编。每学期初，作为学习委员，我都会和宋课代表骑车来此领本班的教材。新印出来的课本，芬发着隐隐墨香，通过我们的手送到每位同学手上。想着新学期新知识，每每都有些小小激动。如今宋同学早已驾鹤，每次看到同方部就想起和他默契的合作，心下不禁黯然。

闻亭 — 纪念闻一多先生。那闻钟据说是圆明园的一件遗物。

闻先生，借个火呗？

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

先生，大树底下好个凉

水木清华

记得刚上学不久，《光明日报》安排我系同学在这里摆姿势，拍了一些反映当代大学生刻苦学习的晨读场景，下面这张还登报了。谢谢周同学提供。照片上历历在目贵系黄、杨、周同学的风采以及远处依稀可见于、郭同学的身影。时日久远，加之那时照片不是数字的，清晰度有限。但照片的确漂亮，也算是我们那时青春的记忆，也确实反应当年每天早上大家晨读的真实场景。

“水木清华"四字是康熙御笔，出自晋人谢混诗："惠风荡繁囿，白云屯曾阿，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

两侧为清道光进士，咸、同、光三代礼部侍郎殷兆镛撰书的名联：

檻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

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

其实在“水木清华”后面还有四个字“婉兮清扬”，出自:《诗经·郑风·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俺家犬子的中文名字也是出自这首诗经。

前几天那两只网红清华黑天鹅，因“在园子里一天也呆不下去了”，闯西校门离校未果，被保安拦截，抱送到这里（闻亭旁边）关禁闭。还设有专门保安轮流值班看守（事关影响太大）。难道说这厮如今被封神成了校鸟不成？

工字厅：荷花摇曳，藤萝缠绕，大师吴宓管它叫“藤影荷声之馆”。

这里历来都是校领导办公的地方。所不同就是这等去处当年抬腿就进，四处乱窜照相都没人拦着，而如今却被便衣阻挡，晓以“闲人免入”。

记得对越自卫反击战刚开始，教务长李传信老师把7字班一些同学叫到这里开会。会还没开始，他就突然喊一嗓子问大家，现在要上战场，你们哪个准备好了？大伙一下都愣在那里，一时转不过神来。

古月堂。如今是校工会所在地。留校后来这里领到的工会会员证，和当年的（入学、考研、考出国）准考证，清华工作证，教工借书证，教工校徽一起，至今都还在躺俺家老宅中。之后结婚申请书上的八个批准章之一也是在这里给盖的。那年月，结个婚如同过五关斩六将，一张申请书上上下下要校内校外八个单位批准，关关卡卡，啥事都不容易。时间点早了晚了都过不去，得亏有暗諳此道的邻居张凤昌老师在一旁点拨，侥幸。

老父亲为我保留的清华教师工作证和校徽。主要还是留个念想。由于非个人的原因，我博士完成后没能如约回到母校服务，有负师长们的期盼，为此一直深感愧疚。这也是多年后，我离开微软到一家🇨🇳公司工作的原因，也算曲线报效吧。

庭院深深。当年在古月堂边的新华书店，如今已不见踪迹

西湖游泳池：这是离开清华之前夏天几乎每天都要去的地方。挺规范的水泥池子，装修比小时候陶然亭游泳池略简陋些，陶然亭游泳池深水合格证在这里依然有效。难得人相对少很多，不至于下饺子。不少狠人冬天也在这里破冰冬泳。听说如今清华学生也是不会游泳就不让毕业，我赞成，基本求生救人的本领嘛。

清华的校花是紫藤花。不知为何，今年校庆在校园里转来转去竟没见着，这张旧照权且充数吧。

荒岛：如今西湖荒岛上有晗亭，早已不荒，不少老教授和家属们在此休闲打拳。我们上学时这里只是一个无人问津废弃的小岛，我们毕业后才修了这个亭子。

为了纪念wg中被冤屈的学子吴x，荒岛上还立了个像。据说联大的老学长们对此颇有微词，盖曰园中德高望重者众矣，卿何德何能独享此誉。再后来听说2024夏天北京一场大风，吹翻了岛上古树，齐脖子砸断了这座塑像，而不远处的至圣先师孔老夫子的雕像却安然无恙，也算得上是奇事一桩。后人评说这是对他在北京市长任上强拆北京古城墙，气死清华才女林徽因所招致的天谴吧，也未可知。

当年不少南方来的同学都是在西湖上体育课学会溜冰的。只不过那时无人收拾，冰面坑坑洼洼 疙疙瘩瘩的，真难为他们这些初学者了。

新滑冰馆里舞蹈的冰上仙子。相比之下如今的孩子们条件好得真不是一点点。

天文台，当年是个鲜有人至的僻静处所。上世纪30年代，中国物理界鼻祖叶企孙教授的爱徒熊大缜就在此自力更生，深夜用红外线拍出西山夜景（他的毕业论文）。据几年前随大同同学一起来西雅图访问G教授说，清华如今也恢复了天（文）地（理）等自然学科。天文台不再寂寞。G教授是俺在滑铁卢的同学，坐过一阵清华理学院的头牌交椅，端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二校门：我们在的时候二校门还没恢复，伟大统帅的雕像还在整日那儿风吹日晒中辛苦挥手。倒是对两旁的邮政局和储蓄所记忆颇深。我和导师胡道元老师、吴师兄、还有教我们《集成电路》、被业界称为器件大王的王尔乾老师都曾喜欢集邮，一出新邮票大家就赶到那个邮局相帮着排队。储蓄所后来已改成了清华招生办衙门所在。在校时我每月从母亲给的15元菜金里省出一元存入那个储蓄所，只为毕业后还给母亲，给她一个惊喜。要知道那时候1块钱搁老百姓家里能干不少事儿，我在化二出徒当二级工的时候每月工资才36，薪水拿到手，吹口气就数得过来。后来出国前行色匆匆，没顾得上。储蓄所如今早不知所踪，那个连我自己都忘记了的账号或许早就当作dead account充公了吧。

二校门附近的建筑应该算是清华第二代建筑了吧，透着一股民国风，包括旧土木馆。这些老系馆其貌不扬，常被人们忽略。特留此存照。

旧水（利馆）

老机械馆

清华学堂：据说这个建筑的风格是德式的，属于大清帝国时代的遗物，比清华四大建筑（图书馆，大礼堂，体育馆和科学馆）都早。

如今再想进这个学堂里面看看，难喽。n年前试过一次旧地重游，没进门就被轰出来了，关起来的大门后面门卫冷冷地扔过来一句话：“老校友？老校友他大爷也不成！”

这回老校友也没辙，只好在外边转悠一圈啦。

其实学堂里面的教室都挺普通，室内装备甚至还不如现在普通中学的教室。我们那时曾经在这里涂涂抹抹地上《机械制图》课。只记得年久的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吱呀呀。想到多少大师都曾在这里漫步学习，不由得不把脚步放轻。说到这想起来，俺家有个爷爷辈的亲戚叫梁士吉，也曾在这里念过书，他那时候还叫清华学堂呢。只不过听说他得了肺结核，没能熬到毕业（肄业），大概是体育没跟上吧。

一教：应该是低年级时去得最多的地方。王成老师的《操作系统》、某老师的《概率与统计》、以及大一大二的《日语》都是在一教上的。后来这里也是最早实现电教的教学楼。某夏天在这电教室里学习过MIT达文波特的《随机过程》，也看过《傲慢与偏见》的英语电教片，练习英文听力，其实也是听得迷迷糊糊。还在这看过文革后引进的第一部美剧《大西洋底来的人》。

二教，据说是跟共和国同岁。这里是毕兆年老师给我们上《英语提高班》的地方。班上同学都是本年级各系英语免修的学霸。我也侥幸仅凭在厂子里工作时跟着收音机里外语学院申葆菁老师的8册《广播英语》的底子混迹其中。毕老师一口纯正的牛津音，上起课来居然一个中文字都不吐，七八行连标点都没有的科技英语句子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听说毕老师现在侨居🇨🇦的Montreal。我家娘子的发小容同学做了他的女婿。还挺想念毕老师的。

二教401，依稀当年的样子，只是课桌椅早就被更新换代了。

王国维先生纪念碑：立在一教和二教之间（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气节，诉真宰之茫茫）。那时候课间休息总在那转悠。昔日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陈寅恪先生撰写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碑文赫然在目（注：跟隔壁学校没一毛钱关系）。当时没人告诉我们校史，还以为“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是圆明园的一件旧物，不知这“海宁王”何许人物，惊叹它竟能历文革而不毁。后来方知它竟是前无古人的五绝碑，赫赫有名（碑主王国维，碑文陈寅恪，设计梁思成，书丹林志钧，碑额马衡）。

据《南渡北归》记载，王先生不仅是国学大师（曾任早年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也是中国甲骨文研究奠基者之一。江湖流传“甲骨四堂，郭（沫若字鼎堂）、董（作宾字彦堂）、罗（振玉字雪堂）、王（国维字观堂）”是也。后人有“雪堂导夫先路，观堂继以考史，彦堂区其时代，鼎堂发其辞例，固已极一时之盛” 的评语。

西操体育馆：听说不知为啥，早先这建筑叫“罗斯福纪念馆”。上世纪很长一段时间，清华体育馆都是中国最先进的健身房，有暖气和干燥设备，游泳池里还有水源消毒设施。我因为不是体育代表队的成员，平时锻炼只能在东大操场。我进体育馆都是给女友体操比赛助威喝彩去的。清华老体育馆是用来锻炼的，没有观众席。刚入学的时候被组织参观过体育馆。看见主席用过的室内游泳池还剩半池沤得发绿的水，K同学戏虐调侃说是留了做种的。此言居然没惹祸说明那时清华的政治环境已经相当宽容了。那个池子真的很小，貌似25X25，比日后在布达佩斯见到的温泉浴池大不了多少。据说闻一多，梁实秋都在这个池子里被马约翰逼着翻腾过，游不过去不能毕业，也不能放洋。前两年又去过体育馆，没见着这池子，不知还在不在，作什么用了。另外还有个故事：蒋南翔校长年轻时搞革命被特务追踪，梅校长就是把他藏在体育馆里躲过一劫。

无体育不清华。清华的体育传统起于马约翰先生。马先生认为体育是培养人们完全人格的最好手段。运动场上可以批评错误，鼓励高尚、陶冶性情、激励品质，可以培养青年人勇敢的精神，坚强的意志，自信心、进取心和争取胜利的决心。在他的调教下，钱伟长先生求学时是校足前锋，并在大运会百米栏获排名第三的好汉。后来抗日战场上的名将之花孙立人学长，也曾经是清华篮球队长，捧回过中国第一枚国际篮球赛冠军的奖杯。孙学长后来在新一军练兵走的也是强身健体的路子，一套孙氏操典，练出一路横空出世的兵马，中国远征军屡建战功，不仅令东洋鬼子闻风丧胆，冈村宁次低头认栽，后来的东北战场，也曾撵得林总一退再退到松花江边。此是后话。

每天下午5-6点大家都放下书本，出来锻炼身体。蒋南翔校长提出了要健康地为祖国工作50年。那时候的另一个更理工模式的口号是7（小时学习）+1（小时锻炼）大于8，就是说，有每日一小时的锻炼，另外7小时的学习效率将高于往常的8小时，其实也是鼓励大家锻炼的意思。这个好传统貌似还在校内继续。不少人毕业后也依然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有的成了登山达人，有的成了马拉松健将。而大多数可能跟我差不多，一直保持锻炼身体的习惯，时而啸聚山野暂作大自然中遨游徒步的驴友。

虽然国足虐我们千百遍，并不妨碍学子们依然热爱足球运动如初恋

《北京晚报》报道当年夫人在体操教练陈蒂荞老师指导下在清华体育馆内训练。

化学馆：当时学校教室紧缺，除了大一时的《基础物理》和《基础化学》，连后来朱家维、张公忠老师给我们讲授《微处理器》都是在化学馆。数据显示在化学馆里教过微机的老师后来都是大神。

生物馆，当年校医院就在这里：除了不少同学包括我自己都在这无偿献过血，大伙没事都不会往这转悠。有次我在8食堂帮厨，不意踩了一颗钉子，扎得挺深血流如注。同寝室的吴同学二话没说，拉起我登上自行车直接就去了校医院，打破伤风预防针。之后发现校医院的田大夫竟是老爸在同仁的前同事、好朋友。

医院的后花园曾经是个及安静的去处。还记得同班宋同学因病在校医院还住过些时日。为了不让她掉队，大家分别去医院（就在这后花园）为她补课分享笔记，我负责的是《数字电路》，宋同学超级聪慧，期末考试分数比我们都高，真牛！佩服👍

圆明园：据说抗战胜利后清华复校，梅校长的计划就是把圆明园划进清华校园。只是何思源市长反对才没得逞。我们在校时，圆明园还没有高墙，也不收门票，和清华西门隔一条马路。我们这些没有体育特长的人，每天下午5点放下书包，就从化学馆后面出校门，经过清华附中，一路傻跑到圆明园大水法废墟，一个来回运动量正好。那时候年轻，就记得冬天这么跑，吸进去的冷空气冻得肺疼。如今圆明园这堆残骸只有图中这只野猫🐱才可以登上去。我等一派闲人若想凭吊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清华附中（也翻新了），夫人少时曾在此求学。当年我们下午锻炼跑步去圆明园必经之路。如今门卫森严，要跑步去圆明园大概得绕着走了。

主楼：当年这座苏式主楼的脖子还没被抻得像今天这么长。主楼跟前也没有这么多建筑。那时主楼正对着清华东门，一出东门右手（西边）是校墙，左手就是大田，东边不远就是一条铁路（京张），还有一个清华园火车站。雾蒙蒙的冬夜里，时不时有火车经过，偶尔鸣笛几声，传到校园里，惊醒梦中人。

听说后来北京城市建设到了这边，把这条铁路往东移了近1公里，不是因为校园扩张，而是为了避免对实验室里精密仪器的影响。

那时候东门前面还有一条不宽不窄的柏油马路直通五道口（记得五道口当时有一家朝鲜辣面馆，几位好嘴的同窗赞不绝口）。路两旁是两排高高的杨树，下半截都刷了白灰，就像一队穿戴整齐的卫士迎来送往每一位来到清华的学子。冬天里每次骑着我那老掉牙50年代的苏式自行车从城里大汗淋漓地顶着西北风赶回学校，一看到这排白杨树，心里总是一暖：清华，我回来啦！

主楼台阶上、当年校领导特批、77级放下的那一级台阶，意在取火传薪，为后续小学长们铺路垫石。大家约定：兹要有一人在，就会每10年往上加一级。已经有4级了。真要爬到顶需要毕业100年，还是有些难度的。早已桃李满园但还在学校工作的小马教授每年都会在这里照一张身着格子衫的纪念照和大家分享，他也成了这块石板的忠实守护人。

40年前在主楼前，贵系80级同宿舍的五朵金花毕业的风采。摄影师正是在下。期待40年后今天的重逢，能在同一处再展风华。

主楼后厅。我们毕业时主楼后厅下面是数据输入中心。几百个小姑娘在那里人工输入信息，那么多的打字机在一起敲得震耳欲聋。上学的时候团委组织活动，我曾经邀请来老邻居薛荫堂律师来此给大家讲法治社会。彼时还是国家计委主任的朱镕基学长也在主楼后厅给大家做过报告。时任校党委书记的艾知生是他当年搞学运的旧部，搂着艾的肩膀，朱学长高兴地叫着“小艾”，从扩音器里传出来引得台下阵阵笑声。百年校庆时主楼后厅也是77级纪念活动的专有场地。

我们上学的时候，西主楼是强电（电力系），东主楼是弱电（计算机，无线电），清华王牌建筑系还有自动化系都在主楼。计算中心在主楼地下室。

80年代初在中国互联网先驱胡道元老师带领下，由吴师兄主持，我们一起毕业的几个同学（当时是硕士生）用单板机搭成了国内第一个x.25的网络节点机，走出🇨🇳自己网络研究实干的第一步。后来87年胡老师也是在主楼的校园网中心跟远在🇨🇦CDNnet中心的我和吴师兄交换了🇨🇳与世界之间的第一封email。88年中国科学院高能所的那个“跨过长城走向世界”所谓🇨🇳首封email其实比我们还晚了一年呢。

入学前，我在化工二厂工作过两年。车间里有两位师傅是清华毕业的。车间主任赵师傅是早年动力系毕业的，党小组长薛光仁师傅是文革中从自动化系毕业的工农兵学员。听爱聊天的薛师傅说过，清华西主楼和主楼建筑系之间的楼道里有几级台阶，特别突兀（东主楼那边没有）。原因就是当年设计计算时算错了一位小数点，两边对不上，只好加几级台阶。估计如今这几级台阶应该还在。其实名校溴事没啥了不起，就如当年协和医院误操作割错了梁启超的腰子并不妨碍它作为天朝第一医校培养一代又一代的名医，“五道口技校”留着这几级台阶作为后来学子们的教训，不失善举，砸不了天朝第一营造社的牌子。

东主楼计算机系（江湖绰号：贵系）系馆。当年清华学制是五年，77级特殊，因为春季入学，所以是4年半。我们大三到大五都是在东主楼里行走。我们入学时贵系叫电子工程系。后来无线电系从绵阳回来，就把这个名字还给他们。当时的系主任唐泽圣老师大笔一挥，系名改成计算机系。微机实验室和软件教研组在二楼，计算机教研组在4楼。那时候系里有三个专业方向：程序软件，计算机系统结构，和外设与控制。如今大名鼎鼎的清华人工智能当时就孕育在控制教研组。在东主楼上过（当时全国计算机界唯三的）金兰教授和王鼎兴老师的《并行处理》，沈美明老师的《汇编》，黎达老师的《数字逻辑》，房家国和薛洪熙老师的《体系结构》，刘风云老师的《计算机原理》，严蔚敏老师的《数据结构》，蒋国南老师的《编译》，王尔乾老师的《集成电路》，唐泽圣老师的《晶体管电路》，卢开澄先生的《图论》和《组合数学》，余盘祥的《数据库》，李大友的《近世代数》，林行良老师的《形式语言》，周之英的《软件工程》，？老师的《数理逻辑》，在潘孝梅老师点播下速成pascal，在郑衍衡老师指导下做有关中文数据库存储方案设计的毕业设计论文。当时我们的不少专业课程都是请北大，北航和科学院的老师来教，比如北大数学系的马希文教授讲过蒙特卡洛模拟，北航老师的《集合论》。后来才听说，我们那时上的已经是国内能够找得到的最顶尖的计算机课程了，课程范围之广，同学们后来的基础之深厚，足见清华老师们为了下一代的培养用尽了全力。经过40年几代师生的努力，终于把贵系推进到世界前列，培养了🇨🇳计算机工业的几代中坚。老师们，您们辛苦了。您们的努力影响了我们一生，我们将永远记住您们的名字。

新老同学们一起当年在东主楼贵系微机实验室上机。那时用的是PDP-11和Pascal语言，是系里跟MIT合作引进的。这已经是当年最好的设备了。记得当时系主任唐泽圣老师说过要跟国外对齐，让计算机系的学生从键盘上滚出来。图中左一的小潘同学如今已是美国院士，在深圳理工坐镇一方，教书育人。

贵系新系馆，外憨内秀，24年五一之后搬入。预祝贵系在学术上也更上一层楼。

新清华学堂，聆听前辈张钹老师有关人工智能的演讲。张老师80多了，思路清晰，身体健硕，站在台上一口气讲了2个小时，体力也是超人了。他是我等的楷模。

学校新修的地方太多了，坐地铁15号线从清华东路西口进校园，我居然迷路了，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这学校毕业的。

早年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梁启超、王国维、赵元任，陈寅恪。

艺博前草坪上读书的小学长

新物理系馆和数学系馆。

某届毕业生捐的雕塑“悟”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行文至此，才发现本来只打算记录清华园一些地点的短文里不知不觉被我加了许多私货（个人经历）。抹不去的记忆，说不完的当年，清华这个于我恩重如山的地方早已刻在我的人生里。突然体会到到梅校长所说“生斯长斯，吾爱吾庐”的心境。人在海外越久，对清华园的爱犹如陈酿越加醇厚。当年在滑铁卢和西南联大老校友聚会时，他们那种对学校、师长、同窗的人和事念念不忘，如今也轮到了我们这一代。在他们（多伦多校友会）的感染下，我在后来学习生活过的地方发起组建了温哥华校友会，渥太华校友会和西雅图校友会，也算为母校发展微尽绵薄之力。

两岸清华永远的梅校长说过“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梅校长也说过大学的目的一是研究学术，二是造就人才。用现在的话打个比方，大楼设备相当于生产线上的机器，大师们就相当于能工巧匠，而优秀的（时刻不忘救国责任的）毕业生才是大师们精心雕琢出来的最终产品。这是大学与纯科研机构（如科学院）的区别。愿清华园长青，愿这所孕育过众多前辈学长的大学在未来培养出更多的栋梁之材，为民族振兴，为世界文明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注】本文中图12，27，30-32来自网上，原作者佚名。在此致谢。拙文贴出，收到不少读者的指点，更正了一些错误。在此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