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腊月记事（附歌）

傅毓

洗 澡

十几年没有到澡堂子洗澡了，因为家里有个当医生的老伴儿一直拦着。碰到位同事，说要去洗澡。他列数公共澡堂洗澡的好处，热水泡泡身子，松松筋骨，和老朋友聊聊天儿，别提多舒坦了。一个人整天闷在家里，多没劲！心有点儿活。在我的一再坚持下，老伴儿答应了。为我备好各种洗浴用品，叮嘱了注意事项——出发。

走入一家澡堂门厅才知还得排队。老板解释，平时没多少人，这不快过年了，洗澡的人一下子多起来，寄存衣物箱不够用了。想起50多年前的情景。直到今天还有这么多人有这份情结，干干净净过年。年前洗澡，仍是过年必须履行的庄重程序和仪式。

赤条条进了浴室，一池碧水，见底的清澈，人远没想象得那么多。有位老弟四仰八叉泡在水里，头和一只手露在水面，嘴里叼着一支烟，旁若无人地吸着，好不惬意。他把烟灰弹在了浴池外，觉得有点刺眼和另类。整个浴室雾气氤氲，每个人的身体轮廓有些模糊，澡洗得不急不徐，完全没有了从前过年洗澡时的局促和敷衍。

池子里泡了一会儿，已是大汗淋漓，请一位搓澡师傅搓搓身上的“澡泥儿”。搓澡巾第一把搓在身上，嘿！劲儿可真不小，赶紧说了声：“师傅，稍轻点儿”，看来是个力气活。待仰着趴着把整个身子从脖子以下都搓个遍，顿觉混身的肌肤有种久违的轻松。

谢过搓澡师傅，全身涂抹沐浴液，淋浴头底下一冲，待晾干后，再摸摸身子，丝滑滑的。重温公共澡堂洗澡的感觉，就一个字，爽！

穿好衣服到门厅结账，每位洗澡十元，搓澡六元，心头一震，这么便宜？

吃饭 逛街

洗完了澡，已临近中午，一个人也不想做饭，找个餐馆随便吃点儿什么，乘公交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市中心。

去一家肯德基快餐店，呵，整个爆棚了。点餐台排起了队，一个座位也没有，也不想等了，街上逛逛，一会儿再来。

没走几步，就是一家百货商场，门口各种煎炸烤煮食品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造型各异的卡通氦气球在风中摇曳，春联、福字贴、门神、灯笼等摊挡一字排开，商贩们在寒风中卖力吆喝着。一进商场，顿觉暖和了不少。严格意义上讲，这是个室内多层综合大排档，除了不卖热熟食品，什么都经营。每个摊位不大，纵横排列有序，一个紧挨一个。大人和孩子都在精心挑选自己心仪的过年穿的新衣服、新鞋帽和各种饰品，一串排档在为女士做头发，一串排档在为女孩子修指甲……各档家小老板一边划拉一嘴快餐盒饭、啃一口肉夹馍，一边忙着招呼顾客。这一刻，买的卖的都在摩拳擦掌、都卯足了劲，像是要把钞票和商品来一次大搬家。又去了家高档点的商场，一下子安静下来，不知顾客有没有服务员多，人们花钱已经越来越仔细、谨慎了。

　 早过了吃午饭的点儿，站在快餐店门口朝里张望，还是座无虚席，去隔壁面馆看看。平日，这家面馆门庭几可罗雀，今天也满员了。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座位，匆匆吃碗牛肉面完事儿。

　 继续沿大街逛。见有人手提满满当当的大包小包，脚步虽显匆忙，也有几分满载而归的喜色；不少像我一样的闲人，一边溜达，手里还拿着一串串冒着热气儿的烤肉、烤肠、炸豆腐，一个烤红薯、一根棒叉玉米津津有味儿地嚼着，交头接耳着、东张西望着；街两边商铺的广播喇叭鼎沸了，新年祝福歌、商品打折促销广告不绝于耳欢唱着、喧叫着；商业街主干道被一条条人行横道上的人流分割、阻断，公交车、小汽车时不时被拥堵，司机们的脸上有些焦虑和烦躁

……

赏 灯

俺们这的元宵节年年都要挂花灯、闹红火。以往，要到正月初十前后只有市中心区域才挂灯笼，今年，腊月二十左右就挂出来了，而且远不止城中心。与往年有明显不同，今年的灯笼绝大部分是LED灯，外壳压制、注塑成各种吉祥模型，适合于工业化批量生产。国旗、中国结、鞭炮、福字，蝙蝠、蝴蝶、蜻蜓，各种花伞、扇子、荷包，彩色五角星、六角雪花等等等等；来年是龙年，用LED灯做的各种造型的龙灯自然不能少。红纱灯笼与这些模型灯交织在一起，无数条马路披上了望不到头的缤纷彩链，时空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一次次穿越。

和老伴儿一起去郊县看灯，传统工艺的花灯再现，唤起儿时元宵节的记忆。这里的灯更多的是手工制作，结构比LED灯复杂了许多，很精美，看着格外亲切。还有一群人坚守祖上传下来的技艺，令人敬佩和感动。小时候，能看到许多庄稼、蔬菜、瓜果灯，耕牛、猪、羊、鸡、鸭灯，那是对来年好光景的祈盼，也提醒人们别忘了我们先人曾经的农耕文明，这样的灯今年没看到。

还有好几盏写有灯谜的灯呢！可惜自己愚笨，不知那些只有谜面的灯谜的谜底是什么。有兴致的朋友不妨一猜：一（打一成语）；超级好牙刷 （打一成语）；女大十变，越变越好看 （打一成语）……

由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年味儿淡了，LED灯的出现部分弥补了这一缺憾。通过模块控制技术，模拟出绽放的烟火和礼花，各种颜色和样式变幻不断，人们充分享受到现代科技带来的感官愉悦，为节日增色不少。

有条白天看来不起眼的马路两边的树枝、树梢和冬青灌木丛挂满了成串的LED灯，到了晚上，似无数玫瑰天星下凡，马路瞬间变成一条笔直的玫瑰大道，又如一条含苞欲放的梅花大道。寒夜里，和老伴儿一起置身和沉浸在梦幻般的温馨浪漫中流连忘返，不由地把她揣在我羽绒服兜里的手攥得更紧了。

儿子回家过年

儿子在外地工作，自结婚后再没回家过过年。

离大年初一还有些日子，他给他妈打个电话，说今年全家回家过年。我和老伴儿已期盼了好多年，这是他回馈给我们老俩的新年大礼，简直要欣喜若狂了。

最当紧的是买票。过年买票，记忆中一直是咱中国独有的风景，堪称世界奇观。一临近“年”，火车站、码头、机场以及遍布城市的售票网点日夜都排着挤着一条条蜿蜒的长龙，漂泊异乡的游子都急切地渴望自己离售票窗口越来越近，是为能尽早买到那张回家的票。数字经济时代让这一奇观在人们眼前完全消失。今天，手机屏幕早已成千千万万个“购票窗口”。票得提前半个月网上预订。我、老伴儿、儿子、儿媳同时在网上抢票，也只抢到大年初二的，已经很庆幸了。

这次儿子全家回来，只在家住三个晚上，祖孙三代在一起只能吃屈指可数的几顿团圆饭。老伴儿在脑子里打起了每顿饭的食谱、菜谱。大袋小袋生的熟的海鲜和鸡鸭鱼肉买了无数还嫌不够，“老傅，去买个这，我要给儿子做这道菜”；“老傅，去买个那，我要给儿子做那道菜”。冰箱早已塞满，可她还在不断吩咐着买各种食材，我调侃了一句：“老婆，咱们再买个冰箱吧。”她总担心孩子们吃不着，我恰恰相反，别把孩子们给吃着了。

　　这还没完。

她把孩子们要住的房间全部收拾整理，铺的盖的枕的都换成新的。审视了一遍又一遍，总是感觉不满意，还缺点儿什么。“老傅，去买两个灯笼，一串彩灯，我要给我孙子一个惊喜。”东西买回来，也布置好了，又想起什么。翻出30多年前买的八音盒卡通玩偶，上足了发条，八音盒唱起了《爱情的故事》，小玩偶摇晃着夸张的大脑袋、一只只小彩灯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新奇、温暖的童话世界。老伴儿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楼上楼下进进出出，颠儿颠儿地忙活，就觉着有些恍惚。我、儿子、孙子三代人，谁是这个家真正的爷？完全理解老伴儿所做的一切。儿子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的心里眼里，他是总也长不大的孩子，他是她一生的牵挂一生的痛。

我这听差虽不时地被老伴儿吆五喝六，心里却是甜甜的。对儿子一家人的回来，充满了期盼。

后记：除夕夜，儿子打来电话，孙子正在发烧，要不我一个人回？老伴儿没有丝毫犹豫：你们和我孙子一起在自己家过年更好更安全，你就别回来了。挂了电话，只见她眼圈发红，眼里噙满了泪。

附歌：翻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