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暮春

一个人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林莺啼到无声处，春草池塘独听蛙。”当人们还沉浸在春暖花开、繁花似锦的氛围中，贪婪地享受大好春光的时候，遍地的落英却悄悄地告诉你：暮春了。
　　环顾周身不难发现，春天的气息的确正随着每天的落日逐渐羸弱，大自然的景色也已经逐渐转变，那遍地鲜花怒放的粉嫩已经逐渐变成浓郁的翠绿，这一切都清晰地表明，浪漫的春天又要和大家暂别了。

　　就在昨日天地一片春寒料峭时，人们看见玉兰和山杏花开，还沉浸在一场洁白无瑕的美梦里，但没几天，它们就残花如雪了；接踵而来的是满枝的桃花，托起漫天粉红的云霞，那一夜春风万点红的激情，便瞬间百花齐放，使北方漫长严冬营造的灰蒙蒙大地，忽然变得俊俏浪漫起来；等到桃花落尽时，刚醒来的蔷薇竟然在睡眼朦胧间，就把绿意迅猛铺满了墙，没几天，那一挂鲜花瀑布就从墙头飞流而下，仿佛把四月的暖阳也一下子染成了紫色。这时候的人们心里也乐开了花，每个人只剩下对着成片的花海傻笑了。“春光真好！”似乎成了大家唯一的感叹。或许陆游当年也有过相似的感受，所以才写下了“桃花烂熳杏花稀，春色撩人不忍违”的感慨。

　　然而好梦终会醒来，每一朵盛开后的花儿还是逃不脱“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归宿，人们心里尽管还有挥之不去的留香回忆，但春天终归要去了。于是，目睹遍地落英，心中不免会生出一些悲凉；面对初夏的浓阴，脸上也多少呈现了些许惶恐。

　　春天来了又去了，在这短促的季节里，每个人的生命中曾发生过多少故事，留下了多少难舍，都还没来得及统计和整理呢。此时雨水淋漓中的苍翠却已经静候在门外了，她俨然是夏的使者，正抓紧时间传递湿润季节的气息，准备酝酿和营造火热夏天的精彩。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在那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东晋暮春里，相聚在会稽山下古朴兰亭中的那群才俊们。他们怅然面对江南的崇山峻岭和茂林修竹，借助清流激湍舞文弄墨；操纵流觞曲水饮酒赋诗。虽无丝竹管弦之盛，却有一觞一咏。于是，便用心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游目骋怀，畅叙幽情。那悲哉、痛哉和乐哉，真是忘乎所以、肆无忌惮。微醺之间，多亏放荡不羁的王右军即兴潇洒挥毫，才为人间留下了那幅万古流芳的无价墨宝。或许这就是中华民族足以值得纪念的暮春遗存吧。 于是，我像个站在海棠树下的痴痴幼童，每当抬头看见五彩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倾洒下满树的绿意，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胀甚至刺痛，但永远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和期待，心里从未害怕过什么。

　　我又像个怀抱一双粗手，稳步走在田野上的种田汉子。昨天清晨，看见第一棵细细的小草，哄破灰褐色的土盖，悄悄冒出头来，感到还没来得及怜惜它那不堪春风的样子，眼前便忽然呈现出成片五彩缤纷的花海，使我应接不暇，深深沉浸，醉卧其中。直到今天午后，我才猝然发现，那彩色的山野已经被翠绿铺满，无论是垂柳的嫩绿、野草的鲜绿、还是杨树的浓绿，它们深深浅浅，浓淡相宜，都伴随着远近此起彼伏斑鸠的咕咕声，为春夏交接，共同唱响了一首优美朴素的田园交响曲。

微风徐徐的夜晚，我静坐在西山脚下的小院里，眯起双眼，仰望那一轮熟悉的月儿随着夜色一圈圈长大；我张开鼻孔，细品若有若无梨花淡淡的清香，体会浓郁丁香在夜风里摇曳醉人的幽远，还有向来铺天盖地，连月亮都无法逃逸的泡桐的浓密……我发现，眼下它们竟然全被那一树清甜的槐花笼罩，心甘情愿地悄然退到了后面。 我一直习惯每天在的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河边散步，每天都想着如果时间能走得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该有多好。可是眼前美好的四月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我真实感到空气里那原本流动着的暖意，在午后竟开始夹杂着一股热浪。
　　于是，就像一场美梦终于要醒了，我这才真正意识到，春已经接近尾声了。我不禁轻声询问，那春和景明的四月怎么就这样结束了？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和树下那群不停摇着小脑袋的二月兰说早安，没来得及与刚举起稚嫩伞盖的蒲公英道别，更没来得及把那晚的月光和属于它的馨香收进我的行囊呢……

　　站在暮春的夕阳里，只见那一抹橘中带红的光晕渐渐浸染了大半个天空，心中不免怅然若失。我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春愁吧。它在最柔软的心灵里生根，在春日的一场场欢宴中氤氲，最后终于在一滴滴雨儿落下、一朵朵花儿败谢、一阵阵暖风吹过的时候，轻轻抚摸着你的脸颊，让你的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此时此刻，我似乎开始理解历代文人“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慨叹了，还有那让我一直掩鼻而笑的黛玉葬花，似乎也有了无限的深意。

　　我十分珍惜这千头万绪、久捋不清的春愁，因为那是每个人生命最敏感的时刻，这时候的人很容易把心打开，很愿意向春风痛快倾诉。我相信这貌似缠绵的春愁，从骨子里是最真实、最美好的情感，它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陷入悲观和绝望，因为毕竟迎接你的是充满生命力，在浓郁中疯长的夏季，所有的生命会在那里继续一路欢歌。

“莫怨春归早，花余几点红。留将根蒂在，岁岁有东风。”毋庸置疑，古人早就用优美的诗文对暮春进行了深刻剖析，并对未来的日子寄予了美好的期望。从这个角度看，后人要做的便是忠实继承这难得的处世感悟，同时在尽情享用珍贵遗产的过程中不断赋予它新的元素，从而自信地牵手夏的火热。

（2024年4月29日 西山脚下）

【注】国画插图在网络基础上制作，侵权必删，特此致谢。其他均为作者拍摄，敬请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