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诗语》选之四百八九——姜秀颖《读诗与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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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而不忠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读诗与写诗

姜秀颖

读诗与写诗，都是一种创作，只是形式不同，作用不同。

读诗是吸纳，是在吸纳过程中结合自己的生活体验，获得新的感受。当然了，这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因为有的人读诗，只看诗里写什么，就记什么，不去分析辨别，照单全收。这是不可取的，因为你跟诗人不是同体，对于同一事物、同一境界，虽可能产生大致相同的体验，但终有差别，这也许就是我们与诗人的差距。但如果你能忠于本心，从自身出发去读诗，那就非常有可能读出不同来，而不是人云亦云。

比如我讲“青山”意象时，例析戴叔伦《题稚川山水》“松下茅亭五月凉，汀沙云树晚苍苍。行人无限秋风思，隔水青山似故乡”，诗人在这里描写了稚川山水之景，又因望见“隔水青山似故乡”而产生思乡之情。期间有人插语道：前面说“五月”应该是春天，后面说“秋风”，好像不太对吧？我们不管她提的问题好不好，但你一定会发现：这个人认真听讲并思考了，而且敢于质疑。这就是读诗该有的态度和做法：敢怀疑，敢质问，不人云亦云，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

　　其实，这个问题提得好，一方面暗示一个问题：诗歌创作要注意不能隔景。所谓隔景，原是建筑用语，是一种园林景色分割手法，就是将园林绿地分隔为不同空间，不同景区的做法。也即是说，同一空间，同一景区的建筑物必须相互协调，这样才能产生美感。诗词中的隔景，自然是运用它的引申意思。也就是说，在一首诗中，作者所描写的景物，或者不在一个时间，或者不在一个场景，没有内在的逻辑联系，场景不和谐，画面就缺乏美感。

另一方面，诗词中化用一些典故，意义已经固定，只能看成一个固定词组，当作一个词来理解，绝对不能当作普通词语拆开来理解。我讲戴叔伦诗例时，这个人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她不知道“秋风思”是由一个典故化用而来。这个典故说的是西晋张翰见到秋风起，思吴中菰菜、蓴羹、鲈鱼脍，遂命驾归江东之事。 所以 “秋风思”代指乡愁归思，表达出诗人对故乡一切熟悉亲爱的事物的深切忆念。

写诗是释放，在释放过程中结合自身生活体验，选准意象，用好手法，淋漓尽致地抒写自己的内心世界，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当然，写诗也不会一挥而就，它需要我们在大致勾勒的基础上精心修改，比如选用一个词，绝对不能轻易放手，一定要找一个让自己满意的词，古人不也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吗？再比如用象，世上物象千千万，哪一个最能承载你的内心就选哪一个。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为什么用“水”做意象？因为东流之水一去不返，就如他帝王繁华美好的生活一落千丈不复重现；因为东流之水滚滚东流无休无尽，绵绵不绝，就如他亡国之君满怀难释的郁闷与愁苦，象与意完美融合，创造了动人心魄的千古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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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些工作，都是在反反复复的修改加工中完成的。比如一诗友前天作了一首诗《冬日吟》：

彻夜玉龙舞，天明满屋寒。

冰花窗上结，盆菊案前残。

被暖慵思起，梅开不欲看。

卧吟陶令曲，高枕一眠安。

在诗中，他用了“彻夜”“满屋寒”“盆菊残”“梅开不欲看”的词句和意象，给人一种凄清冷寒与落寞之感，内心格调应该不高；与此同时，他又选用了“冰花窗上结”、“被暖”“卧吟陶令曲，高枕一眠安”的词句和意象，给人温雅、淡泊与悠然之感，内心格调又没有那么消沉。读了之后有没有一种相隔的感觉？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同题步了韵：

一阳虽又至，入九愈天寒。

夜暖人相伴，朝晴鬓未残。

有诗花盛放，无恨酒何看。

雪舞轩窗外，漫吟心自安。

我的文字谈不上好，但至少内韵一致，格调相同。所以，对于会写诗的人来说，无须多言，举例就够了。果不其然，今天早上，这位诗友又发来了他修改后的作品：

冬日吟

玉龙终夜舞，进九愈天寒。

身瘦布衾冷，更深炉火残。

结冰愁路绝，出镇恐行难。

多少明朝事，心头不自宽。



我们看到，前面纯洁轻盈的冰窗花变成了“身瘦布衾冷”；“盆菊案前残”的饰物变成了“更深炉火残”，正照应了“布衾冷”；“被暖慵思起”的安逸变成了“结冰愁路绝”的无奈；“梅开不欲看”的无聊变成“出镇恐难行”的担忧；最后结尾也由前面的淡泊悠然变成了“心头不自宽”，这一改，不但用词用象极准，让诗作内韵格调也协调一致了，而且还让诗作意味、境界全出！

可见，读诗有何难？写诗有何惧？读，要注意边思考边吸纳，别把固定词语拆解，多读诗，读好诗，才能丰富自己；写，要注意边写边改，要改改，再改改，终究会改好的，多写多改，改好诗，才能提升自己。

2023年12月29日10时13分于东篱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