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中)

大寒

<p class="ql-block">二姨夫逝去,儿子继而夭折,说不说我二姨也成了尅夫星,败家的不祥之物,加之老鼠啮咬衣服,新婚之夜坐塌马桶等等系统列不瑞之事,迭加起来,在一个城市不大,家族名气却很大,传统保守意识又很强的小县城,二姨的名声就差了。就现在说二姨是克夫星,扫帚星也是必然的,再加上婚嫁和生育之后,自己的年龄也逐渐大了,所以二姨在县城里面要再找门当户对的人家就很难了,愿意娶她的,她又看不上人家,七搭八岔,眼高手低,历史总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 从过去的道理上说,二姨嫁过去以后就是婆家的人了,如果改嫁的话,张家是有这个权利的。鲁迅小说里的祥林嫂,就是在丈夫祥林死后,婆婆为了给小叔子结婚换彩礼钱,强行将她嫁给贺老六。</p><p class="ql-block"> 二姨的婆家还是开明的,只是明显的不喜欢这个儿媳了,没有了孙子,承祧不了香火,膝下寂冷,后继无人,人家绝嗣了,老两口孤独悲苦,所以任由二姨去留,并不干涉。</p><p class="ql-block"> 当然最灰心的是二姨,不但要承受接连丧失亲人的悲痛,还需要忍受世人的白眼。婆家无法住了,娘家也难以久留,老家是不能待了,干脆一个人拎了一只皮箱到了上海。人生地疏,寡妇失业的。时时局也不太好,有人看二姨端庄,为其牵媒,二姨本是端来吃请来坐的人,也没中意的,遂断了再嫁这个念头。也真是能放下身段,先是到纱厂做了工人,做三班很苦的,后来因有点文化,就做上管理工作。</p><p class="ql-block"> 三姨出嫁没费什么周章,后来也嫁人去上海了,到文哥开始的时候,生了六个千金,老二与老三与我年龄相近,处的也一直非常好。</p><p class="ql-block"> 随后是小姨,小姨当时还上高中,因为我外婆也不怎么会做家务,又因我母亲一直没有出阁,所以一直由我母亲承担照顾小姨上学诸事。因为家里穷了,就给小姨说了个人家。那家人家倒不是大户,村里面的种田人家,够吃够穿,大概是中农的水平吧。这夫婿据说丑点,倒是国家重要人材,从美国回来的飞机机械师,那时修汽车的就是高级技术人员了,何况修飞机呢。听说小姨当时心里是老大的不愿意。不过看见家庭里面日渐衰落的样子,便违心地屈从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听说,我的小姨夫抗战时,凡是有机场的地方,他大多去过,小姨说大城市就不说了,甚至如湖南芷江之类的很多小机场都去过。九寨沟是90年代建才起来的旅游景点,小姨说,三十年代小姨夫就在松潘机场待过。不过,4.9之前,小姨随小姨夫撤到那个岛上去了。初时,信函还可以通过香港中转,后来就彻底断了音讯了。</p><p class="ql-block"> 小姨嫁了以后,不久,我娘也终于出阁了,三十岁上生了我姐,三十二上又得了我。</p><p class="ql-block"> 外婆应该是跟我舅舅的,但是舅舅混的很不好,他先是在戴埠个人做郎中,属于穿长衫,人称先生的人,收入还可以。老人们说,戴埠是个好地方,当地说“金张渚,银罗埠,失了本,归戴埠”意思这个码头的繁华能东山再起。后来,当地就把他们这些社会闲散有技人员集中起来了,开办了医务所之类。</p><p class="ql-block"> 我那个舅舅,他也是散漫惯了的人,喜欢喝茶,泡澡,听唱京剧(这个现代人大概就不太懂了,当时在南方大多是时髦的城镇青年的喜好,听京剧属于追剧,我的父亲和我的舅舅都善于唱京戏拉京胡,是京剧票友,都是玩钱的,反正也不算好词)。我那个舅舅就属于这种人。当时会多,他最不耐烦的就是开会。时县里面在沙河修一座大型的水库,动员了很多人上工地,很累,也很饿,我的舅舅也去工地现场,为民工服务。这座水库后来嫣然转身,嬗变为名胜风景天目湖,并拔擢创造了两道名菜,叫天目湖魚头;探寻雁来蕈.溧阳人家乡的味道,此乃后话。</p><p class="ql-block"> 按说我这个舅舅也应该吃点儿苦,活该后来受罪,他一副公子哥儿的脾气,硬是不愿意听领导的,不愿意开会,人家批评他,竟然拂袖而去,把工作就扔了,那可是饭碗呀。他心想,肚皮里有本事,哪里吃不得一口饭。</p><p class="ql-block"> 不想当时吃公家饭的,到医院看病有发票才能报销;农村人口袋没钱,不到万不得已看不起病,遂没有了收入,日坐愁城。他老人家还好玩个新奇的,一个老人家玩起了无线电,先是矿石机,后来又玩半导体二极管三极管之类的,偏偏县里又买不到零件,请人到无锡上海去买高频头低频头三极管之类,还让人家举报了,说是搞什么特五用具,斗了个不亦乐乎。老头倒也精,于文开始前就作了准备,外公是名士,所攒东西也多,一天夜里拉出去,烧了个净光。我娘说,其中有李清照的真迹。</p><p class="ql-block"> 舅舅活不了,我二姨就经常接济他,当然我外婆就不愿意住在跟他儿子住在溧阳了,本来老太太也就是享福的人,就到上海跟了我的二姨。那时外婆尚不很老,能给二姨做个饭,老小寡妇过了一段很清静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所以这也是我对外婆不恭的原因,她本应为女儿着想,劝二姨她重新嫁个人,也是一家人家,她住过去,二姨便从此更绝决的掐灭了再寻人的念头。</p><p class="ql-block"> 听我娘给我说,我小时候是去过上海的,大约是三四岁的样子吧,好像是上海大自鸣钟那个地方。(大概我懂事晚,我小时候的事情,一概记不得了,直到现在,我上小学时的同学我都记不得有谁)。我娘说我姥姥见了我也很开心,抱过我,说这孩子得沉得沉的,像块石头一样,长得也方方富富的,会有出息(这老人家可看走眼了)。我娘得子晚,见了外孙,肯定是会说点好话的,顺水人情嘛,再说也有骨血的成分。山西大同人好说个:“送亲说好话,溜沟不挨骂”。</p><p class="ql-block"> 后来五岁上我就来山西了。直到六十年代末年,一直没有回过南方,一来事多,回去一次挺费时间的,光坐火车单趟就得两三天,二来也是没钱,单人单程的车票20块,来回40块,一家来回一趟,车票就得100多,那时一个月十块钱都攒不上。</p><p class="ql-block"> 60年代末,太原乱成一团。一到下午街上都没有人了,我爸怕我捣乱出事,就让我去上海住几天,于是我就去了二姨家。这次去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姥姥是一点也不喜欢我,大概一是因为我是外姓人,二是因为我性直,从不于人说好话,反正我也没有感觉到这老人的慈祥。二姨倒是喜欢我这个梗劲,说咯小赤佬实在,我倒喜欢,我跟姐姐说说,就给了我吧。然后自己就笑了,大姐就一个儿子,哪能舍得给我呢。</p><p class="ql-block"> 二姨有个邻居徐家,男人徐家阿爸过去在上海外滩给外国人拍照片,赚了不少,后来到中学里教英文,女人的是松江有钱人的小姐,那两口人太好了,看看我是山西穷地来的,常给我好吃的。徐家姆妈鼓涌二姨,侬一家头,(独身)把这小人要过来,小猪人好,你好有个靠。大姐那头,好好说说,等于帮阿姐养,阿拉上海户口值铜钿,将来给小人在上海找个干的,也是帮大姐忙。又说,你要是要过这小人,我拿小青(她女儿)给你做新妇。</p><p class="ql-block"> 其实就是我妈愿意,她也要不到我,外婆一定会阻拦,因为在外婆她心里,他们童家的人才是主要的。</p><p class="ql-block"> 舅舅一共有三个孩子,大的是姑娘,下面两个小儿子,我的大表姐和大表哥,性格尤直,见不得半点促里促狭的事。小表哥则反的厉害,人渣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溜须拍马,坑蒙拐骗样样精通。</p><p class="ql-block"> 那时,外婆家有本《济公传》,被我翻的烂熟,自然外婆也非常熟悉这本书。外婆说我的小表哥就是书中的华云龙。华云龙,名忠,字云龙,绰号乾坤盗鼠,西川路江洋大盗,文武全才,采花大盗,济颠和尚火烧华清风,华云龙逃遁,最后在曲州府被擒,押解临安斩首示众。</p><p class="ql-block"> 小表哥小时,在外婆的促策下,把小表哥弄到上海,过继给了二姨。其实这也好处多多,替舅舅减轻了负担,给二姨增加了依靠,小表哥上海户口前途光明。却不知这小表哥骨子里顽劣促狭,他不是平常小男孩的顽劣,尽管人小却招招阴损,偷东偷西,惹到四邻不安,也不知道士绅人家怎么会出这种不肖子孙。于是二姨和外婆商量就把小表哥送回去了,尽管回来了也不是乡下人,可溧阳户口与上海户口的含金量是天壤之别。</p><p class="ql-block"> 大约是1973年吧,我又去上海二姨家,没几天小表哥竟然也来了,他可是被撵回去之后十几年第一次来。那时他做知青下放在本县山里一个叫C岕的地方。据说山里太穷了,粮食不够吃,分红更是少的可怜,穷的不行了,山中有柴,挑上一担走几十里山路出来卖两个钱。(不过几十年后,我专门去过这地方,江南丘陵,满眼绿色,空气清新,林木茂密,房舍俨然,炊烟袅袅,交通便利,恍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仙境。)</p><p class="ql-block"> 这次小表哥来上海。诚恳的向外婆和二姨检讨了自己过去种种的不是,诉说了自己在农村艰难惨淡的生活,说自己已经认识到错误并改过了,好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搏的外婆老泪纵横,交口赞誉。小表哥说。山里竹子多,可以卖一批竹制品来上海。其中有南方人睡觉的一种竹床,南方人叫簟,竹簟。</p><p class="ql-block"> 外婆在上海,经常有上海溧阳籍的人来探望她,也有从乡下来的,娘家人为多,有些人依然是恭恭敬敬的叫外婆为大小姐。这些人听外婆讲她孙子能买到竹簟,纷纷定购,一个穷知青当然是垫不起的,就预先把簟金给了我小表哥,当然不仅仅是买簟,溧阳还有种珍稀特产叫雁来蕈,人们也定了不少,总之,包括外婆和二姨给的,也包括买东西的货款,小表哥是荷包满满的去了,外婆则沉浸在孙子步入正道的喜悦之中。</p><p class="ql-block"> 大概三四年以后,我去上海,闲聊间我问起我小表哥,那次买簟买雁来蕈的事情给大家办的圆满吗,两人听了,破口大骂,这个强盗骗了人了,直到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当时哪里是看老人的,纯粹就是来骗钱的。她在乡下,仗着城乡户口,勾引山里妹子,把一个的肚子搞大了,人家逼着结婚,口袋里又没有一分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也断了一门亲路。</p><p class="ql-block"> 听说结婚以后他并不安定。四处勾搭女人。老婆气愤不过服毒死了,娘家是苏北迁到山里的,把小表哥打了个半死。逼着厚葬了的女人。后来,知青回城,分配了工作,搞坏事更加便利,又被人抓住,毒打一番,更要勒掯财物,拿不出来,单位又要处理他,自感坏事做尽,丧尽天良,无法度过目前的难关,遂悬梁而死,留下一双儿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