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茶香韵酽酽

绿冰

谷雨之日的午后，品茗中翻阅着清代郑板桥的文字：“不风不雨正晴和，翠竹亭亭好节柯。最爱晚凉佳客至，一壶新茗泡松萝。”我体会着古人的文字，思念着祖母和她启蒙我的谷雨前茶……

我凝视窗前，放下茶杯，呷在口中的茶久久都没有咽下。望着手中的沉浮不定杯中茶，似乎悟出了什么：茶是水与茶叶交融的幸福，也是我与祖母祖孙情的幸福。现在的我依旧不算懂茶，但能体会到每一个品茶的午后，都是奇妙美好的时光……

我的祖母是山村农妇，旧时有一双引以为傲的三寸金莲，穿着中式的对襟衣衫，盘着缠了红线的发髻，白皮肤衬着一年四季红朴朴的脸颊，在当年也算得上标致。小时懵懂，成年后我惊叹她旧时代的裹脚，该是四月茶香酽酽的几多诱惑，才不惧艰难上高山采摘茶叶？

聪慧的祖母不仅是家务能手，同时也是做美食的高手。幹的馄饨皮簿得如蝉翼，酿的白药酒甜如蜜，一般的粽子、麦饼、豆腐脑全不在话下，她囊括了我童年全部的美食记忆，我们的乡俗称祖母为“嬤嬷”。因此，我总是嬷嬷长嬷嬷短地跟随着。

嬷嬷的梳头喜欢在户外，镜子放在高櫈子上，人坐在与之匹配的小竹椅，此时，我都会搬个小板凳，坐着看她梳头。先蘸水梳通长发，把头发捋顺，将掉落的发丝，一根根捡拾，归档于往日集成的散发，再将头发绑上发绳，间隔一段，缠绕扎上耀眼的红绳，在发梢细少处添上往日累积的发束扭转，最后盘起插上银发簪，对着镜子左顾右看，才满意地起身。这个梳头的画面感很强，以至于她离开我这么多年还能清晰记得。

除了梳头的印象，我最早知晓的节气就是谷雨，最早的初识茶韵也因嬷嬷的启蒙。小时不知山高路远，总想跟随嬷嬷去采茶，奈何人小添倒忙，一直未遂，这也不太影响我从嬷嬷言行中知其一、二。

清明未到至谷雨之间，嬷嬷会特别忙碌。那云雾缭绕的“仰天龙”山，还有她闺蜜福妈宿在那山的温情召唤！每次等候嬷嬷出行都要夜宿高山，两三天后回家。我望眼欲穿地等待，隐约看到背着满篓茶草，还有长竹筒里装的山泉水。我欣喜地前去抱装水的竹筒。尾随着嬷嬷负重的身子，扭动着三寸金莲的小脚，疲惫而不失快乐心情溢于言表，随她而至即有暖人心醉的茶草香……

嬷嬷的茶是自己制作的。我不懂茶，但耳闻目睹了：采茶、晾茶、炒茶、揉捻、捡枝、烘干……一道道工序的制茶，是劳作经验的积淀，更是匠心的凝结。一杯好茶，不仅是茶草生长环境，采摘的时间，茶草叶子的老嫩，连泡茶的水源皆须讲究。日常的水，沥不出茶香；唯有山泉，才能诱出茶最本源的韵味。看着嬷嬷从长竹筒的山泉水，涓涓倒入茶壶中烧开，再温杯洗茶，嬷嬷的细致可见一斑。

茶叶汲水后的韵润，绵绵柔柔地舒展，恣意地翻滚，随之浅浅的青翠，渐次晕染着壶中水，呼之欲出的茶香，便逐渐浓郁得飘香满屋。

小时候我不懂茶韵，只是闻着香味诱人想喝罢了，真喝还感觉有点苦涩，睨一眼嬷嬷的陶醉，我会不甘心地去再续一杯，嬷嬷却伸手不让。她会继续示范性地凑着杯沿抿上一口，对我说：喝茶真喝无味，要慢品才知好孬。我点头称是后，葫芦画瓢地浅尝一下，果真回味便有了悠长，很神奇唉！

固此，每当谷雨至，茶为我们祖孙俩带来藏了一季的惊喜，启蒙了我对谷雨前的茶草来得恰逢其时的认识，深知茗好茶，雨前嫩尖采谷芽，是天时地利融合之精华。体验着雨润万物，活色生鲜的春天魅力。

当今谷雨过后，意味着春将尽，夏将至。然而，四月的酽酽茶香是最幸福的时光。“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茗茶而思：往后忘却逝去光阴中的苦，也无畏将来路的殇。将四月的酽酽茶香绵长到久远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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