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之夜

悠游

摸着满是月季花的花墙走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穿了白色的大版阔衬衫，下面是一条日本亚麻的灯笼裤，为了不那么突出我的脚，今天没穿大红色徒步鞋。

好似是梦里，而我，清清楚楚记得那个梦。

梦里我沿着卧室飘窗下面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下去，心里装满了恐惧。我知道，我要去“死”，去另一个世界，出了小区的大门，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确定我要不要去“死”，犹豫着，延耽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好似很久，在“死”与“不死”之间徘徊，我突然醒了，我也知道我又回来了，回到这个世界来了，我长出了一口气。

此刻，摸着花墙走出去的感觉，和那次做梦的感觉是多么的相似。就好像我们从来没去过某地，可是某次，第一次去那种熟悉感一模一样。

孩子说，你最近写文章没有？我想看你的文章。

如果说我还有一个最忠实的读者，那么就是他了。

厌倦了生活，就不想过度解读生活。看破了结局，连带过程也不想再配合出演。

中年人的无趣，大概是因为很多事都已经经历过了，没什么新鲜的。写文章也是如此，长久不写，就没有再写的欲望。

可我今天晚上突然想写了。

想写的原因也是因为我终于又有短暂的“自由”时光，也终于又有了品尝孤独的机会。

在这个城市里，我住在最繁华的一隅，却活成了一个孤独的人。

我领着薪水，做着一份有惊无险每天都会有可能发生意外的工作，看似自由，却永远没有时间跟在南阳的女儿多说几句话。

从去年到今年，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我现在看到什么中产返贫心里不起丝毫波澜。

生活啊，它给你什么你都必须接住。

大玉米附近有一群年轻的小兽，每晚都放着魔窟冒险音乐，群魔出洞一样伸胳膊伸腿跳一种我看不太懂的舞蹈。使我想起我的工作和生活，也跟一个正常人差了很远。

某次我回南阳，似乎又看了一遍正常的日子和正常人的思维是什么样的，才发现，这一切的一切早就离我远去，在我离开家，投身这份陌生的工作开始，我就被绑定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关系里，动弹不得。

中年人早就没有了选择，只有被选择。

我横竖都是活着，所以干脆不做挣扎了，任凭命运蹂躏吧。

看网上很多中年妇女抑郁，想着这种心态至少避免心理出现问题。

有时候跟比较亲密的朋友聊天，会发问：“我怎么活成了这样？我为什么活成了这样？”

昨晚一个人在广场的长椅上苦坐快三个小时，像喝酒一样饮尽了一瓶矿泉水，最终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处理这种无力与杂乱。

看吧，想多是没有用的，除了让自己更痛苦。

有时候想跟孩子们说，好好学习吧，看看妈妈身后空无一人。又好像是在发泄情绪，也好像没那么负责任，把心理压力转移给他们似的。

想起父亲当年，三十七岁开始，独自一人负担整个家庭，那种孤独和无能为力，全部溶解在每晚拉起二胡时的调子里。

我初三那年终于解事，学校请了乐队配合我们文娱演出，当二胡声响起，我躲在角落里哭的不能自己，第一次体会到父亲在漫长岁月里那种孤独的心情。

如今，我也和当年的他一样孤独着，和当年的他一样，把自己活成了一把破雨伞，在风雨里死死撑起。

广场上人声鼎沸，我盘腿席地而坐，沉浸在文字的世界，任由周围的魔窟音乐把我淹没。

此刻，就是一个梦幻之夜的开始，而我，作为这万千人中之一，也仍然普通又不普通地消耗着做梦似的夜，做梦似的自由。

就像，每次我从南阳回到郑州，站在曼哈顿的天桥上，看着车水马龙流过这条繁华的道路，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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