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述而》第二十六则,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p><p class="ql-block">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p><p class="ql-block">钱穆《论语新解》翻译为,先生说:“圣人,吾是看不到的了,得看到君子就好了。”先生又说:“善人,吾是看不到的了,得看到有恒的人就好了。没有装作有,空虚装作满足,困约装作安泰,这所以难乎有恒了。”</p><p class="ql-block">杨逢彬《论语新注新译》翻译为,孔子说:“圣人,我不能见到了;能见到君子一类人,就可以了。”又说:“善人,我不能见到了,能见到坚持住操守的人,就可以了。本来没有,却装作有;本来空虚,却装作充足;本来穷困,却要豪华,这样的人便难于坚持一定操守了。”</p><p class="ql-block">这一则谈及“圣人”、“君子”、“善人”和“有恒者”。前面二者关联对比,后面二者关联对比,前二者和后二者的确没有很紧密的逻辑关系,除了“吾不得而见之……斯可矣”的句式结构相同之外。《论语》是学生笔记汇编,每一则可能是一个学生所记,也可能是多个学生的笔记被整理后放在一起。对于每则语录,我们既要尽可能找到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但是如果它们之间没有逻辑关系,也没必要强加解读,过度解读或有意误读,对《论语》的传播和接受显然是有害的。</p><p class="ql-block">傅佩荣《孔子辞典》中“君子”、“善者”和“有恒者”都有单独的词条,唯独“圣人”没有,而只有“圣”的词条。在《论语》中,“仁”、“知”和“善”与“仁者”、“知者”和“善者”涵义差别很大,并非简单的在后面加上一个“者”字,阅读时必须留心注意。</p><p class="ql-block">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在这里,子贡问“可谓仁乎?”可见“仁”在孔子和学生心目中地位之高。</p><p class="ql-block">《宪问》第二则,“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孔子认为做到这么难的事,都还不能轻而易举说“仁”,的确可以看出“仁”难以抵达。</p><p class="ql-block">孔子的学生在平时也多半谈“君子”如何,而很少谈“仁者”,更不敢随便谈“圣人”,因为在孔子的语言范畴里,“圣人”比“仁者”更要高上一层,属于人格修养的最高境界。</p><p class="ql-block">在孔子的模范等级里,圣人最高,仁者次之,君子又次之。所以孔子说“圣人”没有见到,因为他心目中的“圣人”都是前辈圣贤,都已经死了。</p><p class="ql-block">《述而》第三十四则,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p><p class="ql-block">孔子将“圣人”和“仁者”相提并论,认为都是很难达到的目标。他反复将“君子”和“小人”对比,大概在他看来,无论如何,自己算得上是“君子”,当然“君子”也不是人人可为,所以孔子说见到君子也心满意足,意思是让学生不要好高骛远,去做仁者和圣人,努力去做君子吧。</p><p class="ql-block">《公冶长》第八则,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p><p class="ql-block">孔子对于“仁者”这个荣誉称号很看重,并不像今天的“院士”和“教授”一样随便发放。</p><p class="ql-block">孔子说这番话也许是他的学生经常问谁是“仁者”而言,对于学生把自己当成“圣人”,更是非常警惕。孔子死后被尊为“至圣”,圣人中的最高等级,但是孔子自己是不会认可的,只是身后的事他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后人折腾了。</p><p class="ql-block">再来看“善人”和“有恒者”。《先进》第二十则,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子路》第十一则,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杨逢彬认为“善人“是标准低于“圣人”的好人。李泽厚《论语今读》把“善人”翻译为“好人”,并且认为孔子这番话是对执政者而言,而不是对个人道德修养提出的要求。李泽厚认为“善人”是指执政者,当由《子路》这一则而来。我认为李泽厚这个理解不对。</p><p class="ql-block">《论语》中的“善人”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一般的好人,老子《道德经》多言“圣人”,其实也多半不是指道德修养的至善之人,《道德经》第三章,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 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道德经》第二十二章说,“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弊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老子说的“圣人”是与“天”“地”齐的治理国家的人。</p><p class="ql-block">从道德修养方面看“圣人”的是庄子。关于“圣人”,孔子认为是比“仁者”更高的最高范畴。但是庄子认为“圣人”是比“至人”和“神人”更低的最低范畴。庄子《逍遥游》:“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同时庄子认为“圣人”欺世盗名,乱自其作。“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出自《庄子 · 外篇 · 胠篋》“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庄子和孔子唱反调,认为“圣人”是盗贼的源头,自有哲学上的辩证法的意义。如果这个世上没有道德,自然就不存在违反道德了。圣人不存,盗贼的说法也就不存在了。</p><p class="ql-block">再看“有恒者”。傅佩荣《孔子辞典》解释“有恒者”是“能够择善固执,不懈地实践人生理想的人”。傅佩荣认为有恒到一定程度,即可成为善人。</p><p class="ql-block">孔子在“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之后接着说“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孔子描述的“无恒”者明显是文过饰非,虚张声势,搞形式主义和面子工程。他们知道什么是“恒”,但是做不到,所以就用造假的方法来掩饰自己。</p><p class="ql-block">孟子说“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孟子从经济基础的角度来看道德修养,非常深刻。孟子认为如果社会没有发展到一定程度,盲目地提高道德标准,进行道德绑架,最后必然导致虚伪的出现。后世以为儒家文化是虚伪的源头,实在是儒家文化被扭曲和改造,而不是孔孟的源头是虚伪的。孔孟是大力批判这种虚伪文化的,指斥孔孟虚伪的人对《论语》和《孟子》视而不见,信口开河,实在是不应该的。</p><p class="ql-block">孔子在这则语录中指出了人生修养的目标问题,这其实涉及到学习的重要原则。孔子主张因材施教,对能力强,素质高的学生设置高目标,对一般的学生则设置低目标,而不是一律用高目标来要求,逼得他们达不到,最后来造假。后世种种教育乱象,正是孔子批评所在,到今天还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从根本上消除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去除各种不切实际的面子文化,人各有志,不能强行苟同,这是重要的教育思想,当然推论到其他领域,像李泽厚说的执政之类,也是适用的。原创 校长的文学世界 论语姜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