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盏 煤 油 灯 (原创女知青小说)

青海老兵（布衣学伟）

作 者 学 伟

图 片 学 伟

　　太阳从西边缓缓地落下，夕阳的余辉将坝子上弯弯的水田照得点点溶金般地闪烁。田埂上走着耕田的水牛还在打着响鼻，身后的中年汉子肩上扛着犁，总显黑牛走得慢，那竹棍早就打在牛屁股上。黑牛皮子厚，不怕那点皮肉之痛，依然昂着头慢慢地走着。

竹林中的茅房顶上早巳升起了袅袅饮烟。大黑狗：″汪汪"地叫着，似乎在欢迎着主人的归来。

太阳不情愿地落下山峰，而月亮却早已挂在了暮色的天空中。

　　月亮那银白色的光辉虽不耀眼却又照在水田中好象撒了一地碎银。弯弯山下那知青的青瓦石板屋中，那闪闪的煤油灯下映着一张俊俏的女知青的脸。知青碧玉在劳作一天后吃了日复一日的红苕稀饭后，在煤油灯下给父母亲写家信。

　　在石桌子上碧玉埋下头给父母写信：

爸爸妈妈你们好！

我下乡的这几个月来，很好。队里安排我在保管室住下，安排我在隔壁陈大嫂家吃饭。国家还补助每人二百元，用于安家和修知青房用。家里弟妹多，经济条件不好。你们不要给我寄钱，一切的零用钱我自已能解决。队里给我提前分了点麦子和包谷，卖一点就可以零用了。

妈妈咳嗽好点没有，到医院看一下，拿点药吃了好得快一些。爸爸在外出差多一些，不要尽在街边小摊上吃很便宜的，可吃一碗红烧牛肉面和一碗小面才二角钱。这样又可吃到点肉又热乎。爸爸胃不好，不要吃凉水，一定要带个水杯接点开水喝。在火车上睡觉要多加一件衣服不要着凉。

弟妹们小，想吃零食，我这里有一包陈大嫂送的红苕干，我让回重庆的知青带给你们。妈妈用沙炒成红苕泡就够弟妹们吃一阵了。

女儿碧玉

致革命的敬礼！

写到这里，碧玉泪水早已从眼角涌出。想起离家时的兴奋。想起下乡时的种种幻想和革命激情，到农村去，到边彊去，到兵团去更好，草原，蓝天，骑着骏马手持钢枪保卫祖国。

如今，孤苦伶仃地来到这偏远的农村，受苦受难，耳边再没有妈妈的叮嘱声：“丫头早点睡，不然明早喊也喊不醒！"

　　碧玉走出房门，看到屋对面的威峰山那黑魆魆的山影，山下也住着几个男知青，有一人在拉二胡，悠扬的琴声时断时续的飘在空中，好象是苏联的歌曲《山楂树》。凉风一阵吹来。隔壁的陈大嫂在喊："碧妹崽，来舀点賴水(热水)洗洗脚！" 碧玉洗完脚就用一块干布擦着这盏煤油灯，直擦得铮亮铮亮的。看着这盏煤油灯的火苗“叭叭"地向上一窜，屋里就亮亮的一下。火苗橙黄色的，在这冬天好温暖呀！

这盏煤油灯是在家时，隔壁的盛婆婆送的。盛婆婆是一个孤寡老人，男人死去，无依无靠。碧玉上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盛婆婆挑水，要走4里路，到农村那口井中去扯水，井水清甜甘咧，要挑三挑才能灌满盛婆婆家那个大大的陶瓷水缸。盛婆婆就给三分钱。

夏天，天气很热，鞋子踩在被晒得滾烫沙石小路上都会感觉到热。有时，一个月也为盛婆婆挑一，两次煤，那就要走到更远的一个煤店去挑。每次盛婆婆就会给上一角钱表示鼓励，还常说：″你这个丫头，心好，人也长得漂亮是个乖女娃子。"

碧玉十六岁时，响应党的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乡。临下乡前，盛婆婆提来一盏煤油灯说：“陈丫头要走了，我把这盏煤油灯送给你，下乡用得着呢。这还是老头子当远征军打鬼子时用的呢。你这么小就下乡，今后的日子苦着呢。"说完盛婆婆就用袖子抹起了眼泪。碧玉看看这盏美式的煤油灯，在灯架的底座上模模糊糊果然刻着"AND"的英文字母。碧玉用给盛婆婆挑水挑煤积赞下来的三十几元钱，自巳置办了一件粉红色的碎花花布的新棉袄。这是自已辛勤劳动得来的一件很奢侈的衣服。

碧玉从山城坐一夜火车，又坐半天汽车，来到弯弯山下的这个山村。坐在生产队长屋里的凳子上想着想着……，困倦的碧玉就睡着了。从此碧玉开始了她的插队生活。

早春二月，一夜春风一吹，门前的那株老杏树的枝头上就绽出一点点粉红色的花蕾来，春天来了。

清晨，碧玉被陈大嫂″朴嗞，朴嗞"拉风箱的声音吵醒。农村的妇女很耐苦，通常凌晨四点钟就要起来煮猪潲。然后再煮早饭。

小时候，陈大嫂因为出天花，高烧数日不退，乡村的跳神婆也请了，抓把香灰兑水也喝了，无济于事，又是一个女娃子，父亲就将她抛到野外，认为不得活。在野外，整整三天连野狗也不伤害她。第四天，陈大嫂的父亲去野外时看到这个女娃子还沒死，又抱回来养起。陈大嫂因此就落下了一脸的麻子，破了相。

陈大嫂长大后又嫁到弯弯山下的这个山村。丈夫也是一脸的麻子，人称：刘大麻子，但他身強力壮是个做庄稼活的好把式。最爱的就是有时也扯着嗓子唱几首民歌，但仅会几首，最喜唱《槐花几时开》。有人说：″刘大麻子，唱个歌嘛！" 刘大麻子就扯着破锣式的嗓子唱：″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干望郎来。娘问女儿望啥子？我望槐花几时开……。接着又憋细了嗓人装女人的声音又唱一遍。众人一阵哄笑。陈大嫂就在吼：″你个砍脑壳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唱，去把猪喂了。"陈大麻子就担起猪潲去喂猪。“啰啰啰……啰……。"猪就抢着来吃，回答陈大麻子的就是一片猪吃食的″叭达，叭达"声。

“碧妹崽，你过来一下。"碧玉就过去。陈大嫂递给碧玉一碗在猪潲锅里煮熟的红心红苕，特别的甜，特別的好吃，碧玉在心里也特别感谢陈大嫂的。

　　在这个村子里，陈大嫂与刘大麻子人称“双麻"，但感情好，反正晚上一吹灯也看不到对方麻不麻。陈大嫂生育能力強，一年生一个，七年就生了七个。惹得刘队长摳脑壳，前几天乡长还把队长凶一顿：″你们队那一对″双麻"简直就是‘生育机’现在搞啥子计划生育，又有指标。你去作点工作，干脆把刘麻子騸了(结扎)个毬。"刘队长只好说：″是，是"。刘大麻子于是弄到乡卫生院骟了。从此歌也唱得沙声沙气的，缺了点精神。

　　有回重庆的知青同学，碧玉就将那块老腊肉用报纸包好，梱好让同学捎回去，让父母弟妹们多吃一点肉，那个年代城里人吃肉也凭票，弟妹们还小呢。

初夏来了，梨树上的莽瓜梨也渐渐地长大，泛着青光。月光朗照，地上亮汪汪的。陈大嫂为节药油灯钱，在树旁纳着鞋底。天上划过一道亮光，是流星。月亮也躲进了云里。星星和山峦，不知是谁望着谁，或者是谁忘了谁。″碧玉睡了吧！明天还要出早工呢。"

　　碧玉每天下工后就帮饲养员陈大嫂在灶前烧火，陈大嫂就剁猪潲。灶孔中的湿柴不好烧，刚从地里背回来的碗豆藤冒出一股青烟把碧玉的眼睛呛出一旺泪水。陈大嫂就放下剁刀，来教碧玉烧火，″灶孔中燃起的柴用火钳刨到一边，就要放一把湿柴‘信’(烤)’着。这样湿柴也好烧了。碧玉学着了。

碧玉出来休息一下，看到梨花已经谢尽，风吹树叶已经露出一些青青的小梨。梨树下，陈大嫂的娃子们是大的牵着小的，小的牵着更小的。就″朴嗤"一声笑出来，真可爱！″笑什么？" ″看着你的娃儿可爱就笑了。" ″ 陈大嫂，你灶前挂着一块黑黑的老腊肉有几斤呀？" “一斤半多吧。" 碧玉说：″我们知青每月半斤新鲜肉，我凑了两斤肉票，再给你二元钱換这块老腊肉行不行(当时猪肉是0.76元一斤)陈大嫂很干脆地说：“行！"第二天，碧玉叫刘麻子在自已的窖坑里刨了一百斤红苕挑到丹山卖了就換回了二元钱给了陈大嫂，大嫂笑咪咪地接了。就想着买点土白布，用蓝色膏子染一染，给大点的几个娃儿做两件衣服，小的嘛，等着大的穿不了再接着穿。所以，小的衣服总是补丁压着补丁。

　　碧玉回到屋里，关好屋门，将油灯擦了一遍，上床盖好铺盖，坐在床上看着油灯想心事。母亲是最爱自已的亲人。上小学的第一天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用一块蓝布给碧玉缝一个书包，碧玉半夜醒来，看见母亲的背影，喊了一声，妈妈！又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一个蓝色书包已经摆在了桌子上。

小学四年级，学校开运动会。碧玉被老师选为班上方队举牌子的领队人。这是多么好的荣誉，全班同学都羡慕着呢。可老师又规定领队举牌子的人必须穿白衣，蓝裤，白网鞋。碧玉回家说了。父亲说，一双白网鞋二元多，买不起，还吃不吃饭。碧玉的泪水一下就涌出来了。碧玉再也不说了。

下午，母亲叫碧玉带好弟妹，就出门走了二十多里路到小龙坎一个亲戚家借来一双旧的白网鞋。来去三十里路，母亲全靠脚走，为的是节药三角二分钱的车费，回来时，天已经很晚了。第二天早上，一双擦着一层薄薄菲子粉(增白)的一双白网鞋就摆在碧玉的床头。“妈妈！"碧玉抱着妈妈的脸笑了，妈妈也笑了。

运动会那一天，碧玉举着牌子作为领队迈着直直的长腿走过主席台时，大家都夸这小女生长得漂亮，长得精神！碧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好像在温暖的灯光下看到妈妈，妈妈说，饿了吧，快吃饭！还往她碗里挾了一块红红透亮的腊肉。又忽然掉进了冬水田里，打了个冷颤就醒来了，又迷迷糊糊地入了梦乡。

早上5点，刘队长就在小山坡上喊：动一工一啰！碧玉就扛着锄头去晒坝，用锄头砸碎干土准备用来做干粪用。太阳从威峰山上升起来了，新鲜空气吸入肺中很舒服。几人一排的敲干田土，敲着敲着大家的动作就一致了，很有节奏的。有点类似藏族妇女的打夯土，只不过没有歌声。有人问：″碧妹崽，城里电灯电话，到这乡旮旮来干啥"，说完“咯咯"地笑。

″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还回不？"

″说是一辈子呢"

另一个婆娘说：″那要多分我们多少口粮？"

碧玉说：“这是毛主席的最高指示。"

那婆娘立即闭了嘴，但那两颗暴牙没闭住。

“一辈子在农村，那还不寻过婆家算了。"

碧玉敲着土再沒说话。

那边田埂上怱怱走来一个人，神色慌张的直奔陈大嫂家。好象几分钟光景。屋里就传来陈大嫂的嚎啕大哭声：″天哪，我可怎么活呀……。"

　　原来，大队组织了一个鸡公(手推车)车队，到威远县去拉煤。资阳这地方缺柴烧。半年左右每个生产队都得派十几个男劳力推着鸡公车走几百里路去拉煤。一百多人推着鸡公车，″吱吱呀呀"地走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也有点壮观。这种远古时期的独轮木车，让碧玉想起了春秋战国的軍队，土卒就是推着这种车的，那情景几乎让碧玉忘记了自已是生活在那个世纪，默默地想着人类遥远而漫长的历史。人类好像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临行前，陈大嫂往刘麻子包里塞了十个煮鸡蛋。刘麻子不要，只留下一个。走了几天，刘麻子装了三麻袋煤超重，又随着小土公路往家赶。不想，路上的大货车与另一辆车错车靠了边，车前轮擦着刘麻子的独轮车，独轮车一倒，刘麻子的右脚就被车后轮压得″嘭”的一声。刘麻子当场就昏过去了。

　　刘麻子从医院回来了，一只脚被锯掉了。是被别人用鸡公车从田埂上推过来的。一只空空的裤管被风吹着。愁眉苦脸的刘麻子从此躺在床上。刘麻子只好一天到晚看墙壁，听蟋蟀叫，听蛙叫，听屋梁上那一窝新迁来的燕子啁啾。看到燕子衔回小虫子，那些雛燕都张着嘴去迎接。刘麻子就感到心情沉重，还有七个娃娃要养大呀。拿什么来养？

过了半年，刘麻子柱着拐杖可以慢慢走了。队长到家来看刘麻子说，"这样吧，队里有两头牛，就叫你来养，你走得慢，就叫碧玉帮着你，你们每人每天五分工，碧玉就只帮你半天，晚上牛草你自已喂。" “要得，要得！ “刘麻子忙说。眼泪早从眼角淌出来。

　　碧玉就每天上午或下午要赶着两条牛到弯弯山下或田边去吃草。这可是一份美差，免去了肩挑背磨的痛苦。

夏天拦牛可不轻闲，好草都长在田边，离庄稼很近。碧玉牵一条黑花牛，让它吃草。有时也学着农妇纳鞋底。另一头老黑牛有时就会偷吃田苗，走近它，它又装出一副“廉洁奉公"的样子。碧玉刚一回头，它就趁机啃倒一棵玉米或高梁，调头便走。碧玉识破了它的诡计。它再接近田苗时，假装不看它，等到它确信无虞把舌头伸向禁区之时，碧玉大吼一声。老黑牛趔趔趄趄地后退，既惊慌又愧悔，那样子倒有点可怜。

四川的牛也苦，春耕，犁田，秋收后更要犁田，犁土。有时候看着它们累得草也不想吃，“呼嗤，呼嗤"地喘着粗气，身子都跟着晃，碧玉真害怕它们趴架。就花点钱买来一些盐，撒在它们吃草的地方，这两头牛就爭抢着去舔那些草。

每天晚上，刘麻子就来借碧玉的这盏煤油灯。女儿春梅提着灯在前，刘麻子拄着拐在后，去给牛添草料。草要添得勤，每次又不能太多。

碧玉有时也来到饲养场。看刘麻子喂牛。刘麻子有时也唱歌，但中气明显不足。″送郎送到桥当头，手把栏杆望水流，清水只跟清水走，只怕清水不回头……。" “满满(爸爸)还是爱唱"春梅″咯咯地笑着说。″人背了时(倒霉)，日子难熬，才唱个歌解闷。”刘麻子说

春梅用一对大眼晴望着碧玉没完沒了的问重庆的事。″城里真的有电灯？" ″有！一拉灯线屋里就亮。" ″有长江，有大轮船，你坐过轮船嘛？” “没有，只坐过渡江的船。" “城里的楼房很高吗？有弯弯山高吗？" ″没有？十几层的楼就算是最高的了。" “唉！农村娃不知事呀！" 刘麻子说。 “碧玉姐，你回重庆将我带上。" ″好呀！就怕你妈不准。"春梅不吱声了。反复的用树棍刨着火堆灰中的红苕。红苕粑了，就递给碧玉一个。她知道碧玉姐喜欢吃又甜又糯的红心苕。

　　四川虽然是天府之国，但那年月日子也不好过，谷子一年能分100多斤，红苕能分一，二千斤。完全是个红苕国。

越是穷的地方，农活也越重。春天播种；夏天割麦打谷；秋天玉米，高粱，更忙；冬天打坝，修梯田，挑土沟。总不得闲。单说春种吧，往弯弯山挑糞，挑二担，一早上就二分工合四分钱。在重庆只能买一根冰棍儿。当然那地方没有冰棍卖。渴急了就喝井水。

　　在下乡的那段日子里，知青们最想回重庆。碧玉那两年只回过两次家。回家也要用钱，汽车票，火车票都要钱，家里经济也不宽裕。

从住的村子翻过弯弯山的垭口，顺着小路下山走到公路上就是李生沟。再走八里路就到丹山镇，从丹山镇坐车到资阳县要一元二角钱。碧玉舍不得，就走路。四十里路到中和区，口渴极了就在井边将清凉的井水喝饱，在路边的黄桷树下休息后，就在小馆子吃一碗臊子面一角二分钱。再走四十里路就到沱江边。坐渡江小船过河就是资阳县城。到了县城已是下午六点钟了，脚也走酸了，碧玉为了犒劳自已就到城南的一家抄手馆，吃一碗资阳抄手。

资阳抄手好吃，雪白的骨头汤，再撒一把绿绿的葱花，好看，解馋，汤随便喝。吃完就到资阳火车站等火车。晚上九点，正好有一列从北京路过资阳的火车。站台上一片拥挤，吵闹声，喘气声过了好大一阵。火车才开出站台。

一夜的摇摇晃晃，迷迷糊糊。早上六点钟天还沒亮，火车在九龙坡火车站临时停靠。碧玉慌忙下车后，从站台旁的栅栏一个破洞口钻出。逃票才算成功。

回到家，碧玉抱着母亲，母女俩早已泪汪汪了。在家十几天后。又得回农村。父亲找到厂里有一辆货车到成都拉货，正好要路过资阳，就让碧玉搭车回资阳，可以节省火车票。临行前，母亲硬往碧玉包包里塞了10个煮熟的鸡蛋。碧玉到𠂆里后，货车暂时又不走了。碧玉走回家，看见母亲正抱着小妹妹哭。看到碧玉后连说：″不走好，不走好！在家可以多呆几天。"妈妈脸上流着泪水又笑了起来。

　　春种了，碧玉喂的牛就排上了用场。牛被牵走，老黑牛到地里就套上枷，农夫们就扶着木犁，吆喝着牛走。太阳出来了，火红的太陽把牛和人的影子长长地印在山坡上，扶犁的后面跟着撒糞的，撒粪的后头跟着点籽的，点籽的后头是拿着锄头埋犁沟的。一行人就慢慢地，有节奏的向前移动。吆牛声有时疲惫，凄婉；有时又欢快，诙谐引动一片笑声。

夕阳西下，劳作了一天的老黑牛和黑花牛疲惫地回来了。碧玉赶快抱来青草让它们慢慢地吃。老黑牛的嘴就歪里巴叽的磨着草。眼睛就湿润润的有了泪水。

　　秋天来了，山坡坡上的芭茅花开了，象芦苇那样，白绒绒的花就开在山粱粱或山沟沟里，队长给每家分几丛，拿来当柴烧。资阳是个缺柴烧的地方。

碧玉和陈大嫂上山砍芭茅。芭茅韧性好，难砍，叶又带有锯齿形，锯得人的脸和手很痛。陈大嫂力大，脸上包一张毛巾，手按芭茅根部手起刀落，芭茅就倒下一棵。碧玉的脸被叶片划出一道血痕。陈大嫂说：″碧妹崽，你歇会儿。我帮你砍。" “好吧！” 碧玉就坐在石头上看风景。资阳是丘陵地带，山不是很高，对面的威峰山才海拔800公尺巳经是最高的了。山与山夾着的地方称沟。山与山之间平的地方称坝。坝就有很多水田。田边密密的竹林处就有人家，就有饮烟冒出，就有鸡鸣狗叫，就有生气。

　　″陈大嫂，这里的山都是光秃秃的，连棵树都不长，所以沒有柴烧，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陈大嫂说：″五十年代初可不是这样，满山都是树，林子密得钻不进。狼，野猪，山鸡，野兔，蛇都有。家家老人都打一口厚厚的柏木棺材放着。五八年大炼钢铁。筑小高炉也就只炼出些铁坨坨。满山的树都砍光了当柴火炼钢铁。山秃了，林子破坏了，又遇灾荒年，村里一百多人也只剩四十多人。这几年又向荒山要粮，山就连一点绿色也沒有了。都是那个婆娘祸害的。(陈大嫂没有文化，可反″四人帮"的意识可比社会上的人还早几年。) ″有柴烧就好了！" 碧玉说。 “唉！有柴烧我那砍脑壳的男人也不会殘废。" 陈大嫂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碧玉与陈大嫂一人背着一梱湿湿的芭茅往山下走，大黑狗就在前面跑得欢，跑到前面又折回来，摇着尾巴在碧玉面前讨好。山沟，洼地的荒草长得茂盛，半坡上的小灌木的叶子红了。有一株杜梨树(算盘子梨)的叶子黄了。来到这株梨树下，陈大嫂就爬到树上摘下一杈杈结满了杜梨的树枝撅下来扔给碧玉。自己就坐在树杈上吃。那小梨子是古铜色的。大拇指般大小。上面有黄色的碎斑点，酸极了，酸牙。

陈大嫂坐在树上吃了，就唱起了民歌："幺妹想郎心发慌，常去池边洗衣裳。手抓衣衫望穿眼，棒槌老打石头上……。"碧玉问：“大嫂民歌唱得这么好呀！能赶上县文工团那个唱民歌的了，真的！" 陈大嫂说，″生活苦就唱不了。"碧玉看看陈大嫂的五官，如果除去那一脸的大麻子。应该算得上乡下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唉！上天不公呀！碧玉想。

　　那一年的冬天，黑花牛在坡上吃草踩虚了脚，跌到山沟摔死了。碧玉从公社开知青会回来，看到刘麻子坐在凳子上大哭，自已的眼里也流出了眼泪。队长组织几个人将黑花牛抬到晒坝上剝皮分解。好多人围着看热闹，几条狗“汪汪"地叫着，争抢一块骨头。也有好多人围着桌子，伸着全鹅式的脖子看分肉，那块大点，那块肥点，那块瘦点。按人头点每人可分九两肉。还要送一些给大队部。免得刘麻子受处罚。陈大嫂家和碧玉没去看，连家里最爱凑热闹的大黑狗也不去。

第二天，陈大嫂给碧玉端来一碗红烧牛肉，碧玉沒有吃，分给那七个娃儿吃了。刘大麻子也没有吃，坐在凳子上抽旱烟，″叭达，叭达"的火星子在烟锅上闪闪灭灭，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这天，碧玉早上又赶着牛在弯弯山下放牛，大黑狗就但任保卫在草丛中跳得欢。草从中不知名的虫子″磁一磁一一"地叫。群山也显得安静，远处，春梅穿着红红的袄子背着弟弟朝这边走来。两头牛就在荒野中吃草。碧玉看看山下村子里冒起了炊烟就拦着牛往山下赶。快进村时，大黑“旺旺一旺"地叫着跑过来叼着碧玉的裤子往山下拉。碧玉赶快从山下跑到梨树坪，那里有一些红苕窖坑，大黑已经守在一眼窖坑前叫。碧玉跑到坑前一看，惊呆了。陈大嫂的小女儿春红落在这眼废弁的，装有大半池的窖水中挣扎。碧玉马上用手抓着春红的衣领将她拖上来。看到胀着肚子昏迷的春红。碧玉拉过水牛让春红趴在牛背上。让牛走。一会儿春红口中就吐出很多脏水，苏醒过来。

陈大嫂对碧玉感激不尽。毕竟救了小女儿一条命呀！给碧玉提来50个鸡蛋。碧玉没有要，陈大嫂的日子也难熬呀。

　　碧玉到饲养场去看了一下老黑牛。老黑牛的眼角流着泪水，看到碧玉来了“麦一麦一一"的哀叫了两声。第二天，碧玉将老黑牛牵到山下草多的地方。老黑牛犟着脖子也没有吃草，连续三天都这样。

　　从此，夜晚刘麻子拄着双拐，提着碧玉的煤油灯去给老黑牛添夜草，添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添到五更天。

从此，刘麻子就常坐在门坎上抽旱烟，也不再唱《槐花几时开》了。长叹气，怨自已命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方，显得有些痴呆。

　　经过两年多的劳动锻炼，碧玉的脸晒黑了，身体更加壮实，与村民们的人缘关系好，成了一个人人都喜欢的胖妹崽。

　　那一年的秋天，碧玉就要调回重庆了。乡亲们都来坐在碧玉的房间里拉话。这家送十个皮蛋，那家送二十个鸡蛋。有送花生的，也有送一块老腊肉的，也有送两把挂面的。乡亲们拉着碧玉的手说：“以后要回来看看我们哟！" “会的，我一定会回来看大家的。”碧玉的眼睛又湿润了。

　　乡亲们走后，碧玉最后一次将煤油灯擦得铮铮发亮。这盏煤油灯陪伴着碧玉走过了三年艰苦的农村生活，那桔黄色的灯光在冬季里给了她内心的温暖。提着这盏煤油灯，碧玉来到陈大嫂屋里说：″大嫂，我就要走啦，这盏煤油灯就送给你作个念想吧！大哥腿不方便，夜里提着灯就方便些。我的这件碎花棉袄也送给你，冬天来了你要穿暖和些，免得着凉。" ″春梅，你过来，碧玉姐姐把这支钢笔送给你，你以后要好好读书，长大了才有前途。" 春梅点点头，抱着碧玉哭。陈大嫂也抹起了眼泪。碧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已，终于嚎啕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早上，队长叫了队上一个社员挑碧玉的行李到丹山去赶汽车。刚翻过弯弯山的垭口时，陈大嫂家的大黑狗就跑来送行，並跟着碧玉的后面走。当碧玉回过头来最后一眼看威峰山时。一轮红日正从威峰山顶升起。朝霞的余辉熔金般地洒满了碧玉一身，碧玉噙着的泪水淌了出来，扭过头朝山下走去。

上了汽车，回头一看，大黑正看着汽车，汽车开了，大黑就跟着汽车跑。渐渐的大黑的身影越来越远远，，直到被路上飞扬的尘土完全挡住……。

　　十年过去了。前年，春梅来了一趟重庆。她考到内江一所财贸学校读书。她给碧玉带来了一块老腊肉，一包花生，一包绿豆，十个皮蛋和十个最好吃的红心红薯。她说这几年农村生活好多了，能顿顿吃上白米饭了。一个月也能吃好多回肉。

″春梅，你父亲呢？"碧玉问。

“前几年满满(爸爸)生病死了。"

″你妈妈还好嘛？"

"好！就是老了许多，腿脚不灵便了，娘娘(妈妈)常念着你，说你好！"

“老黑牛呢"

"老了，前几年也死了。现在农村包产到户，生产队不养牛了。"

″威峰山呢？村前的小河水还流嘛"

“小河水还在流嘛。" 春梅说完″咯咯"地笑。

碧玉带春梅看了山城的夜景，吃了一顿重庆火锅。又带她坐了一回过江索道。买了一件衣服托她带给她妈。

碧玉稀里糊涂地问：“你妈还唱《槐花几时开》吗？

″没听她唱过"

“她其实唱得很好！"

″咦，谁说的？"

"我，我听她唱过的。"

看着大眼晴的漂亮的春梅，碧玉好象又看到陈大嫂。

唉！我的陈大嫂，我的老黑牛，我的弯弯山下那遥远的小山村……。

小说创作意图：

莎士比亚说：″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其意义也就是每人都是一个好故事，一本好小说，这篇小说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也有大队女每个知青的身影。知青黄均碧就喂过牛。牛与人也是有感情的。农民与知青也是有感情的，父母与子女也是有感情的。写知青小说并不单写知青。我的宗旨是：要写成，农村，农民，知青的一幅历史画卷。知青到农村去就要与农民和当地的风土人情结合起来写。不单独把知青隔离出来写。我自己认为这样写更有意义些。关于人物细节描写，写上小学前一夜，母亲缝书包一节。就有我母亲的身影，在灯下千针万针密密缝，唯恐儿子不成材的深深的母爱。总之，这篇文章不写爱情，只写亲情。

读者来信选登：

1，丹山盘石公社知青，吳小玲来信。

看完这篇知青下乡回忆录，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酸甜苦辣，让我又重溫了一下当知青三年的苦与乐。学伟，我也下乡到丹山盘石公社，我们生产队下乡二个女知青，住房是紧挨队里的粮食仓库，是石头瓦房，一人一间条件还不错。离我们十几步路旁边就有六户农家，很安全的。70年、成立革命委员，我是公社宣传队的，要到每个大队去宣传演出，而且工分还拿10分，比在队上出工还高。那段时间是我下乡近三年最为开心的日子。同学们，还要告诉你们一件有趣的事，在这一年里我还养了一头黑毛猪。在丹山区赶集买的一头11斤重的小猪，然后喂了不到一年，就长成了289斤的大黑猪，那一身毛又黑又亮，71年春节前把它送到公社，公家一半我一半。全公社知青就我一人成功的养了一头猪，而且没生病花过我一分钱，当时整个公社都出名了，公社书记在知青大会上表扬我，还有很多知青到我们队上来参观。现在回想起来很有成就感哦。学伟，谢谢你，再次带我回到那个年代。🙏🙏[玫瑰][玫瑰][爱心][爱心]

2，丹山义和公社知青，黄均碧来信。

谭学伟，谢谢你了，写得好看。你的文章让我回忆起了当知青的年代，有苦也有甜。谭学伟写得好，喂牛就是这样的。

喂牛户基本上是人口多劳动力少的人家，因为喂牛是满工分，一年365天每天都有工分。我在农村时我嫂嫂就喂了一头大水牛每天的是7分5的工分，就是因为他孩子多，哥哥又在资阳城里工作，家里缺劳为工分少，队里就分了头牛给他喂。

3，知青，跃进。留言

年轻时的莽撞、草率、顽皮、捣蛋，构成了青春进行曲不可或缺的乐章，也成了美好的回忆👍👍👍🍵🍵🍵

4，知青，中宣，留言。

知青是一代人的青春贡献给了祖国、农村、农业，为祖国分担困难，建设农村，发展农业，知青一代人的芳华和贡献，永远值得尊重和纪念。🌹🌹🌹👍👍👍

5，知青，楚德超，留言。

经历相似，我是知青，坐车也逃票。知青一一真正的无产阶级一员！

6，知青，秋之悦，留言。

字里行间，有一种真挚的情感涌动。细腻，深情…难得的一篇好文章！赞！🌹🌹🌹🌹🌹🌹🌹🌹🌹

7，丹山义和公社，黄以军，留言。

学伟，感谢你的佳作又一次把我记忆的闸门打开，字里行间倍感亲切真实，把我们带到那难忘的岁月。

8，丹山义和公社，李远明，留言。

学伟：细读慢品，文章很有现实感，写出知青的心境。

当过知青感悟最深，有回忆，有难忘，有体会，知青那些事也沥沥再现。知青是一个时代的代表，当过知青谁也忘不了那时的我们，感慨啊，我们这代人。

9，资阳原社保局长，杨茂森，留言：

小说构思巧妙文笔细腻，真实反应了当年的知青生活，细细品读耐人寻味，写得很好！👍👍👍🍵🍵🍵🎉🎉🎉

10，知青，闲乐姚姚，留言：

😊😊😊竹林中的茅房顶上早巳升起了袅袅饮烟。大黑狗：″汪汪"地叫着，似乎在欢迎着主人的归来。

　　作者简介：谭学伟，西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1974年在空11军美术创作训练班学习。曾任《重庆理工大学报》美术编辑。作品多次在国内漫画大赛中获奖，云南省钢笔画家联盟会员。发表文学作品400余篇，多次在全国举办的各类文学大赛中荣获大奖。从重庆理工大学退休。曾当过知青，工人，军人。业余爱好：读书，写作，绘画，书法，音乐，古玩及手工工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