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河之畔（小说）

侯永生

第二章

这天上午，北洼人民公社党委书记杨文忠正在办公室看文件，忽然接到府北县委办公室主任孙浩的电话，通知他下午三点到县委小会议室参加县委扩大会议。孙主任在电话里特意强调，会议很重要，县委沈书记和刘副书记都参加，不准请假。杨文忠问，会议主要内容是什么？孙主任说，具体内容我也不清楚，你来了就知道了。

放下电话，杨文忠心里开始嘀咕起来，什么事，这么神秘，不让请假，不通知会议内容，孙主任还亲自打电话，莫非是那件事让县里知道了，要以“开会”的名义“诱捕”自己？

前几天，府北县办酒厂的总工程师赵义明突然来到北洼公社，推开杨文忠办公室的门。杨文忠惊喜地站起来，说道，赵老兄，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儿了？

杨文忠和赵义明是大学时的同学，1955年毕业于冀省的农业大学。大学毕业后，他们都分到了府北县，一个在县委农工部，一个在县酒厂。1958年底，府北县召开“擂台赛”的大会时，杨文忠也在场。他那会儿就是一个小干事儿，没有资格上主席台，只能在下面坐着。他亲眼目睹了那次“擂台赛”的全过程，对北洼村党支部书记董贯英的表现也很佩服。

赵义明呢，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府北县酒厂从事酿酒的技术工作。他本人也从一个小技术员，成长为该厂的总工程师。在赵义明的主持下，“狼河之春”酒改良了工艺，提高了品质，使其身价倍增，由默默无闻的当地酒变成了全国名酒。

说起来，他们老赵家到了赵义明这辈，也不知遗传了哪辈子的基因，赵义明和他哥哥赵义光都很会经营企业。赵义明到府北酒厂后，很快就掌握了酿酒的全套技术，并且还能改进提高，自己也做了总工程师。他哥哥赵义光，也是很年轻就当了JP厂的总工程师，后来又升任厂长。JP厂可是国家部属企业，也是保府市“九大厂”之首。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赵义明就是太痴迷于技术了，给自己惹下了大祸。为能多了解一些国外的先进技术，赵义明经常在夜里收听外台。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赵义明的行为让住在他家隔壁的“副总工程师”李少军发现了。李少军比赵义明年长两岁，毕业于北京某大学的化学专业。但是，这些年赵义明在技术和职务上一直压着他，这让他很不爽。

那天夜里，李少军偶然听到有英语播音的声音，他还想呢，这年头，谁还学英语？莫不是有人在收听“敌台”？真让他猜对了，还就是赵义明在收听“敌台”。这个发现让李少军如获至宝，马上就报告了厂里的保卫科。保卫科丝毫没敢耽误，立刻就对赵义明施行了关押。

赵义明被关押后，心想，收听“敌台”可是大罪，真要坐实了，肯定会重判，说不定还会“枪毙”。不行，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趁看押他的人不注意，赵义明从后窗钻出了屋子。

逃出来的赵义明，首先想到的就是找他的老同学杨文忠。他也不敢肯定杨文忠会收留他，因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为了所谓的“忠诚”，什么亲情，友情，爱情都可以抛弃。但是，他又无路可去，只能去碰碰运气。

让赵义明没想到的是，杨文忠毫不犹豫地就收留了他，还把他安排在了公社的拖拉机站。因为杨文忠认为，又不是杀人放火，抢劫强奸，贪污受贿，偷听个“敌台”不算什事儿。

杨文忠虽然收留了赵义明，但心里也不踏实，他也怕这个秘密泄露出去，那样的话，既害了赵义明，也害了自己。因此，听说孙主任让他去参加县委扩大会议，他才感到内心忐忑。

中午一点半，杨文忠坐上了公社拖拉机站的小拖拉机。一个多小时以后，小拖拉机把杨文忠送到了府北县委大院门口。他对开拖拉机的小陈说，你去县里转转吧，下午五点来接我。如果六点了我还没出来，你就到县委办公室问问情况。小陈说，好的，杨书记，我五点准到。

杨文忠走进县委小会议，看到大多数公社书记都到了。城关镇的书记朱树林还跟他开玩笑，我说杨书记，你怎么才来？是不是老婆跟人跑了？杨文忠回道，你个朱疯子，你老婆才跟人跑了呢！那些公社书记们都大笑起来。

看到这个阵势，杨文忠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起码今天这个会跟赵义明的事儿无关。

正想着，县委书记沈延年和副书记刘占武走进了会议室。

刘占武就是当年那个县委农工部的刘部长。1957年，府北县在兴修水利的运动中，对全县十几万劳力实行军事化管理，搞“大兵团”作战。这个做法受到上级的高度重视，伟人还批示“要大力推广”。发明这个做法的主要就是刘占武。1965年，刘占武被提拔为县委副书记。

同志们，现在开会。主持会议的刘占武拿出一个花名册，现在我点名。全县二十三个公社的书记，到了二十二个，还有凤凰公社的女书记赵明霞没到。

沈延年说，赵明霞怎么回事，还没到？话音刚落，一位四十左右，五官端正的中年妇女急匆匆走进会议室，对不起，来晚了。朱树林打趣说，赵书记，干啥来这么晚？到医院上环去了？听到这话，大家“哄”地都笑了！赵明霞倒是不急不躁，说道，是上环去了，给你老婆上环去了！

沈延年站起来，摆了摆手，好了，现在正式开会。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研究接收知识青年。今年，保府市给我县分配了五十个插队知青，要求我们接收好，安排好。这些知青都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意义大家都懂，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咱们就研究一下如何接收。请占武同志具体说一下吧。

县委副书记刘占武说，这五十个来我县插队的知青，有二十八个同学是保府五中的，还有二十二个同学是各个学校零散的。其中，保府五中那二十八个同学，男生十个，女生十八个；那二十二个零散的，男生十二个，女生十个。大家看，如何分配？

北洼公社书记杨文忠说，我提议，那二十八个五中的知青分配到一个公社，好接收，也好管理；那些零散的也不能分的太散了，最好集中到两三个公社。

沈延年说，文忠的提议很好！这样吧，那二十八个五中的知青就分到你们公社吧。

既然县委书记说了，杨文忠作为公社书记也不好回绝，只是说，我们公社可以接收，但我一下子接受那么多知青，县里总得给我点什么吧？

沈延年说，这个你放心，现在国家对知青插队有了新的政策，知青的盖房款，粮油啥的，都会很快拨付。

听了沈延年的话，杨文忠没再说什么。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小算盘，不好在县委扩大会上说。

其他那二十二个零散的知青却分不下去了，哪个公社也不愿意接收，怕这些人干不了活儿，白吃干饭。最后，沈延年拍了桌子，露出了“东北话”:妈拉个巴子的，老子定了，这二十二个人，正好，一个公社一个，谁不接收就靠边站！

看到县委书记动了火，那些公社书记们都不敢言声了。

这时，县委副书记刘占武赶紧出来打圆场，笑着说，沈书记也是好意，但是，每个公社一个太分散了，不好管理。我看这样吧，把那二十二个知青分到三个公社，这样相对集中些。

沈延年也就坡下驴地说，我同意刘副书记的提议。咱们看看，哪几个公社自报奋勇接收这些插队知青。

那些公社书记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没人发话。

沈延年看到这阵势，又发话了。这样吧，城关公社，赵家楼公社，你们各自接收八个知青，凤凰公社，你们接收六个。

那三位公社书记还想再说什么，沈延年一摆手，啥也别说了，都回去准备吧。

　　其实，关于插队知青的接收问题，县委常委会早定了，之所以还召开这个县委扩大会，征求公社书记的意见，也就是走个形式。这个形式必须要走的，否则，上来就分配任务，下面该说县委不民主了。

散会后，杨文忠又找到沈延年，说他们公社想建酒厂。沈延年一愣，建酒厂可不是小事儿，你们公社有那能力吗？杨文忠嘻笑着说，就是感觉没能力，才请咱县委帮助呀。

沈延年是东北人，四野的老干部。1949年，在攻打天津的战役中他负了伤，伤好后就留在了冀省，先是在保府南边的一个县任副书记，1965年调府北县任县委书记。

说吧，沈延年直率地道，你们需要县委怎么帮助？杨文忠一看有门儿，趁热打铁，首先，县委要同意我们干；其次，县里要给我们部分资金。沈延年说，只要你们真想干，县委肯定支持。如今上边也号召要发展社队企业。但是资金的问题不好说，你知道，咱县也没什么钱。

杨文忠没达目的，不肯罢休，继续磨咕，沈书记，没多可以有少，多少也得给点吧。沈延年说，你可真能磨人！这样吧，给你们一万，再多没有了！杨文忠没想到县里真能给钱，这把他高兴坏了。但他嘴上却说，一万块钱太少了，连厂房也盖不起来。沈延年说，行了，你再磨咕，一万也没有了！杨文忠赶紧说，谢谢沈书记，谢谢县委的支持！

杨文忠接受任务后，他首先就想到了北洼村和吴家营村。所以，在公社党委会上，杨文忠提出把五中那二十八个知青安排到北洼村和吴家营村。兼任着北洼公社副书记的董贯英表示没有意见，还主动提出，北洼村条件比吴家营好些，可以多接收几个插队知青。

杨文忠问，你们村准备接收多少个？董贯英回答，二十二个吧。杨文忠道，那就这样定了，北洼村二十二个，吴家营村六个。

谁想，董贯英的“好心”，吴大雄不领情，觉得分配给他们村的知青少了，还和董贯英争吵起来。

杨文忠也没给吴大雄留面子，拍了拍桌子说，人家贯英是好意，你这个吴大炮真是不知好歹！既然你们村想多要，那就这样，再给你们两个，北洼二十个，吴家营八个。

公社书记一锤定音了，吴大雄也不能再说什么。他用手挠了挠脑袋，好吧，听杨书记的。

出了杨书记办公室，董贯英拍了拍吴大雄的肩膀，又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忘了，那年你求我们要粮食，说是让你外甥女给我当儿媳妇儿。吴大雄说，有这回事儿，可是你没同意呀，还说新社会不能搞娃娃亲。董贯英说，咱不是没搞娃娃亲。现在孩子们长大了，咱们做长辈的，当月下老可以吧？

前些天，董贯英到吴家营村参加公社组织的现场会，担任讲解的那位姑娘引起了他的注意。姑娘个头有一米六左右，皮肤白嫩，面容姣好，看上去根本就不像农村的女孩子。他问吴大雄，这姑娘是你们村的吗？吴大雄说，那是我外甥女夏娇筠。董贯英吃了一惊，真是没想到，这吴大炮能有如此漂亮的外甥女，这姑娘要是能做我儿媳妇儿多好。

吴老兄，董贯英说，回去问问你妹妹和妹夫，看他们什么意思。他们要没意见，咱就牵个线，成不成就看他们的了。吴大雄拗不过他，说，行吧，我回去说说。

他们俩个说着话儿，刚要出公社的大门，杨文忠追了上来，说，贯英，你等下，我找你还有点事。大雄，你先回去吧。

杨书记，你这是唱的哪出呀？重新回到杨文忠的办公室后，董贯英问。杨文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本县产的白酒狼河之春，贯英，我去县里开会，临走时，沈书记特意给了我一箱狼河之春，作为咱公社接收知青插队的奖励。董贯英笑了，就是这点奖励呀？杨文忠又说，你以为我贪图这点东西？我跟沈书记说了，要在咱公社办一个酒厂。董贯英摇了摇头，办酒厂，没有资金，没有技术怎么办？再说，县里能同意咱办酒厂？

杨文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如果咱们有技术，有资金，你认为能办吗？董贯英说，那肯定行呀！可是咱就是有资金，也没有那技术人员，酒厂怎么能办？

这会儿，杨文忠神秘地说，他们酒厂的总工程师现在就在咱们公社，我把他安排到拖拉机站了。董贯英又是一个吃惊，咱县酒厂的总工程师怎么来咱公社了？杨文忠说，这事儿以后再细说。

说到这儿，杨文忠面容变得严峻起来，贯英，我了解你的为人，所以才和你说这个事。我想把咱公社的酒厂就建在北洼村，启用那位总工程师为咱酒厂服务。董贯英说，放心吧，杨书记，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我们村里保证做好服务工作。

回到大队部，董贯英把大队长兼副书记王运河找来，和他说了接收插队知青的事儿，俩人商量，把那二十个插队知青分到一队、五队、七队和十一队。王运河说，咱们开个生产队长会吧，跟所有的生产队长都说一下。董贯英让大队的文书董玟慧用大喇叭通知，今天下午三点所有的生产队长到大队部开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