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劳动大学的第一课

潘作成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农村劳动大学的第一课</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潘作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是上世纪70年代中叶。适值暮春时节,小兴安岭的浅山区,山梨树、山丁子正开得一片雪白。各种鸟雀不知从什么地方越冬归来,在树丛和田间飞来飞去,口里传出各种动听的歌声;其中有一种叫做布谷的鸟,叫声非常奇特,很像在叫“布谷”。一声声“布谷”“布谷”,似乎是在催促人们抓紧播种。</p> <p class="ql-block">  我就是在那样一个明媚的春天,离开了干馏厂子弟中学(距高中毕业还差多半个学期),回到从小生长的那个小山村,进入了农村的劳动大学。在那,我所上的第一课,就是下农田跟着学薅谷子。</p><p class="ql-block"> 谷子,在关内叫粟,古代亦称稷或粱,属禾本科植物,果实是很小的黄色颗粒,去壳后通称小米。原产于黄河流域,约7 000—8 000年前,在辽河流域也有种植,是我国北方最重要的粮食作物之一。过去常说陕北的小米养活了共产党、八路军,还有一句叫做“小米加步枪”,其小米指的就是这种粮食。那时候的农村,每个村都种很多谷子,收获后,谷粒被磨成小米,谷草被用来喂马、喂牛,谷糠也作为饲料被用来喂猪或喂鸡。</p><p class="ql-block"> 春天种谷子的时间是在谷雨之后,种苞米、黄豆之前。</p> <p class="ql-block">  播种谷子,农民的行话叫“耲”(音怀)。前面两匹马拉一副耲耙(一个高腿爬犁,中间安装小型犁铧),由一人赶着,将上年种过庄稼的旧垄破开,后面紧跟一人拿棍子敲打着“点葫芦”(里面装着谷种)撒种,后面一人赶着一个一匹马拉的“拉子”(用两块木板和两根木方钉成的方形农具),刮起土来把撒下的种子盖上,再后面还要跟上三、四个人,都穿着冬天的棉鞋(棉鞋踩的面积大),一个紧跟一个地“踩格子”,把播完谷种的垄台踩得结结实实。之所以要用好几个人踩格子,是因为谷的种子颗粒非常小,如果不把垄台踩实,风就会把土壤包括种子里的水分抽干,导致种子不能发芽出苗。应该说,耲谷子是一种很费事的农活,每个劳动小组都是一副耲耙、一个拉子、一个“点葫芦”,还有三匹马、七八个人。这些人中,用“点葫芦”撒籽特别重要,因为这关系到将来谷苗的疏密,都是由上了一些年纪、具有一定经验的老庄稼把式来做。</p> <p class="ql-block">  谷子种下去要10多天才拱土,小苗儿长到一寸多高的时候就要薅头遍了。头遍谷子最难薅,而且是细致活儿。细嫩的小苗儿之间常常生满了杂草和野菜,有节箍草、赖地草、蓼吊子、稗子、苣荬菜、猫耳菜、谷莠子等等,一棵棵拥挤在一起,有时草多得几乎看不见苗。这时候,作为薅谷子的人,你必须千方百计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掉,为那些还显得又瘦又小的谷苗清理出生长的空间。杂草中节箍草、蓼吊子、苣荬菜、苦麻子,都不太好薅,因为它们的根扎得比较深,而且极容易断,如果不能贴根掐住,常常是一薅就折,而再薅就更难。稗子和谷莠子的可恨之处,是它们长得跟谷子差不多,要很细心才能将二者区分开。比较而言,稗子还算好认些,因为它的身体是扁扁的,而且在根部就分叉儿,手摸上去的感觉也跟谷子完全不一样,所以不容易被漏掉。谷莠子和谷子的差别则非常细微,刚干农活儿的新手,很难将其区分开来。一般都要经过老庄稼把式的指点,才能掌握区分二者的窍门儿。那么,怎样才能将这两种植物区别开呢?一是谷莠子的根是浑圆的,而谷子的根部则略扁;再就是谷莠子的叶片上长满密密的长毛儿,用手顺着一摸很光滑,而谷子的叶面则没有毛儿,用手摸着发涩。当然,说是容易,真干这活儿,要一下子准确地把谷苗和谷莠子区分开,还真不是容易事儿,尤其是薅头一遍的时候,谷莠子和谷子都很小,二者的区别也还不明显,需要认真细心地加以分辨。而且即便是有经验的老手,在薅头两遍的时候,也难免会有一半棵谷莠子从眼前漏过去。</p><p class="ql-block"> 不过话说回来,我那时不论是学薅谷子还是其他农活儿,还真没费多大劲儿,比那些城市里来的知识青年轻松多了。现在想起来,许是因为农村孩子成天在田野中跑,对农活有那么一种天生的悟性,和海边的孩子天生会玩水一样。</p><p class="ql-block"> 当然,薅谷子也不能仅凭着两只手。庄稼人有句俗话,叫做“手巧不如家什妙”。薅谷子常用的工具是“扒锄子”,就是一个缩小版的锄头,刃面约有10厘米长,把(bà)儿长一般四五十厘米。还有一种就是用钢筋打制的“苣荬菜刀”。这两种农具不论哪一种,你必须得有一把,不然,成片的杂草你根本对付不了。那时候各生产队都有铁匠炉。自己找一根七八十厘米长的钢筋,到铁匠炉去找铁匠师傅,把钢筋一头插进炉膛烧红,铁匠师傅抡起大锤,三五下就砸出个扁头儿,再揻出个弯儿,在砂轮上磨出个刃儿来;另一头再揻个弯把儿,一把“苣荬菜刀”就成了。不管是用“扒锄子”,还是用“苣荬菜刀”,都要尽量磨得快些。遇到连片的杂草,“嚓嚓”几下就解决问题。清除掉那些杂草和野菜,就为幼苗的生长开辟出了宽松的环境。看着刚才还是一片混乱让人发愁的垄台,在自己的手下变得清爽干净,只剩下一棵棵可爱的谷苗儿,那感觉,就像干了一项很神圣的事业一样,很有成就感。</p> <p class="ql-block">  薅谷子是慢性子活儿,不能太性急。尤其是薅头一遍的时候。有时垄长了,再荒一点儿,一天都薅不完一条垄。这活儿虽说不用耗费太大的体力,但很累腰,又不出活儿,费了半天劲,回头看看,还没有几步远。所以如果不是地太荒,怕一时侍弄不出来,青壮劳力是不薅谷子的。他们那时候的任务是铲地,谷子,苞米,黄豆,都要铲。薅谷子的通常都是些老头儿、老太太和拖孩儿带仔儿的妇女,还有就是像我这样刚出校门没干过农活儿的小青年。岁数大的差不多都带个小板凳,坐在那薅;也有的不带板凳,干脆坐在地上。像我这样的小青年,干这样的活儿不会感觉怎么累,常常是弯着腰,也有时候蹲着薅。手上那么忙活着,脚下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挪,嘴里还和同伴说着闲话儿。</p><p class="ql-block"> 这活儿,看上去还是比较轻松的,其实却和当时的其他农活一样,也有非常辛苦的一面。谷子一般要薅三遍,其中头一遍最荒,也最难薅;第三遍时已经长到一尺来高,比一般杂草要高出许多,而且杂草已经非常少,就比较好薅了,可天气却开始热起来。因为,那正是入伏前最热的那几天,气候又比较干燥。头上大太阳晒着,身下热土地烤着,没风时盼着来阵风凉快凉快,来了风又常常是一股热浪,倒烘得人难受,弄不好带起些沙土来,还会迷了眼睛。古语说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看上去是在说铲地,不过用来描述这薅谷子,感觉也很合适。初学干活的人心急,总怕被人落下,常常是汗水流进了眼里,渍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才直起腰来擦上一把。那时候的人们,下地干活儿看不见有带毛巾的,年轻姑娘们或许会带块手绢;年龄大的或者年轻小伙子们,一般都是直接用手背去抹。稍不注意,两只沾满泥土的黑手,就会把脸抹得黑一道儿、白一道儿,再叫汗水一冲,就成了三花脸儿。累急了,人们就盼着早点儿收工。那时农村戴手表的多是青年男女,在薅谷子这个群体里很少有戴的。没有戴表的,收工就都是看火车,中午看10点半大客车,晚上看6点半小客车。看火车来了,领头儿的招呼一声,人们就收工回家。因为这些人中有些回家是要做饭的,所以收工时间略早。而铲地的青壮劳力,收工要晚好大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薅谷子这活儿,我大约只干了半个月左右。有一天上午,我正在一边干活儿,一边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和身边的人说着闲话,忽见大队的副书记李成方(他在家族中排行老六,我们都叫他“六叔”),穿着横垄地走了过来。他直接走到我身边对我说:“你下午就不用来了。学校徐老师要休产假,你去给代两个月课。徐老师是长临(长期临时工),休产假开两份工资,一份给你。”我在农村劳动大学的第一课,就这样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从上世纪80年代,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自那时起,在我所生活的小兴安岭林区,谷子由于产量不高(当时亩产只有一百多斤)而且费工、费力,所以就不再有人种了(生产队必须种谷子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需要谷草喂牛马)。据说整个黑龙江省内,现在只有很少几个县还有种的,相信产量一定已经大大提高(网上说能达到五百以上甚至八九百斤),耕作方法也已经有了较大改变,不再需要投入那么多人力,更不可能再那样累了。如今的农业生产,无论是春种还是秋收,因为实现了机械化,除草普遍使用农药,高强度的体力活儿已经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在农村劳动大学这第一课,在我头脑中的印象,依然十分深刻。</p> <p class="ql-block">(本文已在黑龙江网络平台“陈年往事的记忆”发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