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赏雨

理瑜

　　早上起床时，向外略为活动了一圈，风和日丽，春光正媚。自腰椎受了点小伤后，活动的区间便被局限——毕竟上了点年纪，伤筋动骨，恢复起来不容易。

按农时的说法，“清明要明，谷雨要雨”，假如真如所愿，那就不啻一年丰收的徴兆。午时过后，小憩了一会，忽听窗外有嘀嗒声响，落在铁皮的雨棚上，声音还不小，一场春梦惊醒，便撑了腰，走到门口一瞧，果然地下了一场春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不是春雨的霏霏淫淫，也不是夏雨的骤来狂暴。站着，静静地看了一会。雨如散珠，没有章法地落在路面和街边的绿化树上，刚发不久的新叶托着，积攒了一会，然后合成更大的雨珠，从高大而毕直的棕榈树叶间，或者是南国最茂密的榕树叶子上，一波一波地滑落摔碎，让人有点心疼。

我住的地方，有人称之为“半城烟火半山海”的泉州湾，海岸线盘桓，海水碧蓝，受海洋季风的影响很大，与我的老家有点不一样。城镇化之后，泉州的高楼大厦处处皆是，所有的建筑线条，几乎全变得横平竖直似的生硬起来，而过去红砖大厝的飞檐斗拱，婀娜多姿，砖雕灰塑，石砌瓦叠，也似乎是都隐匿在少数的村落或者某些刻意保护的景点之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解决矛盾更多的是一种妥协，退一步海阔天空，毕竟时代总在向前。

站在高楼之下，并不见屋檐的滴雨，因为它们已被完备的下水系统所吸纳，顶多是一些飘雨，附着在玻璃窗上，滑滑地划过平整与细腻，象少女相思的眼泪。这时，最有情思的，还是家乡的老屋、茅棚或是深巷的春雨。雨凝的晶莹，顺着灰瓦的缝隙，洗了经冬的尘埃，一滴一滴，有时也会成线，碎在天井的青石板上，有时碎成一团水雾，瞬息即散；最有欣赏美感的，是刚抽芽的雨打芭蕉，又或者是嫩笋初长的小竹林，茸茸的褐毛，初探人世，霑了最滋润它的春雨，满怀新鲜，想那世界一定很美。

如果此时，我只拥有一间茅屋，绝对是充满一种仙气的。茅檐的谷雨，一定落在山谷或乡间，春天的浪漫，更多是在乡野田趣，象蛇蜕去了古老的一层皮层，满满的尽是一层新绿，杜鹃花成了山野的旗帜，红的黄的紫的白的粉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的旺盛与蓬勃。漫山遍野的春笋，也是一种信仰，拔节向上，以肉眼的速度，迅速撑开一片天地。

谷雨的茶，是天地的一种灵气。明前的茶，太嫩，一枪一旗，耐不住几番浸泡，象看了一树桃花，亮眼之后即是随后的凋零，多少有些伤情。林黛玉的葬花，同样预示着一种生命的悲剧。而谷雨的茶，却将所有的绿都聚拢一起，或凝聚成一簇一团，放在透明的玻璃盏里，静静地看它绽开、释放、自由伸展，一丝碧绿、一丝青翠，如墨在泉水中洇开，细腻的如春姑娘的手，可以抚平人世的一切沧桑或悲痛。没有哪一个人，是一生平顺的，无论你是贵族还是平民，情感不分高低贵贱，而感悟各在人心。茶能融入禅意，就象看风卷云舒，花开花落，到底的还是各自的悟性。

谷雨的雨，终而也就是了那一场雨，或许带点春梦的繁华，也暗含了季节的躁动，毕竟它是催动万物的借力，若没有这一番的悸动，万物都难以复生。青春是如此宝贵，而我却如一树繁花，行将凋零，欣赏着一场谷雨的雨，想了乡间，想了田野，最后还是选择做一把蜷曲的谷雨茶吧，慢慢浸泡，慢慢恢复，慢慢释放，至于滋味，悟在自心。