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诗语》选之四百八九——姜秀颖《评诗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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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论评诗与改诗

姜秀颖

　　每一首诗，都有它的诗境，它的诗情，而且，这些都是与作者的生活际遇密切相关的。如果他生活顺遂如意，画面色彩就会清朗明丽，抒情格调就会轻松愉悦，情绪就会饱满高昂；反之，则会色彩浑沌灰暗，格调沉闷抑郁，情绪萎靡低落。

所以读诗的人，或评诗的人，就应该让自己沉下心来，反复吟咏作品，慢慢走入人家创设的诗境，仔细体会人家要表达的诗情；而且无论悲喜，只能感之叹之，不能取之代之。你要明白，你只是一个读者，只能观赏，所以，你要聪明地跳出境界之外，沉着冷静地回首观望、思考分析它的所以美与不美。当然也可以指出其优劣，提出建议。

　　前几天，网上的一个诗友发来他的新作共赏

春末感怀

寂寂院庭看落红，悠悠思绪有谁同。

故园未变物如昨，老屋依存人已空。

对镜不堪衰鬓改，抱琴惟怕旧歌终。

一春心事寄无与，阶下尽悲晞发翁。

一看便知，这是一首触景生情、伤春感怀的作品。因为我多少知道他一点境况，更能体会诗中涌动的伤感情绪。

首联破题，写所见春末之景及感怀。看到满院子的落花，感受冷清寂静的氛围，产生了万千思绪：许是想起从前，佳人相伴，同看花开花落，云起云飞；可如今呢，又有谁与我同频共振、心有戚戚？莫名的惆怅，无边的孤独寂寞，像潮水般汹涌袭来！尤其是“寂寂”“悠悠”两个叠词的运用，不但增强了诗的韵律感节奏感，而且后面又加上一个反诘语气，整个让作品情绪倍加饱满。所以，开篇即以情动人，很抓读者那颗柔软的心，起的好！

颔联写物是人非、睹物思人。只是用语粗糙，不够精致，但能达意显情；如果打磨一下会更好。颈联以“对镜”“抱琴”的动作写心境：有顾影自怜，害怕曲终之意。其中“不堪”二字用的好，形象突出了不禁状。尾联抒怀，怅恨孤独寂寞，慨叹人生易老，感情哀婉凄凉，很是动人。尤其是“寄无与”巧妙地照应了首联的“有谁同”，首尾圆合，意脉贯通。很好！

　　这首诗，虽调子低点，但整体感觉还是不错。想让他调整情绪，也不必多言，于是我步韵和了他一首：

春末感怀

——步韵有寄

通幽小径满残红，代谢新陈自不同。

晧月时圆水又逝，物华长减梦难空。

循环往复春犹在，大道成行望未终。

莫把光阴交怅恨，青山隐隐对仙翁。

我呢，只是从自然现象的发展规律入手，写了这样一个文字浅显易懂的和诗，又推荐诗友读庄子和苏轼，想让他从悲凉氛围中解脱出来。做通了思想工作，我又指出他诗中的问题。尾句用了一个“晞”字，意思是晒发使干，常指高洁脱俗的行为；而诗中的句意是悲叹年老发稀，两者不协。

可见用字不能喜欢什么用什么，也一定要符合句意要求，契合诗的情境才行。

　　

后来，这位诗友又拿此作给一位名气很大的诗评大伽看我们已经讨论过的作品，然后得到了耐心细致的评点，之后还亲自帮忙替他修改了他的作品：

春末感怀

寂寂院庭听落红，悠悠思绪不相同。

故园淡淡物犹昨，老屋沉沉人已空。

对镜摇头衰鬓改，抱琴惊叹旧歌终。

一帘春雨飘如梦，谁笑风中白发翁。

首联的“看落红”改成了“听落红”，视觉变成了听觉，似突出静寂，有了点儿悠然消闲之意，少了些孤寂与落寞之感；“谁与同”的主观怅问，改成了“不相同”的客观陈述，多了客观冷静的旁观，少了主观情绪的暗流涌动和自我意识的诗趣。

再看颔联，“故园未变”已被改成“故园淡淡”，“老屋依存”也被改成了“老屋沉沉”，将主观意识里的否定与肯定变成了一种淡漠、一种沉闷，少了诗中些许的物是人非之感；多了些诗中没有的漠然处之的态度。都说诗应当表达作者自已的思想和情感，也就是平常说的“诗中有我”；诗有强烈的自我意识，才能感动读者，对吧？

到了颈联，将“对镜不堪”改成了“对镜摇头”，想用动作来外化内心深处的感受，很形象，但“不堪”是承受不了的意思，形容程度极深，而“摇头”的动作也只是表示否定，或不以为然。很显然，不如“不堪”更合诗的情境。至于将“抱琴惟怕”改成“抱琴惊叹”，诗的句意已完全改变：原来是“怕旧歌终，言外之意是旧歌未终而怕终；改了之后变成“惊叹旧歌终”，言外之意是歌已终而惊叹，没有了回旋余地！

到最后一联，实在克制不住，竟然操起了手术刀，手起刀落，给诗作动起了大手术，将“一春心事寄无与，阶下尽悲稀发翁”改成“一帘春雨飘如梦，谁笑风中白发翁”，换掉了诗作原来的五脏六腑，再无诗友一点孤独寂寞、一怀怅恨的影子，完全变成了改诗者的自适洒脱之翁！

请问：这还是诗友写的诗吗？

因此，管窥有见：

无论读诗、评诗，还是改诗，都要有一个原则：忠于作者，少改多就，尽量保持原有样貌与风格。

这也是一种尊重。一首诗，无论悲喜，都是诗者心灵的振动发声，你可以试着反复吟咏，切入他的诗境，把握他思想感情的脉搏，去开解他，鼓励他，建议他，让他试着自我改变，自我完善；怎么能不顾诗友的心里感受和作品的情境，就情不自禁地操刀介入，痛快淋漓地给人家开膛破肚，取出脏腑以换之呢？请问你这是在读诗赏诗，还是在帮诗友评诗、改诗，甚或是将诗友的诗作回炉改造，变成了自己的作品？

2024年4月22日10时37分于东篱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