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申 二 十 年 祭

尹育民

<p class="ql-block"> 甲 申 20 年 祭</p><p class="ql-block"> —— 怀念家兄尹泽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家兄尹泽民,生于1936年,病故于2004年(农历甲申年)4月,享年68岁,去世至今已有20个年头了。</p><p class="ql-block">父母育有二男二女,尹泽民排行老二,是我的大哥,我排行四,是四人中的小弟。</p><p class="ql-block">大哥大我10岁,他1951年参加工作,那时我才5岁。我随母亲和二姐住在武昌,有时他休息日过武昌来看望母亲,我才得有机会见到大哥。大哥对我挺好的,见面时经常给我讲老家的沧桑岁月,讲历史的故事,教我猜谜语,教我唱京戏。记得他曾出了一个谜语:加加林打电话,问我谜底是什么?那时我已读小学三年级,在学校算是比较聪明的学生,想了一会,脱口而出:喜从天降。大哥笑了,问你怎么晓得的?那时是1957年左右,苏联的卫星上天已是人人皆知,加加林是苏联飞船的驾驶员,他从天上打电话到地球,不就是天大的喜讯吗?喜从天降就非常贴切了。此后还有多种谜语被我破解,所以他对我更加亲近了。此外,他还爱好京剧、汉剧,上世纪50年代中期,他所在的军工厂工资还是比较高的,他一个普通机械工人,每月有56元,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很可以的了,所以他和他的同事们经常光顾民众乐园,成为了京、汉剧票友。我们一有机会见面,他就教我唱戏,至少教会了我三曲戏中的四段戏:京剧《徐策跑城》中的《忽听家院报一信》及《忽听得家院一声禀》两段、《四进士》中的《上写田伦顿首拜》和《追韩信》中的《三生有幸》。因为我的嗓音不好,平时只能哼唱,只是在单位的一次联欢会上,放声唱过一回。退休后学拉京胡,也是受了大哥的影响。</p><p class="ql-block">大姐蓉芝和大哥泽民小时候都曾在父亲自办的私塾就读,挨过父亲不少的教鞭。有一次大哥在私塾课堂上因背诵课文不畅,父亲怒而用砚盘向大哥头上砸去,好在大哥反应敏捷,在砚盘飞行的孤线即将结束的时候,猛然将头一偏,砚盘擦肩而过,接着便是"砰"的一声落地而碎。正是在这样严厉的教育之下,大哥大姐均有了一些文化,而大哥的文化则在后来的自学中提高甚快,因而在参加工作之后不久,便多次在当时的武汉工人日报上发表文章。那时候,报社非常注重培养工人作家,由于大哥的努力,不久便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工人作家",还在硚口工人文化宫作过报告,交流成长经验。我见过大哥携着文件夹出现在我的面前,20出头的大哥,年轻气盛,英姿飒爽,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这样的文化人,又是工人身份,的确能够让人耳目一新。</p><p class="ql-block">大哥所就职的单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3510工厂,是军需工厂,他是在1951年由大姐介绍进厂的。这个厂有着光荣的对国民党反动当局的斗争历史。在武汉解放前夕的护厂斗争中,有三位工人被当局的军警镇压打死,全厂工人立即罢工以示抗议,要求市政府当局血债血还,并在现在硚口公园所处的地段,陈尸抗议,武汉地下党组织也立即组织全市工人罢市罢课予以声援,上演了一出波澜壮阔的革命斗争的历史活剧。</p><p class="ql-block">刘实是当时武汉地下党支部书记,他亲自组织了这场罢工斗争。解放后,他写了一部记录这场斗争的小册子出版发行。大哥在所在工厂的图书室里借到了这本书,如获至宝,决定把这场革命斗争历史搬上银幕(当时还没有电视剧)。他走访了厂里的很多亲身参与护厂斗争的老工人,收集和整理了很多相关资料,经过一年多的业余创作,写出了名为《黎明前奏曲》的电影文学剧本。或许是文学创作的基本手法和规律尚属浅显,或许是对电影剧本的特殊创作要求掌握不够扎实,最终未能如愿以偿。但在我看来,一个只有私塾文化水平的普通工人,奋斗到这一步,依然是值得肯定并大加赞赏的。</p><p class="ql-block">大哥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大约是在1960年前后,有趣的是,这部电影文学剧本的底稿因搬家之故放在我的手上保存。在我19岁上高二的时候,一向对文学有所向往的我,便开始着手续写这个剧本,虽然有些好高骛远,但也算是一种练笔。当时为了剧本创作,在学校图书馆借阅了很多电影文学剧本及导演分镜头剧本以及导演的手记实录,懂得了电影的一些述语,比如淡出、淡入、画外音、蒙太奇等,并且知道了当时中国最精彩简练的电影文学剧本是作家夏衍根据鲁迅小说《祝福》改编的同名电影文学剧本,只有7000字,而一般的电学文学剧本,都在3一5万字左右。我还在图书馆看过上十万字的电影文学剧本,记不得名字了,大约是上下集。做了这些知识储备之后,便开始动手续写《黎明前奏曲》。由于当时的写作条件有限,有时不得不在课堂上写作。老师在讲台上授课,我却沉浸在历史的空间,任凭天马行空。这边厢《黎明前奏曲》还没有演奏完毕,那边厢校外却已响起了文革如雷的号角,一场谁也不知结果的全国大批判斗争奏响了序曲,学校停课闹革命,图书馆被抢劫一空,《黎明前奏曲》就此音消鼓息,胎死腹中,再也无力奏响。</p><p class="ql-block">男大当婚。</p><p class="ql-block">大哥的婚恋可以说是一波三折,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失为一种趣谈。</p><p class="ql-block">大哥成年之后,婚事成为母亲的心头之虑。大哥虽然长相英俊,身材魁梧,且又有当年不错的文化业绩,按观代的话来说,妥妥的就是一个知性帅哥,然而,在接触女孩方面,似乎还少有经验。按理说,军工被服厂是女孩成堆的地方,自己完全有条件自己去认识,但婚姻却要靠母亲和大姐操心。母亲住在武昌,这事自然帮不上忙,只好委托大姐。大姐在食堂的一次用餐时,与旁边的女同事谈及此事,那女同事也是热心快肠,说我正好认识一位姑娘,如是就介绍了那个姑娘的情况。好在那个叫莲英的姑娘就是被服厂女工,俩人见面后,双方满意,不久就确立了关系。大哥带她到家里拜见母亲,我得以见到她。人长的秀气,皮肤也好,还挺大方,母亲十分喜欢。可是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却出了问题。女方的家长提出了当时我们家无力承受的彩礼,而且还嫌我哥没有婚房,所以俩人的婚事就此告吹了。</p><p class="ql-block">第一次婚恋不久,大哥经明友介绍又认识了一位小学女教师。有一次他们去遊东湖,大哥特意把我也带了去。第一次见到这位女教师,我眼前一亮。当时她穿了一件花色连衣裙,打一把彩色小洋伞,相貌清秀,气质不凡,颇有知识女性的味道。遊船在湖中划行,波光粼粼,加之天气又好,夏日当空,清风拂面,确有一番诗情画意。按常理,谈恋爱那应该是他们俩人的世界,不该让我这个毛头孩子去当电灯泡。事后我分析,那次遊东湖,可能是俩人的初次相约,带着弟弟去是不是能壮一下胆?这种分析也未必准确,但是事后俩人並未谈成,据说是女方认为大哥只是一个普通工人,与她这位为人师表的教员身份和地位不相匹配。</p><p class="ql-block">两次婚恋均受挫折,这位帅哥似乎有些消沉了,好在大姐还在继续努力,不断地探访,不断地与人谈心,终于探访到一个叫徐彩珍的姑娘,是武汉缝纫机厂的工人,人也长得清秀,又是技校毕业,两家的条件也还般配,双方见面后並无歧议,不久,俩人于1962年接为连理,先后养育一女一子。儿子现在北京担任一所艺术院校校长,是全国政协委员,国家一级作曲,是我们尹氏家族的荣光和骄傲!大哥如在九泉之下得知,他生前与大嫂的共同的努力没有白费,并且结出了丰硕成果,养子成龙,必定大慰!</p><p class="ql-block">世间之事,往往是无独有偶。</p><p class="ql-block">我与大哥就《黎明前奏曲》电影剧本合作之事因故夭折,但在20多年之后,我们在大嫂的提议下,再次迎来了一个深度合作的机会。</p><p class="ql-block">时间是上世纪90年代初,受电视剧《杨乃武与小白菜》(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的启示,酷爱京剧的大哥、大嫂想起了清末时期著名京剧老生杨月楼的一场冤屈官司,也是清末四大寄案之一。大嫂提议大哥拿出初稿后由我执笔,晓东参与创作和寻求拍摄伙伴,大哥同时担任京剧知识顾问並兼顾筹集拍摄资金。于是四人组合的创作集体开始了剧本创作工作。</p><p class="ql-block">写作之初,我侄儿从北京寄来了有关创作的具体意见,大哥大嫂则提供了许多相关的资料。经过一年多的共同努力,反映清末京剧武生杨月楼传奇故事的20集电视连续剧《粉墨奇冤》的剧本初稿完成,后又征求各方意见作了修改。我侄儿在北京找好了本剧的制片人和执行导演,最终北京电视台愿意拍摄,但却要求作者自己筹集拍摄资金。大嫂的弟弟在十堰市工作,认识当地银行的行长,于是大哥带了我一起前往十堰,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夜晚,我俩踏雪踩冰,拎了礼品,去"觐见"这位行长,但却无功而返。贷款300万,在当时,或许对这位行长而言不是一个小数目。后来还是在制片人和我侄儿的合力运作下,北京电视台和另一家影视公司承担了拍摄经费,並将《粉墨奇冤》一剧拍摄成功。武汉有线电视台在武汉首播的时间是在1996年7月,《长江日报》在第一版发布了《粉墨奇冤》的播出消息,此后在该报的文艺拦目又发表了专家的评论文章《粉墨奇冤 梨园悲歌》,一时间,两代一家四口人同创电视连续剧在武汉坊间传为佳话。</p><p class="ql-block">我与大哥相处几十年,关系深厚,他对我的关心照顾十分周贴。但有一次,我跟他红了脸。那是1962年,我上初中二年级。有一次他回武昌家中吃饭,母亲煨了汤招待他,当母亲揣了一大碗热汤欲放在桌上时,大哥顺手找了一本书垫在汤碗下面。见状,我立即对大哥大声呵斥起来:你怎么能把书垫在汤碗下面啊?那是我找同学借的,弄坏了怎么赔人家呀?大哥见我气急败坏,红着脸把书从碗底下取了出来,递到我手上,说,对不起,不知道是你借的书,还好,没弄坏。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跟大哥红脸,之所以如此,其实是有深层次原因的。一是读书人爱书,护书免遭损毁,是题中应有之义,偶然触发情绪,也在情理之中;二是书是我找同学借的,万一弄坏了,不大好说;三是书不是同学自己的,而是其哥的,书遭损毁,同学不大好向他的哥哥′交待;四是借书给我的是位女同学,我与这位女同学之间有过书签交往(即把写有文字话语的书签夹在书或作业本中相互交换,这在当年的少年同学交往中十分多见,当然也带有一些秘密性质),如果真的把书损坏了,是对这位女同学的一种不尊重,由此造成的尴尬也难以消弥。正是这些种种原因,导致我当场发火了,事后自然也十分后悔。那么,这到底是一本什书呢?说出来一些老年朋友可能熟悉,书名叫《燕山夜话》,是北京市前市委副书记邓拓写的一本杂文集,就是文革初期批判吴含、邓拓、廖沫沙"三家村"中的那个邓拓。杂文集中有一篇杂文叫《白开水好喝》,例举了白开水好喝的种种理由,其实讲的就是一种养生学,但文革时人们并不买账,反而批判此文影射三年自然灾害老百姓没有饭吃,只好用白开水充饥,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p><p class="ql-block">弹指一挥间,但望故人还。</p><p class="ql-block">家兄去世眨眼二十年过去了,其生前的举手投足,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他和善的笑容,他幽默的话语,他的那种善解人意的亲和力连同他老年之后慈善的脸庞,让人永远难忘。</p><p class="ql-block">谨以此文敬献给家兄尹泽民,以表真诚永久的怀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弟 育 民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span><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255, 138, 0);"> </span><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25, 25, 25);">2024年4月22日</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