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说不清楚为什么,初见蜀河古镇,这种“情不知所起”的异样情愫就枝枝蔓蔓缠绕在心里。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一次次驱车百里到蜀河,炙热或是阴寒都可以不计了,刚何况“春风十里柔情”的春天,还是“江寒秋影雁初飞”的清秋了。</p><p class="ql-block">迟子建说,一座城市有一条江,等于拥有了一册大自然馈赠的日历,这日历就是一部四季宝典。汉江、蜀河环绕的蜀河古镇不仅是一部四季宝典,更是汤汤汉水、千年岁月孕育的一块古玉。翻动这部宝典和涵养这块古玉的是小镇的人;是起锚的货船那一声声响彻天宇的“起锚抽条噢!”;是跑滩的纤夫嘶吼的汉江号子;是西门骡马古道上骡马“咔嗒咔嗒”叩击青石板的蹄声;是一日日守在杨泗庙前眼瞅着进出码头货船的老婆婆、小媳妇;一定还有那些来了去,去了来的他乡人……</p> <p class="ql-block">时值深秋,循着蜿蜒幽转的木纹石台阶,站在杨泗庙的木纹石坎边,看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汉江。有轻薄的雾从江面袅袅而出,与江岸山上深秋的黄、红、绿、褐等时令的色彩缭缭绕绕于山间,山顶,天空。映在水里的山光云影,在深碧的水、闪烁的阳光里轻轻地摇曳,像是黄宾虹疏淡清逸的山水画作。“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被汉水浸润的诗歌,隔了千年愈加丰润。如此这般,静深的汉江面是阳光的道场,这黄金水道定然是蜀河古镇人生命轮回悲欣交集的道场?</p> <p class="ql-block">站在杨泗庙里,我总恍惚在我一转身,一回头的瞬间便会有一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脚如蒲扇的男人金刚柱般杵在我眼前。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子?清万历年间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水把整个蜀河镇浸泡在滔滔大水里,平日里温婉可人的蜀河、静水流深的汉江,如上了岸的猛兽,把一个镇子裹挟在自己的脚下,但无论这两个联袂的猛兽如何狂暴,一波一波咆哮着,却怎么也冲不上杨泗庙的台阶。民间传说,汉江的洪水再大,杨泗爷也不会洗脚。意指再大的洪水也涨不到杨泗庙的大门。在长江中下游地区,传说杨泗爷是佑护船工的水神,是民船业的师祖。在汉水流域人民的心中,杨泗爷是一个斩杀孽龙、平定水患的神,还是这身着金盔铠甲,手执神器利刃的南宋农民起义军杨幺将军。眼前神龛之上昂藏七尺、面目俊朗塑像正是杨泗将军?</p> <p class="ql-block">那个曾住在清光绪年间粉墙黛瓦电报局里,身着烟灰色旗袍的老太太已经离开人世几年了,廊檐之下的几盆月季花还兀自盛放着;那个曾躺在摇椅里“咿咿呀呀”的粉嫩婴儿,也不知去了何处;喜鹊登梅的木柜、神龛、原木条案,仍是初见的模样;斗拱、飞檐、滴水仍深藏似海,沉默千年;夯土墙、青黛瓦在彼此的岁月一守便是千年;依山势建造的土木结构的老房子层层叠叠,被奔腾的蜀河、汉江环抱着,幽深连绵;骡马古道上深深浅浅的蹄印,在这个镇子里留下微小线索,映照彼时的通达;那个竖条木窗子里三盏空了肚子的煤油灯不知曾点亮了谁的夜;那木头榫卯的锁子木门后生活着怎样的人家……</p><p class="ql-block">我说不得我喜欢蜀河什么,原来是我不愿承认我喜欢的就是这家常生活的琐碎之美;是透着岁月陈腐的苍凉之美;是合适的时候做合适事情的安然之美;是雍容华贵却又朴实无华的相生之美……</p> <p class="ql-block">黄州馆雕花的穹顶下还有汉调二黄隐隐的回声。后楼青石台阶两侧形态各异的石狮子见证了雕花穹顶的戏台上下一幕幕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站在黄州馆里我总会生出绮丽想象:出入这里的商贾、艺人、平民、船工,眼瞅着、嘴里哼着戏曲,自己在他人眼里又上演了怎样的骄奢浪情,生离死别,物我两忘的戏?</p><p class="ql-block">“最爱西湖三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听婆说那个不成器的舅爷在黄州馆里连看了几场《白蛇传》就魔怔了,说演戏的那女子就是唱给他的,眼角眉梢都是飘着他的。”这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在我的引导询问下告诉我的一个残缺的爱情故事。“那时我还小,只听婆说,听得不全唤,喜欢听婆唱。哎,这个二黄子戏啊,能把人唱笑,能把人听哭,也难怪舅爷魔怔呢!”“后来呢?”“释门中积善功德无量,对众应同怀慈心柔肠。可怜我七月胎就要生养,恳求你发慈悲还我许郎”“戏班子走了,他整天就哼着这几句唱词,手是莲花指,脚下是细碎步,魔怔了,那个女人愿意跟他,这就是命啊。”这个老人边唱边讲,云起莲花指的手上,老年斑似一只只幽微的眼睛。</p><p class="ql-block">“乐莫乐兮,心相知;哀莫哀兮,生离别。”黄州馆里的一砖一瓦、雕梁画栋,又亲见了多少这样、那样的故事或是事故?</p><p class="ql-block">顺着黄州馆逼仄的青石板、木纹石台阶逆着河水走,会有福音堂、电报馆、清真寺。跨过蜀河,在蜀河和汉江的交汇口处有伴着三义庙一千多年的五指柏……若是对的时间,会听见福音堂、清真寺的诵经声,会听到三义庙“当当”的上课铃声和学子清朗的读书声……</p> <p class="ql-block">我说不得我喜欢蜀河什么,原来这个汉江边的古镇,让你心动、感念的不仅是世俗的烟火、人性的淡然、岁月的幽微……在蜀河,无论你待在那儿,那怕是逼仄的巷道、转角的石砌、挤挨的商铺,你都会看到 “宽阔” 两个字。它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宽阔、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宽阔,也不是无限复杂的宽阔。千年一日,一日千年,悠悠蜀河绕着它,汤汤汉水伴着它,在它的怀抱里既有杨泗庙、黄州馆、清真寺,又有福音堂、三义庙等,它的宽阔是有容乃大的宽阔,是上善若水的宽阔,是包容、是和解、是共生,又是独自。</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这个汉江边的小镇“情不知所起”也许是真的不知,而“一往情深”该是自知且甘愿了。</p> <p class="ql-block">郭华丽,女,七零后人,陕西华州区人。旬阳市蜀河古镇文物保护和文化旅游服务中心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公开出版个人散文作品集《草木本心》《诗意流年》《只如初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