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山旧事：艳玲姐的仇恨

漠北

那一年，年轻的父亲执意要娶比他大八岁的母亲为妻。母亲起初并不同意，认为两人年龄相差太大不合适。但父亲坚定地说：“只要我们真心相爱，白头偕老，年龄算什么。”母亲的前夫在矿井的一次瓦斯煤尘爆炸事故中遇难离世，留下她和年幼的女儿艳玲相依为命。婚后，父亲对母亲和艳玲关怀备至。每天下班后，父亲不顾井下工作的劳苦困倦，一进门先抢着做家务活，母亲劝阻让他歇着，父亲更干得欢。母亲怀孕后，父亲对母亲疼都疼不过呵护有加，父亲叮嘱母亲好好养胎，什么也不用做。 母亲生下我后，父亲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的心情每天就像放飞的鸽子一样欢快。有了我后，父亲对艳玲姐的态度突然改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关爱艳玲姐，有时毛了来了脾气骂艳铃是“讨吃货”。艳玲姐稍有脸色瞪眼，父亲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父亲有时买回来好吃的，他总是全部给我吃，还嘱咐我不要让艳玲姐吃。那年艳玲姐已经十岁了，父亲还不同意她去上学。为此，母亲和父亲吵了起来：“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你……孩子要上学，你不让她上，这不是耽误她一辈子吗……”父亲气呼呼地说：“女孩上学有什么用！"父亲急了回骂母亲："我看走眼了，娶了你这个老女人……” 随后父亲母亲两人动起了手，父亲将母亲摁在地上，艳玲姐急了，拿起一根干面杖就往父亲身上打。父亲眼见艳玲姐动手打他，他一把揪住艳铃姐的头发，狠狠地扇了她几个耳光，恶狠狠地说：“你说你上学有什么用？将来长大了，还不是嫁给那些四块石头夹圪坦肉的下井窑黑子……”那夜，已经夜里十二点了，气得跑出家门的艳玲姐还没有回来。母亲心急如焚，让父亲去找，可父亲却搂着我躺在炕上，一动也不动。母亲哭着出了家门。后半夜，母亲终于把土眉浑眼的艳玲姐领了回来。父亲见状，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他从炕上跳到地上，揪住艳玲又是一顿毒打，边打边骂：“讨吃货，看你以后还敢跑不跑了……”艳玲姐在地上翻滚着，哭叫着。母亲在一旁被吓呆了，她不敢拉劝父亲，只能一个劲地向父亲说好话：“看在艳玲死去爹的份上，少打她几下……”母亲拉住艳玲，让她赶紧向父亲赔不是，保证以后不再顶撞大人和乱跑。艳玲姐的性格一直很倔强，她根本不服气。她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流出的鼻血，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一句话也没说，脱鞋上炕，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就蒙头睡觉去了。 从这天起，父亲对母亲和艳玲姐的态度越发恶劣，常常毫无缘由地斥责母亲，甚至对艳玲姐动手。有时，父亲喝醉了酒，就会借着酒劲对母亲施暴：“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了你，你连一点快乐都不能给我……”别看艳玲姐身材娇小，她却无法容忍父亲对母亲动手。她紧紧抱住父亲的手，怒目而视，说道：“你若再敢动手打妈妈，我就咬断你的手指！” “你这个贪吃鬼，你妈妈给不了我快乐，难道你能给？”父亲的骂声极其龌龊下流。艳玲姐十三岁那年，父亲说她这么大了，不能在家吃闲饭，得找点事做。当时矿上有很多待业青年，艳玲姐年纪这么小，根本找不到工作。父亲想了个办法，花了三十块钱买了一只奶山羊，让艳玲姐上山去放羊，等羊下奶了，好给全家人补补身子。艳玲姐放羊后，原本有奶的羊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奶。父亲询问原因，艳玲姐没好气地让父亲去问羊。父亲气得扇了她两个耳光。一天，父亲上山想查看一下羊不下奶的原因。他在山沟里找到了正在放羊的艳玲姐，眼前的一幕让他怒不可遏。只见艳玲姐正把洁白的羊奶挤到草地上……父亲明白了羊不下奶的真正原因后，像发了疯似的冲向艳玲姐，一顿拳打脚踢，将艳玲姐打倒在地。艳玲姐十五岁那年，我上了一年级。我每天放学回家，艳玲姐就会迫不及待地翻着我的课本，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她满脸羡慕地对我说：“上学真好，能知道好多好多的故事……”从此，只要我一放学回家，艳玲姐就会缠着我给她讲算术题和语文课里的故事，讲完后还让我教她认字写字，她兴奋得像个孩子。有一次，她拿着我的书去山上放羊，因为读书读得太入迷，羊跑丢了都浑然不觉……父亲知道后，暴跳如雷。他见羊真的找不到了，便举起艳玲姐的放羊铲，狠狠地抽打她，并逼着她去找回羊，找不回来就打死她。说着，他揪着艳玲姐的衣领往山沟深处走去……那天夜里，母亲没有找到羊，先一步回到了家。直到第二天早上五点多，父亲和艳玲姐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父亲吃完早饭去上班后，艳玲姐对母亲说：“羊找不回来了，我也不用再放羊了。他答应我去上学。妈，他要是以后再敢打骂你，我就把他夜里对我做的事告诉警察，让他去蹲大牢……”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性格懦弱的女人。每次父亲发脾气冲她吼，她总是一声不吭，只顾低着头干活儿。然而，只要艳玲姐一出现，父亲就会忙不迭地赔上笑脸。 那天，母亲领着脸色苍白的艳玲姐回到家。一进门，艳玲姐就冲父亲喊：“快把我扶到炕头上去，给我做好吃的……”父亲赶忙点头哈腰，扶着艳玲姐上了炕，为她盖上被子，正准备下地，母亲却满脸怒气，一把揪住他：“你个畜生，没有人性的东西，我今天跟你拼了……” “妈，不关他的事儿，我愿意……”艳玲姐说道。 “我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母亲边说边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母亲终于死于闷闷不乐！母亲去世后，父亲对艳玲姐的态度恭敬得快要下跪了。艳玲姐和父亲的事传得满城风雨，她没办法再上学，只能退学了。 退学后的艳玲姐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然后出入矿山的歌舞厅。 艳玲姐二十岁那年，和矿上一个出了名的“懒皮”好上了。父亲就劝她别和这种人交往，艳玲姐却不以为然：“我就要找这样的人，看谁还敢欺负我……”父亲管不住艳玲姐，只能由着她去。 不久，艳玲姐和那“懒皮”结婚了。 结婚没多久的一天，艳玲姐回到家里来，说要请我和父亲吃饭。 酒足饭饱后，我说要回家看门，便先一步离开了。姐夫却不让父亲走，要父亲陪他多喝几杯。 父亲回到家时，脚刚迈进门槛，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我赶紧把父亲扶到炕上，只见他满脸是血，两眼肿胀，惨不忍睹。我焦急地询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父亲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出实情：原来是姐夫打的…… 后来，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天在艳玲姐家吃完饭，父亲告辞要回家，艳玲姐却拉住父亲不让走。两人正在拉扯时，姐夫上完厕所回来了。艳玲姐突然破口大骂父亲：“流氓，侮辱自己的女儿……”接着，艳玲姐一边狠狠地扇父亲的耳光，一边冲姐夫喊道：“你还愣着干啥？他要欺负你老婆，打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在艳玲姐的唆使下，姐夫对父亲拳打脚踢。其实，这一切都是艳玲姐精心设计的圈套，她想要用这种方式报复父亲，因为父亲毁了她的青春，还逼死可怜的母亲。姐夫知道了艳玲姐内幕后和她离了婚。艳玲姐抱着孩子回到了家里。父亲对艳玲姐殷勤有加，百依百顺。有一次，艳玲姐让父亲给她打洗脚水来洗脚，没留神烫了脚，艳玲姐将洗脚水泼在父亲身上……父亲愣住了，艳玲姐便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你喝不喝？不喝老娘整死你……”说完，她抬手就给了父亲几个响亮的耳光。看着父亲如此狼狈，艳玲姐疯狂地大笑起来，可她的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哀伤和绝望。她心想：“妈妈，我这样做是替你复仇啊……” 自打艳玲姐回家之后，她老是找父亲的碴儿。自觉理亏的父亲压根儿不敢吭声，只是一个劲地冲艳玲姐赔笑。艳玲姐再度嫁人，那可是父亲一手张罗的，男方家在离咱们矿山五十里开外的一个穷山沟里。艳玲姐压根不同意，父亲就“噗通”一声给她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那个事儿在矿山上都被传得没边儿了，现今人家不嫌弃你，你就跟他远走高飞吧……”艳玲姐听了这话，那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放话道只要父亲低头，她就应下这门亲事。父亲一听，“扑通”又跪那儿了……艳玲姐和那农民成亲后，小日子过得还算凑合，新姐夫时不时就来矿山上卖卖农副产品，总会给咱父子俩留不少山货，让咱改善改善生活。这一年，艳玲姐和新姐夫有了娃娃，她说想咱父子俩了，叫咱去她家做客。父亲不敢去，艳玲姐就叫姐夫和姐夫兄弟俩人，硬把父亲给抬上了毛驴车……那天，父亲在艳玲姐家，那是喝了个酩酊大醉……深更半夜的，艳玲姐突然扯着嗓子尖叫……姐夫把灯一拉，瞧见艳玲姐在推父亲…… “……你不是人……” 向来良善的姐夫，这时候活脱脱就是头暴怒的狮子，抡起拳头对着父亲就是一顿没头没脸的胖揍。艳玲姐跳下炕，抄起擀面杖，朝着父亲就是一顿猛抽，边抽边骂： “你还是个人吗？死性不改，你叫我往后还咋做人，咋出门……” 父亲被艳玲姐和姐夫暴揍一顿后，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两天后才醒转过来。他刚能勉强爬起身，就跌跌撞撞逃回了矿山。回到家后，父亲躲在凉房里，嗷嗷大哭： “我真的没干坏事啊！她为啥就是不肯放过我……” 我这还是头一回，听到父亲这般撕心裂肺地哭喊！ 父亲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就下井去挖煤了，可就在这天，父亲出事儿了…… 原因无他，就是父亲精神上遭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他在乘坐提升机升井的时候，还没等提升机安稳落地，他就一头扎进了提升机的底部，被好几吨重的铁罐给活活压在下面。 艳玲姐回到矿山，给父亲办丧事，她竟然当着一众人等的面说 “这是报应……”自从父亲走了以后，我也和艳玲姐断了往来。 往后，姐夫和艳玲姐，老是因为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争吵个没完没了…… 那一年，艳玲姐突然跑回了家，她那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可怜巴巴地求我把她藏起来，说姐夫要打死她…… 没过多久，姐夫赶着一辆马车，来到矿山上，车上坐了好几个农村大汉。他们气势汹汹地进了家门，拎起艳玲姐，扔到马车上，挥鞭赶着马车朝着山沟沟里疾驰而去……再后来，传来艳玲姐失踪在矿山深处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