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示期间（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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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示期间

小说

一

荣城官场因省委巡视组撤离而波澜再起，新一轮领导干部调整大戏开场。我是荣城县纪委第一审查调查室副主任李甲，自春节以来一直忙碌不堪。节前四处巡查领导干部四风问题，节后又搞起党的群众路线教育活动。得知省委巡察组要来，我们赶紧自查自纠，全天轮岗。原以为巡视组走后能松口气，我还想休假陪老婆去新疆，可因领导层大调整，只能把休假推到公示之后。

钱军的事恰在公示期冒出来，纪委收到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他生活作风有问题，与一有夫之妇纠缠三年。干部若涉贪腐等问题，查实就一票否决，我们把材料移交检察院便罢。可涉生活作风问题，查实容易定性难。党的纪律处分条例写得清楚，得造成不良影响才处理。那啥叫不良影响呢？配偶精神受损算吗？家庭破裂算吗？若当事双方确有真情又该如何？

我常被这些性事困扰，那些被“双规”的人总爱避重就轻，想转移视线。对钱军这案子，上头给纪委定了个基调，让适可而止。我被安排去约谈举报人及其妻子，钱军则由组织部去谈。

我先约谈了举报人张国民，他其貌不扬，个子矮小，五官还算周正，眼睛挺大，肩膀一高一低看着怪异。约谈在白云宾馆进行，那是县政府招待所，古典园林风格，有小桥流水等景致。

第一个约谈的是举报人。

我打电话过去。还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劈头盖脑一句：“你们再不来找我，我自己可要找上门来！白云宾馆，是不是？我立刻过去。”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的耳膜剧烈振动。

不到半小时，敲门声响起。

一个小个子男人站在门口，见我，问道：“是纪委吗？”我说：“是。”他说：“我就是那举报人。”

他侧着身子走进约谈室。

这约谈室由客房临时改装而成，床叠在墙一边，临时安放一张办公桌，桌子一边放一张椅子，灯光仍然是客房原来的灯光，老百姓中流传的几千瓦小太阳照都是道听途说，根本没那回事。我们早就向县委提出申请，要在宾馆内建个固定的约谈室，要知道约谈与审讯完全是两码事，约谈室应该人性化一点，要有沙发、卫生间和休息室，约谈面对的不是罪犯。

他五官端正，眼睛特大，眸子似桂圆核，肩膀却一只高一只低，身上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径直在我的位置上坐下。

我说：“不好意思，你坐对面。”

他站起，双手撑在桌子上，绕圈过去，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眼睛盯着我，手在口袋里摸索，问：“可以抽烟吗？”

“一般情况下不能抽，但你可以抽。”考虑到他是举报人，情况特殊，我就网开一面。

他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一口。

我看他吸烟后很镇静，便开始提问。

“姓名？”

“张国民。”

“年龄？”

“36岁。”

“职业？”

“公司职员。”

“你在举报信说钱军与你妻子有不正当的关系，有确凿的证据吗？”

“难道我还不知道捉奸要捉双的道理吗。”他突然激动起来，桂园核似的眼珠往外蹦，左手夹着香烟，右手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补充道，“这上面有钱军这狗娘养的签字！”

我接过纸，发现是一份保证书，保证以后不与胡彤有任何来往。

“你看到了吧，白字黑字写在上面，不信你们可以去对笔迹。那时，我发现胡彤，就是我老婆，有些反常，每天内衣都要换两套，以前从不化妆，突然开始化妆，而且总是开会，值班。我起了疑心，去单位查她的岗，发现她与钱军俩人在钱军办公室‘开会’，让我抓个正着。”

他把烟往地上一扔，用脚捻灭，又掏出一支，点燃，继续道：

“她说的开会竟然是与男人鬼混，让我戴绿帽子，做王八。我给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这狗娘养的，平日里趾高气昂，盛气凌人，那时竟然跪到在我面前。太X的，我真窝囊，他们的事除了我不知道，机关里的人都知道，而且都闭一只眼，睁一只眼。”

他站了起来，找杯子。我连忙从身边拿出一瓶矿泉水给他。

确实，夫妻外的夫妻事，最后知道的肯定是夫与妻。而实际上，如果丈夫如有心，妻子红杏出墙，第一个知道的肯定是丈夫。女为悦己者容，妻子突然神采飞扬，面如春桃，打扮得不合年龄，如以前内裤是平角的，突然换了三角或丁字，而且蕾丝镶边，那么，妻子就有问题了，只少有人在追她。反之，妻子想知道丈夫那些风流事，也很简单，她只要根据丈夫床上的表现，便一清二楚。当丈夫上床后没精打采，那么肯定有问题，如果丈夫有那么几次兴致高涨，铁板钉钉，外面的女人不方便了，丈夫把妻子当成外面的女人了。在生活上，如丈夫突然对妻子言听计从，百依百顺，那么，就有问题。

俗话说：男人喜欢与男人斗，女人喜欢与自己斗。张国民觉得自己坦荡荡，却一定要让钱军长戚戚，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唯一的办法是抓住时机，在公示期间给钱军致命一击。

他接过矿泉水，打开瓶盖，头仰天，咕隆咕隆喝了半瓶，又坐下，双手玩弄着矿泉水瓶，右手中指和食指上夹着烟，继续道：

“钱军，这狗娘养的，贼心不死，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原来那保证书只是小狗向茅坑发愿，今年，俩人又打得火热，我手机里有他们的短信。”

我打断了他：“他们的短信怎么会跑到你手机上？“”

他说：“我老婆手机上的，我用手机拍的。”

我说：“既然这样，你为何不提出离婚？”

“离婚？”他又喝了一口水，“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可以离婚吗？”他说着站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走动。

他是个瘸子。

“我以前可是个正常的，那事以后，我开始酗酒，赌博，这腿也废了，唉，别提了，那次赌博，警察冲了进来，我从三楼窗户上跳了下去，从此就瘸了。我残废了，那狗娘养的却要被提拔，你说我甘心吗？”

我产生恻隐之心，感到他怪可怜的，一个男人到了这地步，完全失去了男人的尊严。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讲，他跳楼与钱军没有必然的联系，不能列入“造成不良影响”的范围之内。党的“纪律处分条例”规定，与他人通奸，造成不良影响的才能处分。

我作为纪检干部，除了把他口供的材料送给上级，如实汇报，没有别的权力。

我感到要核实的也都核实了，再多管就属“多管鸡娘孵鸭蛋”，超越了约谈的权限。于是，我把笔录递给他，叫他在上面签字，盖手印。

他接过纸，看了一遍，就拿起我面前的笔，刷刷签上。我又从抽屉里拿出印泥，说：“盖了手印你可走了，谢谢你的合作。”

他盖完手印，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

我看着他摇摆的身躯，又想起他的证词，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毕竟我也是男人，也有妻儿，将心比心，我如到了他这境地，我将怎办？但我是一个纪委办案的干部，不能像记者那样过度沉湎于两性问题上。职责告诉我不能感情用事，要有理性，不能偏听，也不能偏信。

三

我回到房间，拉开窗帘，春意盎然。拨通张国民妻子电话，让她来白云宾馆 208 房间。

电话挂断，四周寂静。同学中有人发达，我却掺和进别人私生活，活得像怪物。我生活谨小慎微，难如登天。

正发愣时，走廊传来高跟鞋声和敲门声。我开门，门外站着一位少妇，丝巾裹身，手提帆布包，问：“是纪委吗？”我回道：“是，请进。”

少妇走进房间，阳光洒在她恬静脸上。她将丝巾系在包上坐下。我递给她矿泉水，拉上窗帘开始询问。

“姓名？”

“胡彤。”

“年龄？”

“三十四岁。”

“职业？”

“医生。”

“张国民是你什么人？”

“丈夫。”

“你与钱军什么关系？”

“情人。”

“你与钱军通奸。”

“这是因爱而融合。”

我无话可说，看着她自我陶醉。她已不是三十四岁，仿佛回到少女时代。再让她讲下去，就成了伦理争辩会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在记录上签字、按手印就行，多谢配合。”她意犹未尽，如鲠在喉，却也只能作罢。

她推开记录本，说不让她说完就不签字。她哽噎着，脸色惨白，嘴角抖动。她眼前唯有我，却言“你们”，分明是在向一个组织倾诉。我成了她泄愤的靶子。

她相貌平平，右腮有个单边酒窝，嘴角有痣，鸭蛋脸，身形高挑，曲线不明显，却很顺眼。既有少妇的风韵，又有少女的天真，充满幻想，清新动人。

我收拾材料时，她却一把抢走记录本，撕下两页，将纸撕得粉碎，抛向空中，大喊：“你们不让我说完，我也不让你们有证据！”而后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凄楚至极。

突然，敲门声响起，同事被哭声惊扰。我起身开门，告知同事无事，让他们回去。

我回到座位，胡彤已停止哭泣，正用纸巾擦脸。她俯身从包里拿出化妆盒，对着镜子抹了些腮红。

我问：“没事了？”我说：“你接着说吧。”

她看了我一眼，双手在桌上摩擦，桌上的纸片随之跳动。

她擦了擦脸，说：“没事了，好多了。”说着，她俯身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说：“这是我的日记，写了我和钱军的事。你看完后还给我，要保密。既然你不想听我讲，那我一定要你了解真相，看完我才会签字。”

我接过日记本。她起身整理衣裳，系上丝巾，默默离去。

她走了，脚步轻快，似是甩掉了重负，而我却心情沉重。桌上那本羊皮封面的日记本，仿佛成了个烫手山芋。

看还是不看，这成了个难题。

时至晌午，春光融融，我却如坐针毡。本想公示期结束后便休假，怎料巡视组刚走，领导层又大幅变动，我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此时，隔壁同事进来，说吃午饭了。我收拾了桌子，将材料和日记本放进抽屉，去吃午饭。

饭后，我回到房间，把床从墙边移到窗前，拿出日记本，以棉被为枕，躺在床上，翻阅起来。

四

2015 年 2 月 27 日，新书记上任，钱军，自钱江镇调来，曾为镇长。初见他，我惊住，他酷似周华健，吾之偶像。其讲话，顿挫有力，对镇之发展，思路明晰。

我目光胶着于他，浑身燥热，掌心汗出。

夜，满脑皆为钱军，难以入眠。

2015 年 3 月 2 日，上午，钱军走访科室。我特意妆扮，婚后首次，淡妆。十点左右，钱军至，我心如撞鹿。

他观药，问年限、要求与意见。我说无，望领导多关吾等，非吾等关领导。他笑言，今后互相关怀，身体为重。言罢，与我握手。其手厚暖，我手微颤。他看我一眼，我想，他或在想我怎了，我面发烫，他笑而离去。

婚后，我首在男子前拘谨、心慌、无所适从。

其气场，摄我之魂。

2015 年 5 月 4 日，我有怪癖，凡钱军主持之会，皆欲参。全体会议自不必言，班子会亦设法参，屡充义务服务员。他则调侃，吾镇会级别高，有医护航。然，需保密之会，我识趣，不参。

我参会，主为听钱军言。我坐台下，彼坐台上，其风度翩翩，一言九鼎。每其言至高潮，音量提高，我忽燥热难耐。及他聊家常，我心亦平，只觉其手在我身游走，愉悦遍体，乳胀，下体湿漉。

夜，钱军竟邀我赴宴，言若有领导醉，我在则无忧。我心明，彼在笼络我，心狂喜，表却静如止水。我应后，他喜若少年。

今日方知，钱军今单身，子在美读，妻陪读。

2015 年 6 月 8 日，天渐热，我购得两件内衣，一红一绿。夜试穿时，望着镜中自己，忽念钱军，思他若见我着新衣会作何想，我不禁面红。

次日，我着裙上班，同事皆惊望，连传达室老头亦探头。走廊遇钱军，他亦注目，赞我今日装扮美，我默而未语，唯浅笑。

是日，配药者众，我忙碌终日，至夕阳西下方缓过神。至更衣室换衣，正脱裙时，闻外有声，急着，然裙卡于颈。布帘忽开，乃钱军，手持盐水袋。

我慌乱，不知所措，钱军复拉上布帘。我曰：“别，钱书记，你进来助我。”

继而静默，空气似凝，我心跳骤急，屏息待之。

少顷，布帘再开，凉风至，夕阳余晖映钱军之面。

他迈步而入，问我何事。我言裙卡，望他助拉。他默，转身出更衣室。

我怔，思己必冒犯于他，心愧甚。

时闻关门之声，我心瞬坠谷底。然旋即又闻脚步声起，钱军并未离去，只是关门罢了。我如沐春风，身体又热乎起来。

他复又向前，我转身，背对于他，他竟出人意表地自背后将我紧紧搂住。

我与他在那逼仄之更衣室内，紧密相连。

钱军把我带至另一世界，使我飘然若仙，如入仙境。尘世之诸般清规戒律，尽皆消弭，我畅游于爱河之中，沉沦难返。

2015 年 10 月 15 日，吾与他尽享偷情之刺激，性欲之欢悦。私下暗结秦晋之好，以值班、考察、开会为名，行性事交流切磋之实。性融于工作，工作伴于性中。吾等虽非夫妻，却胜似夫妻。

有时吾需他，他则会提前结束会议或离场寻吾。吾于宾馆待他，他至，吾即扑入其怀，不许其言，两嘴相贴。吾感幸福，仿若为其上级领导，床即吾等会场。

每见钱军，吾心皆复杂，期盼、兴奋、不安交织，惧失其，亦欲将其融入己身。其未至，吾身已热，乳头硬，下体湿。吾爱他，他亦爱吾，此感令吾如回恋爱时，日思与之云雨。或吾真疯矣。

2015年 10 月 25 日，吾与钱军之事为张国民所觉。一夜，吾与钱军于书记办公室亲热，张国民突入，且携锁匠。钱军大惊，臀撅甚高，其右臀胎记亦为张国民所见，成证。

终，张国民令其写保证书，钱军不肯，吾苦求，方勉强书之。归家，吾向张国民摊牌，求离婚，净身出户。张国民言不会放过钱军，且言若吾不再与钱军接触，可谅吾。

吾跪其前，求离婚。其推吾而去，奔出家门。吾先出轨，却向其求离婚，再伤其自尊。

2015 年 12 月 26 日，吾与张国民婚姻名存实亡，吾已分居，调至镇卫生服务站，与钱军仍有联系，然保持距离。钱军甚疚，觉愧于吾，吾言与彼无关。其时有缠绵语，吾则更露骨。吾喜其身上味，喜其压迫，言欲与吾共，喜吾高潮后之幸福感，亦喜听吾言“辛苦了”。每云雨后，吾拥其言“辛苦了”。其言不能自制，吾亦如是，然为其仕途，吾不能与彼共，待吾离婚，其欲何为便何为，纵以鞭笞吾，吾亦心甘。

吾惧张国民，若再被其觉，钱军仕途休矣。虽张国民守诺，未向组织部门与纪委告发，然鲜归家，不知在外何为。

午后接派出所电，令吾至第一医院，张国民出事矣。其染赌博恶习，公安捕之，其自窗跃下，右脚踝粉碎性骨折，医言医好亦有严重后遗。

观之，此段时日吾唯陪他矣，毕竟名义上吾等仍为夫妻。

2016 年 3 月 28 日，张国民住院，跨过年度，又逢春节。我虽尽了妻责，心却在钱军那。

我备受煎熬，又与钱军幽会，享肉体欢愉。其间，钱军帮张国民大忙，免其刑事起诉，以罚款代之。

人既已婚，恋爱之权则失，复恋他人，犹如包法利夫人与安娜·卡列尼娜，终以自尽而终。自尽也，自尽也，万事皆休矣，无人可逾己之墓。或唯于天堂之中，始有婚外之情爱存焉。

我不甘如此，定要离婚。钱军言，我离他即离。若其妻知私情，必提离婚，因其岳父曾为市府秘书长。

张国民为报复，折磨我不断。其住院时，我亦有恻隐之心，他亦吐真言，报了仇便允我离婚。他不蠢，知向组织部与纪委检举无用，我与钱军关系未生不良影响，顶多口头告诫。

我整日恍惚，唯与钱军在一起，烦恼方消。钱军如良药，我别无他选。

2016 年 5 月 28 日，事有好坏两面。

钱军将被提拔，于其仕途为好事，于我与他关系则为坏事。知其将被提拔，钱军告诉我，应做最坏打算，你夫必在公示期举报我。我问，为何不阻，官与我孰重？钱军道，你为重，然我上了船便属组织，组织提拔我，我不能违，违亦无用。

果如钱军所料，张国民亮出杀手锏，于敏感时给钱军致命一击，亦让我名誉扫地，自食其果。

我与钱军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已不堪重负，濒临崩溃。明日上纪委做笔录，我可远走高飞，然如此则有负钱军。

……

以下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有泪水滴在上面。我放下日记，阖上双眸，睡意全无，被她那半文不白之语言风格所倾倒。眼前朦胧浮现胡彤的身影，她双手颤抖，泪眼迷蒙。

五

午后，我唤胡彤前来签字，且承诺在递呈笔录时为他们美言几句。

她来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却如死寂一般沉寂。然而，当她踏入审讯室的那一瞬间，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那掌心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她的内心正经历着狂风骤雨，她深知自己的行为是错的，愧疚与自责如潮水般汹涌。她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愧对所有人；同时又深爱着钱军，渴望为他争取一丝机会，这种矛盾让她备受煎熬。她急切地说：“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了他，他没有经济问题，工作能力很强。他说会对我负责，他不是个坏人。”

她的手劲大得吓人，仿佛要把我的手捏碎，手指深深陷入我的手掌，我甚至能感觉到疼痛，不由自主地把手抽了回来。我凝视着她，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失态。在我看来，她此刻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在绝望中拼命挣扎。她的眼神中充满哀求与期盼，仿佛是以母亲的身份在为儿子辩护，而非以情人的身份。她内心充满矛盾与痛苦，既害怕失去钱军，又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严重后果。

我说：“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汇报的，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麻烦你签字。”

我把记录递给她，她毫不犹豫地签了字。然后，我把日记本还给她，说：“文笔不错啊，很有功底，跟谁学的呀？”她咧嘴一笑：“我爸，他是位语文老师。”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

那离去的背影，落寞而无助，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她内心满是绝望与悲伤，知道自己的命运已无法改变，只能默默承受。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自己的人生怎会走到这一步呢？她后悔不已，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次日，我向分管书记汇报了钱军一案的情况，并阐述了我的看法。我坚持认为钱军与胡彤之间是因爱而产生的婚外情，且胡彤与丈夫的婚姻已名存实亡，并未造成不良后果，应宽容处理，当作违纪事件。之后，我提交了年假申请报告。领导说：“你先等等，等公示期结束。”

在公示期结束的前两天，组织部公布了对钱军的处理结果：暂不提拔，平级调动。与此同时，我的年假申请也获得了批准，公示期一结束就能生效。

没过多久，我收到胡彤发来的短信，内容简洁却饱含真情：“谢谢你。”这简单的三个字，让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她内心此刻一定充满了感激，知道是我在尽力为她和钱军争取机会，对我充满敬意与感激。她想着，也许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表达自己的谢意。

第二天，我的老同学打来电话，约我晚上一起去喝茶，说是让我放松一下。

晚饭后，我来到茶室。老同学早已在那里等候，身旁还坐着一位陌生男子，那张面孔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见我到来，他俩一同起身。老同学介绍道：“这位是钱军。”我愣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与胡彤描述的差不多，只是脸瘦了一圈。钱军伸出手，我也伸出手，礼貌地握了握，随后坐下。

钱军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说道：“这次的事，多谢了。”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淡淡地回应道：“没关系。”他的内心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既有对我的感激，又有对自己命运的无奈与悲哀。他想着，自己的人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同学说：“钱军没被提拔，她老公也解恨了，已经同意离婚，钱军自己家里的事正在处理之中。”

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啊。”

同学说：“过几天，事情平息下去后，钱军想请你全家吃个便饭，表一下心意。”

为了不让旁人看到我与当时人在茶室见面，我忙说道：“不行，我要与我老婆去度假，下次喜酒别忘了我就好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我老婆要我与她一起去买些旅途上吃的东西。”

我起身，钱军也站起来，再次伸出手，说：“谢谢。”

我与钱军第二次握了手，便告辞。

第二天，我与老婆一起把度假的一切准备就绪，等公示期一结束，马上出发。

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在公示期结束前的最后几个小时，又出了状况，让人难以置信，也让人唏嘘不已。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钱军的妻子特地从美国赶回来处理家庭事务时，获悉了钱军与胡彤的事后，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闹翻了天，坚决不同意离婚，还天天带着一帮人去骂胡彤，并扬言，要上法院去告她，让她进班房。

胡彤但求今天的欢愉，却不问明天归处，忍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耻辱，身心彻底崩溃，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

县委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并要求纪委全体人员严阵以待。

听到消息，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年休假又泡汤了，大脑里浮现胡彤日记里的一段话：

自尽也，自尽也，万事皆休矣，无人可逾己之墓。或唯于天堂之中，始有婚外之情爱存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