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先生武夷缘 ——明代著名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军事家王守仁与武夷山的故事

童武（詹相文）

武夷美景

　　王守仁（1472～1529），字伯安，余姚（今浙江余姚县）人，中国明代著名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和军事家。少随父迁居山阴，结庐会稽山阳明洞，自号阳明子，故学者称其为阳明先生，以号行世。弘治十二年（1499）举进士，先后授刑部、兵部主事，历任庐陵知县、右佥都御使、巡抚南赣、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兼左都御史、总督两广兼巡抚等职，皆有政声。他一生文治武功显著，集立德、立功、立言于一身，被誉为真“三不朽”者。王守仁是明代中后期最有影响的理学家，以“致良知”为主旨，主张“知行合一”，传世有《传习录》《王文成公全书》，是阳明心学的创始者，也是一位与武夷山缘分难分难解的大学者。

　　1.避难武夷，迷津参破赴征程。据《明史·王守仁传》“正德元年（1506）冬，刘瑾逮南京给事中御史戴铣等二十余人。守仁抗章救，瑾怒，廷杖四十，谪贵州龙场驿丞。”王阳明在前往龙场驿履职前，引发几则小故事，一是投江浮海入闽遁居武夷，二是山中遇虎不受侵袭，三是遇到高人（道士）指点，重返贬谪之路。束景南先生在《王阳明年谱长编》中指出：王阳明为了掩盖自己逗留一年未去任所的原因，于是杜撰出浮海的曲折经历，为使别人相信，还创作了一卷《游海诗》，又授意陆相作《阳明山人浮海传》。但不管怎么说，王阳明曾遁居武夷是真实的。清雍正版《崇安县志》、民国版《崇安县新志》及清董天工《武夷山志》等地方志书均有记载。束景南先生《王阳明年谱长编》“正德二年、丁卯、三十六岁”：八月中旬，诡托投江南遁，沿富春江，入广信，经建阳，遁入武夷山，游九曲，谒武夷精舍，访天游观道士，有诗题壁。另据陈来教授《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所言：按黄绾为阳明最亲密友人，他说阳明时欲遁入武夷匿迹不出，当可信。盖刘瑾为人狠戾，先是，司礼中官王岳因附刘健、谢迁议，被谪，刘瑾遣人追杀于途，阳明遁山之计当是鉴此。《王阳明全集》卷十九《泛海》“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最早记载“投江浮海”的是王阳明本人写的《游海诗》，之后陆相根据《游海诗》及王阳明口授，撰成《阳明山人浮海传》。其中一个版本：王阳明弟子黄绾在《阳明先生行状》记载“公行至钱塘，度或不免，乃托为投江，潜入武夷山中，决意远遁。”阳明行至山中，在古庙中据香案而卧，山中虎狼遍地，而阳明竟无恙。道士问知事情原委，劝阳明道：“如公所志，将来必有赤族之祸。”据黄绾所说，王阳明在武夷山遇一道士，对他说若就此隐匿，万一有人冒你名姓举事叛乱（后果有宁王朱宸濠之乱，王阳明平定叛乱之后尚被诬陷），则有被灭族的危险。王阳明乃悟出其中道理，欣然从武夷山折返，出广信历江湖赴任龙场。

大王峰西禅岩下:阳明、甘泉二先生祠遗址

大王峰西禅岩下:阳明、甘泉二先生祠遗址

　　2.讲学武夷，人文教化遗胜迹。刘瑾死后，正德十一年（1516），王阳明被起用后奉旨以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之职巡抚南赣及福建汀州、漳州一带。次年，镇压、平定了闽、赣、粤边界叛乱。《武夷山市志》卷三十五“人物”、《武夷文化研究丛书·道南理窟》均记载：正德元年和十五年，两次到武夷山游览，并在山中讲学。这也正符合王阳明“军中讲学、随时随地教化”的习惯，甚至在征战正酣之时，还下发《兴举社学牌》《颁行社学教条》等告示。正德十五年（1520），王阳明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在南昌、九江、吉安一带活动，公务之余在九华山、庐山、青原山游览吟诗唱和。在这期间，他特意再登武夷山游览，并在冲佑观传授义理之学。王阳明回顾几年前宦海沧波、委蛇武夷、蹈海以去的情境，压抑不住心中感慨和“再遇武夷君”的兴奋，赋诗抒怀：“肩舆飞度万峰云，回首沧波月下闻。海上真为苍水使，山中又遇武夷君。溪流九曲被谙路，精舍千年始及门。稍待还家慰垂白，细探更拟在春分”。王阳明逝世后，武夷山邑人为纪念他在灵岩（今一线天景区楼阁岩）、冲佑观（今武夷宫）讲学传道的功绩，曾建祠长年祭祀。原先建祠于溪南一线天，因为岁久而倾圮。嘉靖三十七年（1558），他的弟子们在阳明早先教学过的武夷冲佑观附近的西禅岩之麓兴建“甘泉、阳明二先生祠”，并置田五十石以供祀事，还在一曲水光石上摩刻为纪，如今摩崖石刻仍在。题刻中的几位主要经事者都是官府官员。董燧，字兆时，号蓉山，明嘉靖十年（1531）乡举，任枝江县，以施平州诸司功进刑部郎中，出为建宁司马。曾题额“大宋道德之宗”于武夷精舍；刘佃，安福人，嘉靖间进士，时任建宁太守；贺泾，时任南京兵科给事中，因公务过武夷山；戴瑞，仙居人，嘉靖间举人，时任崇安知县。岩刻记述董燧、刘佃和贺泾鼎新改建湛若水、王阳明祠堂的过程，以及三人的诗歌之唱和。其中刘佃和到：“洙泗源流一脉长，二贤继起振颓荒；千年浙东钟奇气，万古开闽并绍芳。遗像堂堂九曲水，新祠翼翼向青阳；经营幸赖群贤力，再拜先陈一瓣香”。董燧和诗则为：“武夷东下一溪长，溪山何人更辟荒；故地荆榛刊奕叶，新蹊桃李荫春芳。别开精舍昭遗训，重启斯文仰太阳；山斗湛王千古在。泮芹坛杏转生香”。此处王文成公祠虽然已经倾圮无存，但有关建祠的摩崖石刻仍保存完好。人们从诗刻“遗像堂堂临碧水，新祠翼翼向青阳”的佳句中可以相象当年华构的全貌以及学子们争趋瞻仰的盛况。天启六年（1626），崇安诸生在五曲棘隐庵旧址上为督学葛寅亮建生祠，葛寅亮坚辞不受，并授意改为王文成公祠，还置田15亩，以供祠事。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王阳明六世孙王复礼（号草堂）倡议，督学杨笃生和延建邵道陈廷捐资倡导，令崇安县令王梓在冲佑观前的头门之内再建王文成公祠。王复礼在大王峰下建武夷山庄守祠，居此编修《武夷山志》，并写了许多有关武夷山的风光和茶叶诗文。崇安星村《王氏族谱》（光绪元年乙亥岁孟冬月）录有“文成公家庙遗像”，并记载“王文成祠坐落武夷宫二门内……现今裔孙王世枢世代承袭”。惜现数处祠堂都圮废，已无遗址可寻。但尚存水光石摩崖石刻，所幸另有清董天工编纂的《武夷山志》留存王阳明《游武夷》诗一首，以及董天工《王文成公祠》、葛寅亮《王文成公祠记》、王梓《重建王文成公祠记》三篇题记。以上诸多材料可资证这一段人文历史佳话。

武夷冲佑观

武夷山一线天楼阁岩讲学处

武夷山一线天楼阁岩讲学处

一线天甘泉精舍纪念石刻

武夷冲佑观门前

武夷冲佑观门前

云窝接笋峰下

阳明书院(棘隐庵)遗址

阳明书院(棘隐庵)遗址

武夷山止止庵前水光石

武夷山止止庵前水光石

甘泉、阳明二先生祠摩崖石刻

　　3.悟道武夷，心理融合成大宗。王阳明当年在武夷山流连数月，遍访名胜，并瞻仰朱熹当年创办的紫阳书院，研读朱熹著作，与乡宦探讨儒家学说，畅谈自己的哲学思想，在武夷山下初步形成了其出自洙泗，又有创见的哲学体系。其中蕴含三重深意：一是感念吕祖谦。吕祖谦，字伯恭，号东莱，婺州（今浙江金华），南宋理学家、文学家，曾任著作郎兼国史院编修，学识渊博，颇有贤名，与朱熹、张栻并称“东南三贤”。淳熙二年（1175）吕祖谦由浙江金华入闽北，与朱熹切磋理学。据《吕祖谦年谱》，这年四月初一，吕祖谦至武夷五夫访朱熹，馆于朱熹书室，先后同游刘氏园、报本庵、密庵，观朱子社仓等，至二十一日才前往建阳，先是在寒泉精舍共阅关洛诸书，又同编《近思录》。据《武夷山摩崖石刻》，在武夷山六曲一方摩崖石刻记载，宋淳熙乙未（1175年）五月二十一日，吕祖谦与朱熹同游武夷山。在此期间，并应邀在武夷山多处聚徒讲学，如今在九曲溪北灵峰脚下寒岩东麓仍遗存有“东莱先生讲学处”。据建阳河东堂《吕氏族谱》（清光绪年间）记载“祖谦公号东莱，公官居著作郎，解组（解下官印、辞官卸任）后于闽中崇邑设教白叶窠。武夷山悉属詹氏物业，詹骙从逰其门，于淳熙二年骙中状元及第，知公素爱山水，遂以武夷接笋岩用白绫书卷公，公即结庐以广教焉”。特别是为调和朱熹“理学”和陆九渊“心学”之间的理论分歧，吕祖谦促成了朱熹前往江西铅山鹅湖寺进行学术交流，论辩3天，虽未解决学术分歧，但影响巨大，是中国学术思想史上堪称典范的一次讨论会，开启了中国哲学史上书院论辩的先河。二是崇敬朱熹。从孔子、孟子、程朱理学到陆王心学，其源头是一脉相承的，近代哲学家冯友兰就曾提出程颢为宋明心学的开创者。王阳明早年笃信朱子理学，遍求朱熹的遗书来读，曾师从娄谅（江西广信府上饶人，明代著名理学家）学格物致知，虽格物受阻，另辟蹊径，在龙场悟道，创立“心学”。但他大半生都在修改撰写《朱子晚年定论》，并与好友及门人探讨。在《朱子晚年定论》和答罗钦顺书中表白他反对朱子并非出于本心。在《传习录·薛侃录》中亦云“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武夷学院朱子研究中心主任张品端教授在《从朱熹到陈白沙、王阳明——试析朱子心学思想的发展》中指出：在宋明理学发展中，朱熹较早提出了“心本体”的思想，但因其理学体系的需要而没有被确定下来。之后，王阳明将朱熹的“性即理”引向“心即理”。通过对王阳明与朱熹的知行观比较，张品端教授认为，阳明心学是对朱子心本性论的发展和扬弃。日本学者岛田虔次在《朱子学与阳明学》书中也认为：从内面主义视角看阳明学是朱子学的合理展开和发展，是阳明对朱子学的传承与超越。三是师承陆九渊。据《宋史·列传·儒林》陆九渊“乾道八年进士第”，之后，“初调隆兴靖安县主簿，丁母忧。服阕，改建宁崇安县。以少师史浩荐，召审察，不赴。”“九渊尝与朱熹会鹅湖，论辩所学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渊访之，熹与至白鹿洞，九渊为讲君子小人喻义利一章，听者至有泣下。熹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至于无极而太极之辨，则贻书往来论难不置焉。”可见，陆九渊与武夷山、朱熹还有一段深缘。陈来教授在《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第二章“心与理”中阐述道“从心学一边来看，朱子哲学的经典依据主要是《大学》，而陆学的经典依据则在《孟子》。”“在这个意义上，王阳明正是继承了陆九渊的思想方向，面对朱子，继续心学与理学的对话”。不仅如此，在现实生活中王阳明对陆九渊后代子孙也是厚爱有加，正德十五年（1520）正月，王阳明给陆九渊的故乡、江西省抚州府金溪县官吏发去公文《褒崇陆氏子孙》（《王文成公全书》卷十七），要求仿各处圣贤子孙之惯例，免除陆氏嫡系子孙之差役；有俊秀子弟，具名提学道送学肄业。同年，抚州知府李茂元刊行了《陆象山文集》，委托王阳明为此书作序，王阳明欣然写了《象山文集序》。

最终，王阳明在先学朱子理学、师承陆九渊、融合儒释道思想的基础上，消化创新出一套自己的思想体系“阳明心学”，成为陆王心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影响力巨大的宗派。武夷山，有幸不仅是朱子理学的发源地，也成为阳明心学滥觞的肇始地之一。束景南教授在《阳明大传——“心”的救赎之路》中，对王阳明“思想世界”的演进作了精细梳理，其中颇多新的论说，如提出阳明心学思想发展经历了“心学之悟”“龙场之悟”“良知之悟”“天泉之悟”的“四里程碑说”，那么综合王阳明先生与武夷山的三重缘分，特别是悟道武夷之“武夷之悟”，尚有待更多专家学者进一步深入求证论述，以求阳明心学思想历程增添一新的里程碑！

（作者：武夷山市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詹相文）

灵峰脚下

吕祖谦(东莱先生)讲学处

灵峰白云禅寺

参考书目：

1.《明史》（清·张廷玉 中华书局1976年版）

2.《王阳明年谱长编》（束景南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11月第1版）

3.《王阳明年谱辑存》（龚晓康 赵永刚主编 贵州大学出版社2018年11月第1版）

4.《王阳明全集》（明·王守仁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12月第1版）

5.《传习录》（王阳明著 叶圣陶点校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年7月第1版）

6.《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陈来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6月第2版）

7.《王阳明心学》（周月亮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年6月第1版）

8.《朱子学与阳明学——宋明理学纲要》（吴震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5月第1版）

9.《朱子学与阳明学》（［日］岛田虔次著 蒋国保译 山东人民出版社2022年1月第1版）

10.《中华人民共和国地方志·福建省志·武夷山志》（福建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 方志出版社出版 2004年5月第1版）

11.雍正版《崇安县志》（中共武夷山市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整理 福建教育出版社2021年版）

12.《武夷山志》（清·董天工 方志出版社2007年第1版）

13.《武夷山摩崖石刻》（大众文艺出版社2007年第1版）

14.《崇安县新志》（1941年编撰 鹭江出版社2013年第1版）

15.《武夷山市志》（武夷山市志编纂委员会编 中国统计出版社1994年第1版）

16.《武夷胜迹——武夷山风景名胜区历史文化遗迹考》（武夷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 武夷山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 鹭江出版社2013年5月第1版）

17.《吕祖谦年谱》（杜海年著 中华书局2007年8月第1版）

18.《宋史》（元·脱脱等撰 中华书局1976年版）

19.崇安星村黎源《王氏族谱》（光绪元年乙亥岁孟冬月）

20.福建建阳河东堂《吕氏族谱》（清光绪年间）

21.《一路心灯》（张山梁著 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6月第1版）

22.《武夷山文化从书·道南理窟》（方留章著 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年10月第1版）

23.《王阳明生活》（王勉三著 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2015年4月第1版）

24.《王阳明大传》（日本 冈田武彦著 重庆出版社 2018年11月第1版）

25.《阳明大传——“心”的救赎之路》（束景南著 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年4月第1版）

祝大家五一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